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開篇有一首詞: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英雄五霸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
青史幾行名姓,北郊無數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受,說甚龍爭虎斗。
第一次聽這首詞還是從郭德綱的單口相聲里面,配合著抑揚頓挫的聲調,聽起來朗朗上口,沒聽幾回就能倒背如流了。
畢竟距離傳說中的東周年份過于久遠,前十幾回時我看的有些磕絆,光是那些沒見過的生字就是閱讀的第一道坎兒。我也沒有查字典的習慣,于是就靠臆斷的方式猜。就這么一路看去,直到第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姜小白。
小白同志為了成為東周一哥,的確做了很多牛逼的大事,再加上身邊還有一個被后世的諸葛亮當成愛豆追捧的管仲,簡直如虎添翼。不過這哥們兒做人不太地道,在追求一哥的道路上做了不少沒屁眼兒的事兒。腹黑,可能是那時候的政治家生存的必殺技。
東周的政治家可不僅僅只有男人。女人,在這個時代也特別出彩。
下面說的這個女人已經脫離了古代那些只會吹枕邊風的行伍,像齊姜那種以淫禍國的欲女更是遠遠不如,她應該被稱為政治家。
她就是東周二哥,晉文公重耳的后媽,晉獻公的老婆,驪姬。
驪姬從出身說來其實也是一名亡國奴,她的故國驪戎是被她后來的丈夫晉獻公給攻下來的。她爹為了平息晉獻公的怒火,于是就把驪姬和她妹妹少姬打包送給晉獻公。
當她離開故國,踏上前往敵國的時候,可能心里暗暗下定了決心:“老娘一定要在晉國闖出個名堂。”這個決心可不得了,直接導致了后獻公時代的奪嫡之亂。
而她是當之無愧的后宮主角。
在進入晉國后宮之后,她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才能,除了美貌以外,她還有手段。始于顏值,終于才華,放在她身上一點兒都不為過。
她明白生理上的愉悅不是在后宮的生存之道,除了床笫之歡,她還能參與政治,十言九中。看到這里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就浮現出了武則天,她們倆人的上位之道如此相似,如果說后面的命運為什么不同,我覺得可能是因為她們倆人的夢想不同。一個是望子成龍,一個是想主宰天下。真是夢想有多遠,人就能走多遠。
驪姬憑借這兩把刷子,很快在后宮坐穩了位子。水到渠成,自然就有了兒子。兒子的降生,反過來推著驪姬有了更大的奔頭兒。
驪姬大業的第一步是成為夫人,有了前面那些技能的加持,即使遇到那些對己不利的占卜爻辭,也能輕松用媚術破解,讓五迷三道的晉獻公破例立為夫人。
成為夫人的驪姬,下一步的大業就是要把自己的兒子奚齊扶上王座。
當晉獻公愛屋及烏,問驪姬他想立奚齊為嗣時,驪姬沒有像那些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小姑娘一樣,滿含熱淚如小雞啄米一樣頻頻搗頭,匍匐于地三呼萬歲。而是十分淡定的,強忍著心中的狂喜,面君而跪,說出了下面這番話。
“太子之立,諸侯莫不聞。且賢而無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廢立,妾寧自殺。”
您當初立申生為太子的時候,可是敲鑼打鼓的天下皆知,如果大王一定要因為喜歡我們母子的緣故而廢掉太子申生,我寧愿自殺!
