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日,謝心宜睡到十點才起來。
肚子明顯有了餓感,她為自己煮了十幾個凍餃子,簡單吃了,把電視打開,看電視。高朗又發來信息問候她,她回了,覺得生活似乎有了一點點趣味。
下午兩點,譚書愷帶著丁丁回來了。丁丁就像是一個小要飯的,從頭到腳都是泥土。
“我的天啊,怎么搞成這個樣子了?”謝心宜不用再擔心自己沒事干,這個泥猴就夠她收拾一陣子了。
丁丁傻乎乎地笑著,露出一口小白牙。
譚書愷從包里拿出來一個塑料袋,“媽給你拿的餃子。”
“我不吃。”謝心宜看也沒看,忙著弄水給兒子洗澡。
“你怎么不領情呢?”譚書愷不高興了,“媽能想著給你拿餃子說明什么問題?你還不明白嗎?”
“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是不是?她隨便侮辱我,然后給拿幾個餃子,就算完事了?哪有那么容易?”謝心宜氣不打一處來。
“那你還想咋樣?媽畢竟是長輩。”
“長輩怎么啦?長輩就可以隨便侮辱人?她這次不但侮辱我,還侮辱我的家庭,我人家不好,你們家人家好?”
“這么多年了,媽就那樣,過去了不就完事了?”
“我完不了,我問你,你說什么了惹她那么生氣?不是你根本就不會有事兒。”
譚書愷也生氣,“我沒說啥呀,她問我一年給你爸多少錢,我說給也不要,那老頭不缺錢,也心疼我們。這么一句她就生氣了。”
“我爸本來就不向我們要錢呀,我們這么窮,他哪舍得要咱們的錢?”
“這個窮字你總也忘不了是不是?都是因為我才讓你過了這么多年苦日子,我知道我欠你的,我不是一直在努力嗎?我現在讓你在家呆著不也是讓你享享福嗎?”譚書愷對窮字特別敏感,這次他又激動了。
兩個人剛結婚時,譚書愷曾和朋友一起做生意,結果賠了個底朝天。做生意的本錢全是從謝心宜娘家親戚借來的。兩個人不得不勒緊褲腰拼命還債,著實過了幾年苦日子。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兩個人的愛情就在窮困潦倒、柴米油鹽中一點一點地消失殆盡了。
謝心宜不是故意提及過去來刺激他的,她發現兩個人又陷入了沒完沒了的糾葛中,話題已經不再是婆婆。于是她趕緊打住,“我不是那意思,好了,這樣的話我們吵過千百遍了,不要再提了好嗎?”
“你要是嫌我窮,覺得離開我能過上好日子,我也不攔你。”
謝心宜最討厭譚書愷說這句話,她恨恨地說,“要走我早走了,我求你了,閉上嘴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
“那餃子你吃不吃?”譚書愷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
“我跟你過了十年了,你不知道我的脾氣嗎?我從來不吃別人包的餃子,除了我媽。你拿來干嘛?是為你媽是吧?你自己吃好了。”
“我媽做的餃子就臟嗎?就至于你一個也不能吃?”
“我嫌不好吃,我也嫌她臟,行不行?你早知道的,何必現在又來求證?”
“你存心不想原諒她。”
“是的,這次我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原諒她,她說我的不是我認,她說我家庭不好,我不能接受。”謝心宜把丁丁的臟衣服甩進洗衣機,“你也把衣服都換下來,我一起洗。”
譚書愷生氣,但還是順從地換下衣服。
晚上,謝心宜洗漱一番準備睡覺,一直在看書的譚書愷走過來坐在床邊上,“明天我去趟網通,咱家上網吧。”
“為什么?”謝心宜很驚訝。
“我知道你天天在家呆著悶,上上網挺好的,那樣你就不悶了。”
“你不怕我變壞啊?”
