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12年,宋真宗大中祥符5年,遼圣宗開泰元年。
今年的宋朝有兩件事,第一件:真宗皇帝這一生最愛的那個女人-劉貴妃,如愿以償,坐上了正宮娘娘的位置。這位劉姓女子,一生充滿傳奇色彩,出生在四川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家小戶,以二婚之身卻讓趙恒對她一輩子都不離不棄,十幾年之后,還將垂簾聽政,成為大宋朝實際上的當家人。她的故事,留到后面專門說。
第二件事,王欽若當宰相了。王欽若就是澶淵之盟那時候,那個主張南遷的大臣之一,他的名聲不好,但是確實有能力,宋真宗也確實很喜歡他,早就想提拔他了,由于各種因素,到了這一年王欽若已經50多歲了,終于給了個“參知政事”銜,相當于副宰相。他得等到1015年,當朝宰相王旦去世之后,才真正地完成他的夢想。
從王欽若當不當宰相的這件事上,羅振宇老師又從這些故事和史料中抽出了一根絲來,如果是我,應該完全沒有發現這些蛛絲馬跡。是什么呢?就是以王旦、寇準這些為代表的北方,一再打壓南方人!
這不是單純的地域歧視,已經上升到了不可企及的高度。比如寇準,有一次科舉,他看到第一名是南方人,然后硬是給換成了一個北方人,并且出了考場還四處炫耀:我又為北方取一狀元。包括后來的宰相晏殊,寇準也看過他的試卷,說了一句:真有才啊,可惜是南方人。。。
還有這個王欽若封相的事,王旦列了幾條原因不答應,其中一條就是:他是南方人,南方人不能為宰相。是不是很無厘頭,你說我工作不認真都可以,你拿地域歧視來攻擊我,太過分了吧?真宗也沒辦法,雖然他有時候也看不下去:這南方人難道不是大宋的子民了么?但是人家是宰相誒,于是王欽若苦苦等到王旦去世,才終于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
宋真宗一朝,有五個大臣,被后世稱作“五鬼”,一聽就不是什么好貨色的那種。他們做過啥傷天害理的事,咱先不說,我們來看看這五個人分別來自于哪里:為首的王欽若,江西臨江人;丁謂,蘇州人;林特,曾經的南唐官員;陳彭年,南唐神童;就連最后的那個宦官劉承珪,一看,江寧人。全是南方人。
《宋史·奸臣傳》里22個奸臣,什么蔡京啊,秦檜啊,史彌遠,賈似道,無一例外都是南方人。請問,這是命運的巧合,還是。。。道德的淪喪,屎盆子都扣在南方人頭上了。
說實在的,地域鄙視鏈這種事呢,亙古有之,像宋朝做得這么官方,這么明顯的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羅老師給我們帶來了不一樣的思考。
北方的士大夫如此的排斥南方士子,僅僅是單純的看不起嗎,還是從心里上恨呢?好像沒有能立得住腳的理由。
讓我們把歷史的尺度再放大到百年的區間,回到公元947年的元旦,長安。這時候的長安早已不復盛世氣象,那種萬國來朝,李白斗酒詩百篇的景象也只會出現在夢中。這時候后的長安,正在被劉知遠的軍隊圍困,城里數萬的婦孺,也成為了軍糧,任人宰割,活脫脫一個人間煉獄;
同時,947年的開封城,被契丹大汗耶律德光攻陷,后晉出帝石重貴被俘,耶律德光正想著怎么樣可以統治中原。這一年開封城,走馬燈似的換了三個主人:石重貴、耶律德光、劉知遠。而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忍受不了這種戰亂,離開開封,一人一馬一條軍棍,浪跡江湖,他的名字叫趙匡胤。
再看此時南唐的金陵,元旦佳節,中主李璟與臣下,吟詩作畫,杯酒言歡。宮城外,我能想象到南京城的老百姓,一定也是合家團聚,一片喜樂融融。后世的史書會寫,南唐皇帝昏庸無道,只知道紙醉金迷,不思進取。可換一種角度,百姓們幸福安康不好嗎?平安喜樂不好嗎?皇帝陛下與民同過佳節不好么?從來沒有任何記載是說,南唐皇帝喝酒作樂,外面民不聊生啊。反而是和平的歲月里,南唐政權積攢了相當的財富啊,有錢了,才能去讀書,才會出現那么多的文人啊,神童啊。我們真的就希望過戰亂紛紛的日子?
說到這,像寇準,像王旦是不是不僅僅是看不起,反而是有點害怕和畏懼,南唐在文化上帶來的壓迫感呢?1012年,南唐雖然已經不復存在,但是像王欽若,像林特這些人,他們的童年是在南唐度過的,那種痕跡和烙印,恐怕怎么也抹不掉吧。
在一個亂世里,南唐就仿佛那一葉文明和文化的孤舟,在五代十國的你來我往中,好在有它。細細想來,如果不是南唐,哪來后面的大宋風華?據說宋滅南唐的時候,南唐府庫的財產比其他什么后蜀啊,北漢啊,南漢啊,加起來都多。當時宋朝的藏書是有一萬多卷;而南唐藏書有十萬卷,而且可以做到和其他政權里的書,不重樣!后來宋朝編撰了四本集子:《太平廣記》《太平御覽》《文苑英華》《冊府元龜》,沒有南唐的家底絕對編不成!
原來印象里的后主李煜,好像也不光光是那個文弱無用,耽誤國事的亡國之君,他是寫下了不朽的詩篇“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王國維說:李后主之后,伶宮之詞才成為士大夫之詞。宋詞才有了開端,文化才有了傳承,我們后人才能享受這筆文化財富!
李煜繼位之初,改革國家政策,優化財政收入,才有了后來宋太祖享受到的豐厚財富。滅南唐一戰,打了近一年,直到金陵成彈盡糧絕,再無回天之力的時候,李煜才出降。能堅守十個月以上的主帥,你能說他文弱無用?說他不知兵事?恐怕也是個文武全才吧。
退一萬步講,如果李煜真如蜀漢后主劉禪那樣沒心沒肺,當他寫出“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時候,宋太宗要頓起殺心,將他賜死呢!
一個南唐雖滅,一個大宋即將燦爛。南唐就如同亂世中文化與文明的“火種罐”,當周圍的世界都在刀光劍影、尸山血海的時候,有些地方,就是有人在埋頭學問,沉醉風雅。等到戰亂結束,這個火種罐里的文明之火,就又可以星火燎原。
春秋戰國時候的魯國,南北朝時候的江東,五代時期的南唐,都是這樣。其實西方歷史上也有,比如古希臘。古希臘作為政治實體,是被羅馬征服了,但是作為一種文明載體,它反而是借著羅馬的武力傳播得更遠。
數十年后,開封成為當時世界上最文明的城市,如果百年前的金陵那般,成為文化的中心,晏殊、柳永、歐陽修、蘇軾,那一個個名字,似星辰璀璨,光華滿天。
而南北之分,也終將慢慢淡化,合而為一。
文明就是這樣:亂世的時候,藏之芥子,盛世的時候,放之六合。就這么一張一弛、時卷時舒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