說的真好!這話把晉獻公感動的,這樣的女人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我們看過很多這樣的橋段,比如三國時候的劉備托孤,還有司馬懿接受曹睿托孤的場景,誰知道領導在那種時候突然給你來了一句掏心窩子的話,是真是假啊,只要說錯一句話,那就得有一堆人掉腦袋。
有的人就能經受住這種至尊權力的誘惑,比如驪姬。
她這招以退為進,徹底打消了老公的疑慮,還夯實了自己在老公心中的地位。
表面上她扮演著一名賢妻良母,與世無爭,背地里卻在為兒子的大業四處奔波。偉人曾經說過,政治就是把敵人的人搞的少少的,把自己的人搞的多多的。
驪姬,一個深宮的女子無師自通。
她找到的第一個同盟者叫優施,一個伶人。為了拉攏優施,驪姬使用了自己的肉體,用了一種成本最低,獲利最大的方式。這里沒有任何淫邪的味道,那是一種帶有目的的政治交換,和齊姜的那種淫蕩完全不同。
優施為她拉來了兩個重量級人物,梁五和東關五,俗稱“二五”。有了高參,兒子的大業立刻上了一個臺階。優施為驪姬完成了一份完美的商業策劃書。
“以封疆之名,使三公子遠遠出鎮,然后可居中行事。”為了擺脫自身嫌疑,“然此事又必須外臣開口,方見忠謀。”
于是驪姬以金帛分送“二五”。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兩位,在朝堂上奉獻了一份完美的《論三公子出鎮外藩之必要性與合理性》的學術論文,朝臣為之折服,獻公為之傾倒。
于是,太子申生出鎮曲沃,公子重耳出鎮蒲地,公子夷吾出鎮屈地,權力中心之下,只有奚齊。至此,驪姬商業策劃書的第一步完美收官。
本來想著只要相信時間的力量,慢慢的,奚齊就會成為未來的太子。可不成想,現太子申生也是猛人一個,硬生生滅掉了邊疆附近的三個小國,這三個小國里面就有后來戰國的趙地和魏地。
參謀優施對自己商業計劃書第一步的效果十分自負,認為三公子遠在邊疆,奚齊立為太子是大勢所趨,無人可擋。但驪姬卻沒有被短暫的勝利沖昏頭腦,她認為三公子年皆強壯,歷事已深,且朝中多為之左右,需要小心應付。
困境之中,仍能審時度勢,驪姬真的十分清醒。
于是優施將之前的商業計劃書進行了改版,V2.0版本中,重點工作就是如何除去三公子,并且確定了先難后易的戰略思想,他們對太子申生的人格特點進行了詳細的SWOT分析,針對其高潔的品性采取誣陷的方式,這正好能發揮這個團隊的優勢,而驪姬的枕邊風又恰好是最大的利器。
當夜,驪姬就上演了一出堪稱影后級別的舞臺劇。當她一發出隱隱綽綽的抽泣,獻公立刻就被吸引了過去,估計此時的他也是滿腦子問號:“這過的好好的,哭個甚?”
當被老公追問的躲無可躲,這才緩緩開口:“妾雖言之,君必不信也……”
我的天,第一句就要了獻公的老命,“我就是說了,你肯定也不信啊。”吊足了自己老公的好奇心,我估計獻公這時候嘴里肯定一串連珠炮“我信,我信,你說的我都信。”
“妾所以泣者,恐妾不能久侍君為歡耳!”
我的天,又是一招欲擒故縱,獻公老頭兒哪受得了你這樣來回玩啊。
“到底為甚?”獻公此時就想要個答案,估計快要被磨死了。
按道理說,這時候可是往申生身上潑臟水的最好時機了,可人家驪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開始夸起了申生:“妾聞申生為人,外仁而內忍。其在曲沃,甚加惠于民,民樂為之死,其意欲有所用之也。”申生不愧是大王的崽,英明神武,仁靜愛民。先把申生捧起來,接著口風一轉:“申生每為人言,君惑于妾,必亂國,舉朝皆聞之,獨君不聞耳。勿乃以靖國之故,而禍及于君,君何不殺妾以謝申生,可塞其謀,勿以一妾亂百姓。”
都怨我,都怨我,千萬別因為我一個婦人而亂百姓。直接把申生放在了獻公的對立面。
獻公雖老,但是也不是傻子,順手來了個反問:“申生仁于民,豈反不仁父乎?”既然我兒子對老百姓都很仁義,難道會對他老子不仁嗎?
驪姬反應是真快,直接哈哈了一句:“妾亦疑之。”
“您說這話也對,我也不太相信啊,但是吧……”話里有but,不是轉折就是否定。果然,驪姬直接拋出了匹夫和上位者對仁的不同追求,匹夫對仁的追求就是簡單的家庭和睦,而上位者追求的是對國家利益的最大化。“茍利于國,何親之有?”