“就你,能壞哪去。”譚書愷露出一絲笑意。
“那可不好說。”謝心宜抻開被子躺進去,“還是別安了,一千多塊錢呢。”
“咱家不差那一千多塊錢,你能開心點,這一千多也值了。”
譚書愷沒說還有兩個人之間的事。正當壯年的男人不沾女人,長夜漫漫做什么呀?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房事了。不知是歲月還是心情還是磨難還是什么,謝心宜的身體不知不覺中沒了一點感覺,沒了一點激情,全然不像三十幾歲如狼似虎的成熟少婦。譚書愷對妻子的冷淡開始也難以接受,后來慢慢地也就習慣了。除了吵架就是看佛經,哪一樣能激起‘性趣’?
“說話呀,行不行?”譚書愷追問。
“行,你隨便。”
第五章
謝心宜早早來到辦公室,拖地,整理桌面,打水。
校長孫家銘叫她:“謝老師,來我辦公室一趟。”
孫家銘說完轉身走了。謝心宜向四周看了看,幾個老師都在,但校長夫人何眉不在。丁老師似乎讀懂了謝心宜的目光,笑著說:“何老師今天沒課,逛街去了。”
謝心宜笑笑,起身來到校長辦公室。孫家銘已經倒了一杯熱水放在茶幾上。自己坐在老板桌后擺弄著幾個宣傳單。
“孫校長,有什么事?”謝心宜坐在沙發上,但并不打算喝他的熱水,她不打算久留。
“哦,是這樣,我打算這周末去下面幾個鎮子做一做宣傳,發發傳單,造造聲勢。也該宣傳了,為下個學期做做準備。”
“我有什么任務呢?”謝心宜問。
“我打算帶你和我一起去。”
“我?”謝心宜的‘我’字拉起一個長長的升調。
“是呀,你看看,我們一共這幾個主力老師,我和何老師必須留下一個,所以她不能去。那幾個班主任都不能去,班上雜務太多。再說他們也不適合做我們學校的形象代言人。你是最合適的,年齡要長一些,做事也沉穩,口齒也伶俐,形象也好,容易讓人信任,有說服力。”
孫家銘一口氣說了謝心宜那么多優點,倒是逗笑了謝心宜,“呵呵,我原來有這么多優點呢。”
孫家銘也笑了,“事實就是如此啊,你這樣的人才當兼職老師可惜了,以后當全職老師吧。工作時間雖然長點兒,但工資也高啊,還能和我們這一群人天天相處,多熱鬧啊?何必一個人總是呆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孫家銘熱情地說,“你要是想來,我現在就可以調整,張老師年齡太大了,我不想用她了,你來了,頂她的班。”
“呵呵,可以考慮。”謝心宜一笑,打算要走。
有人敲門,一個家長進來。孫家銘示意謝心宜不要走,謝心宜只好坐著。
來人是一個學生的家長,想要和校長談一談孩子的問題,孫家銘熱情讓座,謝心宜也識趣地為她倒了一杯熱水。
“孫校長,我是想說說,我家于格格最近表現特別不好,回家也不說話,飯也不愛吃,我想了解一下她是不是在學校發生什么事了。”
“噢,于格格,丁老師班上的吧?”孫家銘說,“這樣,麻煩你先到接待室等一等,我馬上就來,好不好?我這兒現在有點事要處理。”
“那好吧,哎呀,你不知道啊,”家長轉向謝心宜一臉無奈地說,“你們年輕人不懂,像我們當了爹媽的就有同感了,”她的眼睛向孫家銘一瞥,“這孩子大了真是操心啊,你說是不是,孫校長?”
