《紅樓夢》里,詩詞很多,最有名的是《葬花詞》,是黛玉葬花時吟誦的。
這首詞,在八七版電視劇的插曲里只用了前中后三個片段,依的是程高本,所用文本的內容,我基本上也贊同,但實際上,這首詞,諸本在個別用詞上也有一些差別,在此,我想用一篇短文來說明一下。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電視劇里用的是"飛滿天”,大部分文本及通行本也這樣使用,而庚辰、列藏、夢覺、楊藏則作"花滿天",我認為還是"花滿天"好,一個飛足已,而三個花,那才叫落英繽紛。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簾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處訴,
楊藏及列藏是"簾中”,而其余七本作“閨中",俗了,不及"簾中”,且與前文不連貫。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
列藏、楊藏、戚序、蒙府均作“繡閨”,余本作"繡簾”,我認為這個時候用"繡閨”對,因為,這時的黛玉要離開這間房子,而不是那個時候只是站在簾邊向外看,且“閨”與下句的“去”同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柳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初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初壘成”是楊藏本獨有,余本均為“已壘成”,我認為"初壘成"對,已壘成的時間太長,而初壘成,是剛剛,是新房。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把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儂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儂”,楊藏本改奴為儂。諸本均為奴,理由是——這詞為黛玉一個人時的吟誦,古時女子常自稱奴家,我覺得不好,理由就是,在書中,她對誰都沒有自稱奴家,一個人時,又何必這樣自稱呢?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只有舒序本為“飛落”,余本均為“飛到”,還是“飛到”好。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
凈土,只有列藏本為"冷土",余本均為"凈土",還是"凈土”好,與下文之“潔“對應。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亡?
亡,七本為“喪”,不好。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這首詞很哀傷,在網上不認為它是好詞的評論也不少,但我們應該考慮到,由于雪芹是代書中人物寫詩,而這些詩又總是帶有揭示后文及人物命運的讖語性質,所以在遣詞上會受到限制,自然不能盡善盡美。
正如木心先生說的那樣,《紅樓夢》里的詩詞就像海草,在海中才更美,讀者最好不要把它拿離小說來欣賞。
我個人覺得這首詞文辭優美、思想深邃,真實地反映了生命的無常和世事的變遷,更為重要的是,在小說里,它不僅述說了黛玉的命運,也述說了大觀園里所有女孩子的命運。
由于生在那個時代,"風刀霜劍”逼的可不只是黛玉一人,當一個少女結束花團錦簇的閨中時代而要去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她的悲劇也就開始了,上到貴妃、下到侍女,無一例外,這就是《紅樓夢》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