要了親命了,身處亂世的獻公,旁眼看著山東諸國打打殺殺,子弒父,父殺子,爭來爭去不就是爭的個利益嘛。
但他還是嘴硬:“彼好潔,不懼惡名乎?”我兒子德行還可以啊,他不怕臟了他的名聲嗎?
驪姬不慌不忙,開始引經據典,從本朝幽王談起,那個昏君被自己親人殺了才有的如今這東周太祖平王,你看看現在誰還說殺了幽王的是惡人,還有人說平王不潔嗎?
壓倒獻公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驪姬的肉體,而是這赫赫中華古代史,以史為鑒……嗯,真的很猛。
“怎么辦?怎么辦?你說咋整?”獻公慌了,身上一陣寒意,從床上摸起一件睡衣披上。
“要不你讓位吧。”驪姬裝出一副真心替老公考慮的樣子。
“NO!”獻公斬釘截鐵,失去了權力那是生不如死,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到此為止,老公終于被自己拉上了同一輛車,繞指柔為百煉鋼。朝堂中最重要的政治力量終于被自己在床上睡服了。(我沒有感覺到一丁點兒的淫穢不堪)
緊接著,驪姬為獻公獻上一策,:“今赤狄皋落氏屢侵吾國,君何不使之將兵伐狄,以觀其能用眾與否也。若其不勝,罪之有名,若勝,則信得眾矣。彼恃其功,必有異謀,因而圖之,國人必服。”
“讓太子帶兵去伐罪,不勝就辦他,勝了說明他收買人心想要造反。”嗯,這個腦回路很有傻女人特點。
說實話,這一計策本身沒有太高的水平,遠比不上隆中對那樣的高級戰略,但是再垃圾的對策也得有施策對象的配合。不能說獻公是豬隊友,主要是前面那一長串的鋪墊,包袱到這里就是要響的時候了,于是她老公聽進去了,一拍大腿:“就這么干!”
申生沒心思想這些,于是一路砍瓜切菜,大勝。
尷尬了,本來說好了,他勝的話就是收買人心想要造反。估計這時候獻公也反應過來了,當初老婆說的那個邏輯有點問題。現在可不能直接過去說他造反,把他干了。于是就把這事兒緩下來了。
緩下來的晉獻公直接給后世貢獻出了一個假途滅虢的成語,說明他真的有兩把刷子,因為怕申生再立大功,所以這場戰爭獻公沒讓兒子參加……
假途滅虢這個項目的執行者是里克,他也是申生一黨。雖然申生沒有直接參與這個大項目,但是項目經理卻與申生千絲萬縷。如何除掉里克,這個難題又擺在了驪姬面前。
驪姬大業在此期間發展的十分緩慢,眼看上市一拖再拖,如今又有新的問題出現,驪姬有些坐不住了,她叫來了姘頭優施,商議下一步行動。
優施的確是個優秀的職業經理人,為了剪除太子黨的羽翼,他提出拉荀息入伙,這位大哥無論在智謀、抑或功勞等多方面都足以與里克匹敵。驪姬很快將荀息延請為兒子奚齊的老師,來對抗申生團隊的里克。
此時驪姬的高管團隊已經人才濟濟,氣候已成。朝堂上,有會察言觀色,投獻公所好的兩位學術專家“二五”,兒子身邊有一位最強輔助荀息,后宮的堂上有優施這位善歌善舞的男優,后宮的床上還有自己這個千嬌百媚的可人兒,真可謂是全方位,無死角拿捏獻公。
而驪姬剪除里克的說辭就是把這套“草臺班子”擺在他面前,迫使里克保持中立,里克外強中干的性格特點被驪姬把握的十分成功。
羽翼既除,下一步自然就是正主申生了。在驪姬忙著搭班子,搞基建的期間,獻公并沒有把心思放在解決繼承人的問題上,對此驪姬也并沒有像那些利欲熏心的后宮妃子一樣天天在老公面前吹風。直到所有的準備工作完成后,她才開口說道。
“太子久居曲沃,君何不召之,但言妾之思見太子,妾因以為德于太子,冀免旦夕何如?”