家長開門出去了,謝心宜仍然一臉嚴肅地坐在那兒。
“呵呵,剛才那家長夸你年輕了,你也不高興一下?”孫家銘有意調侃。
“呵呵,她就那么隨便一說。”
“不是,你真年輕,看著就像二十多歲似的,好像比我還小好幾歲。”孫家銘繼續說,目光便有些曖昧。
“哪里有?校長今天這樣奉承我,不是有求于我吧?呵呵。除了下鄉,你還有別的事嗎?”謝心宜開始覺得不舒服。
“這周五你跟我下鄉,具體事宜周四下午我找你商量。”
“好的。沒事兒我走了。”謝心宜站起身。
“對了,周六晚上我也在翠香居吃飯了。”孫家銘說。
謝心宜一時沒明白他說的什么意思,看著孫家銘的眼神竟然有一絲詭異的東西在里面。她的大腦迅速地轉了一圈,想起周六晚上自己和高朗一起吃飯那個菜館就叫翠香居。孫家銘看見我和高朗一起吃飯了?
“你什么意思?”謝心宜又坐回來。
“呵呵,也沒什么意思。”孫家銘意味深長地笑笑說,“誰都有朋友嘛,誰都會有寂寞的時候。”
“我家譚書愷說今天家里接寬帶,他看我天天一個人在家,就想給我找個樂子,你看他的心還挺細呢。”謝心宜又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這回我不寂寞了,我走了。”
謝心宜帶上門,心里罵道,“什么東西。”
辦公室里,何眉正在向大家展示她的新裙子。
“謝老師,看我的新裙子怎么樣?”何眉原地轉個圈。
“漂亮,特別適合你,看著像剛剛二十出頭。”謝心宜也學會了贊美。
“孫家銘說你像二十五,這回我看他說我多大。”何美直直地說出這句話。
謝心宜心里很不受用,忙說,“孫校長只不過是恭維我,其實大家誰心里不都很清楚?”
小陳老師插了一句,“何老師在校長心里才是最美最好的。”
“我看可未必,說不上誰在他心里最美最好呢。”何美一向如此,在職工面前想啥說啥,從來不顧及丈夫的面子。
謝心宜不想招惹事非,轉身走了。
第六章
中午,謝心宜剛一進屋,丁丁便喊著跑過來,“媽媽,媽媽,咱家能上網了,我還申請一個QQ號呢。”
“你個小孩子,什么QQ號?”謝心宜拍著兒子的小腦袋笑著說。
譚書愷正在電腦前擺弄。看見謝心宜回來了,就說,“我給你安上視頻了,找人聊天還有趣。”
“那我天天在家聊天,你不怕我聊出癮來,聊出來個網絡情人啥的?”
“我倒要看看,謝老師動真情談戀愛后是什么樣子,我好久沒見過了。”
謝心宜覺得這話有些刺耳,就沒有接茬。
“媽媽,我想吃米線。”丁丁扯著媽媽的衣服撒嬌。
沒人有異議,一家三口于是下樓去吃米線。樓下門洞陰涼處,幾個鄰居老太太正在閑聊,看見他們三口過來,便打起招呼。
“這一家三口是去哪里啊?”
“一起吃點飯,中午沒來得及做飯。”謝心宜笑臉應答。
“瞧人家這一家三口,多好,都這么秀氣,文明,從來不打架是吧?”