你看看,姿態擺的真低,把自己放在一種待宰羔羊的地位,拼命的向太子示好,以此來緩和與太子的敵對,并希望太子的饒恕。
等太子到來之后,又親自設宴,言語甚歡,而且還不止一次設宴。在外人看來,這樣的小媽真好。
不過夜里等獻公回宮后,驪姬就展現了自己影后級別的表演,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邊哭邊說:“妾欲回太子之心,故召而禮之,不意太子無禮更甚。”
接著,便開始為老公勾畫一副男女挑逗的情景劇。
“你兒子喝酒喝醉了,調戲我,說等你死了之后,我怎么辦。你聽聽這叫什么話,他還說什么你老子死的時候把他奶奶就是你后娘留給你了,你死之后,一定會給他留點什么人,不是我還能是誰,嗚嗚……還想牽臣妾的手,嗚嗚……你要是不信,明天我跟他去花園,你在高臺上偷偷看看,看看你兒子什么德行,嗚嗚……”
得,直接一把把他們老晉家兩代的遮羞布給扯下來了,而且還是事實,估計獻公聽了之后一定氣炸雙肺。
改天驪姬與申生同游花園,蜂兒蝶兒的都朝著驪姬的頭上瞄準,這可不是驪姬天生體質就是招蜂引蝶,而是她提前用蜂蜜涂在頭發上。花容失色的驪姬向申生哀求道:“太子何為我驅蜂蝶乎?”
好歹是自己的小媽,申生于是以袖揮之,沒有太大的動作。不過這場景配上驪姬那影后級別的表演,展現在獻公眼前的就成了一副調戲的劇情。
這一幕何其熟悉,三國里面貂蟬戲呂布不就是這個戲碼嘛。兩套演員班子,劇本不變,最后呈現的效果卻一模一樣,成功達到了目的。
獻公的反應和董卓一模一樣,只是獻公手頭沒有呂布的方天畫戟,沒能當場爆發。
不過驪姬和貂蟬的下一步動作如出一轍,她們都勸住了盛怒之下各自的老公,此時還沒有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一場綠帽風波還不足以父子反目。
不過父子間的隔閡已生,獻公開始派人暗地收集太子申生的罪證。沒有罪證那就制造罪證,驪姬與優施合謀,派人通知申生,說太子生母托夢訴苦,請太子給生母祭祀。
申生是個孝順孩子,立刻安排祭祀活動。祭祀活動需要使用胙肉,申生將胙肉獻于獻公,可巧獻公出外差,于是驪姬就在胙肉中動了手腳,下了劇毒,等獻公回來享用。
獻公回來后,驪姬以酒食外來,需要嘗試為由進行食品品質檢驗,結果發現內有劇毒,在試毒的過程中,還使用了一個小內侍,嗚呼哀哉。
至此,驪姬的大業到了最后的一幕,只見驪姬大驚,急趨至大堂,垂足大呼:“老天爺啊,老天爺,你睜睜眼吧,這天下本來就是太子的,大王已經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他連這幾天都等不及了嗎?!”言語中充滿了悲憤,場面應當極具感染力。緊跟著就來了一段自責,然后付諸行動,上前取酒欲飲。
獻公此時如沸騰的高壓鍋,看到老婆這樣,已經徹底失去理智。
驪姬又加了一把火,將之前獻公想廢太子,自己幾次勸阻的往事向他重提。
一場大劇終于到了落幕的時候,獻公已經下定了廢立之心,后面的事情只不過是在朝堂上走個流程罷了。
再除去申生這個最大的阻礙之后,剩下的重耳和夷吾只消略施小計,就被逼出走。驪姬最終將自己十一歲的兒子奚齊捧上了晉國最高的權力寶座。
驪姬和其兒子后來的下場且不必多說,單看在這次奪嫡之爭的過程中,驪姬的確展現了出眾的能力和手腕,雖然不那么光彩,里面還涉及到很多權色交易等,所以給驪姬安上一個政治家的頭銜并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