“不打架,我全聽她的,她說了算。”譚書愷說得就好像兩個人真的一向恩恩愛愛,從來不打架。
謝心宜心里別扭,也不好說什么,向老太太們一笑,走過去。
“爸爸,你撒謊,”丁丁說,“你和媽媽經常吵架。”
譚書愷說,“我和你媽媽那不叫吵架,那叫切磋。”
丁丁不明白什么叫切磋,去問媽媽,謝心宜說吃完米線再告訴他。她知道不用等到吃完米線,丁丁就會把這個問題忘掉。
下午,謝心宜一個人在家上網,這里看看,那里瞧瞧,新鮮得很。不知不覺一下午就過去了。到丁丁放學回家敲門時,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做飯。
謝心宜連忙把電腦關了,進廚房摘菜做飯。譚書愷隨后進屋,丁丁馬上告狀。
“爸爸,媽媽在家上網,忘做飯了。”
謝心宜忍不住笑了,“小東西,我快點做還不行嗎?餓不到你。”
譚書愷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喲,能讓謝老師著迷不容易呀,看來獲取謝老師的歡心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新鮮事物誰不喜歡幾天?我這是正常反應。”謝心宜說。
“我等等看,以后能不能癡迷網絡,不能自拔。”
“你也小看我的定力。”
家庭氣氛空前融洽。
晚上,謝心宜早早上床躺下。今天有些累了,一整天沒得閑,連個盹都沒打,這樣的日子對她來說是比較少見的。譚書愷還在電腦前鼓搗著,網絡同樣帶給他許多熱情,今天他沒有看經書。
不知過了多久,謝心宜睡得迷迷糊糊之中,突然感覺譚書愷的身體湊了過來,臉貼著她的肩膀,一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這樣的事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了,兩個人已經很久各睡床的一側了,雙人大被也被分成了三段,兩個人各蓋一段,中間隔著第三段。
謝心宜本能地一顫,躲了一躲。這微小的反應沒有逃過譚書愷敏感的心,他僵直了一下,馬上撤離,回到床的另一邊。
寂靜,一切寂靜得令人窒息。
兩個人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
終于譚書愷忍不住說話了。
“你怕我?”
“……”
“你已經不習慣我了?”
“……”
“我以為今天你的心情不錯,會能夠接受我,沒想到……”
“……”
謝心宜咬牙一聲不吭。她不知該說什么,她不想說什么。對于這個問題她只想逃避,不想面對。一直以來她就覺得譚書愷不是表面上的對性事那樣看得開,他還是想要。今天,現在,果然應了她的猜想——他還想要。他是在一直忍著自己。他為自己安寬帶也是‘別有用心’。
譚書愷坐起來穿上衣服,去書房看書了。
謝心宜想哭。為什么自己的身體會這樣冷冰冰?哪怕沒有愛,哪怕只有需求也好。可是自己偏偏是這樣的一個人,沒有愛就沒了一切。
她突然又想起高朗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剛才譚書愷的那只粗糙厚重的手沒有激起她一點點漣漪,反而使她顫抖,如果是那雙修長的手會怎么樣?一瞬間,她為自己這無恥的閃念而羞紅了臉。她強迫自己把高朗的形象從腦海里趕走,然而悲涼卻又再次席卷了她。
第二天早起,謝心宜準備早餐的時候,譚書愷從書房里出來,洗了一把臉就開門走了。
謝心宜心里難過得要命。如果譚書愷不提到這茬,大家雖然吵吵鬧鬧,但日子總算是順風順水地過著的。一旦提及夫妻間的事,她就會難受得要死。她不能夠心安理得,她不能夠視譚書愷的感受于不顧。
謝心宜把丁丁打發走,自己一個人來到大街上。每當她心里難受,她都會出來,哪怕是閑蕩,也總比窩在家里窒息得要死強得多。沒有目的,就是往前走,她希望再碰到誰,可以聊天就行,或者有什么促銷活動也好,去湊湊湊熱鬧,不管什么方式,讓自己忘掉心底的痛就好。
謝心宜的愿望實現了。一個人叫住了她。
“嫂子?嫂子?到我這來坐坐。”一個年輕女人的頭從街對面的一間小屋里探出來,正向她熱情招手。
她定睛一看,原來是譚書愷的姨家表妹張琴,她頭頂上的招牌赫然寫著‘性保健品商店’幾個大字。
謝心宜過了街,進了張琴的小店。
“張琴啊,想不到你在這里開店呢,不是說在學校門口開飯店嗎?”謝心宜笑盈盈地問。
“快坐,快坐,嫂子,吃個雪糕,”張琴非常熱情,“開飯店也不掙錢,就兌下這個小店,現在這東西好賣,賺錢。”
謝心宜接了張琴遞過來的雪糕,坐在椅子上,四處打量了一番。這一看不要緊,她的臉倏地紅了。四周的貨架上擺滿了性保健品,包裝上的彩圖十分裸露。
張琴看出了謝心宜的窘迫,笑著說,“剛開始我也可不習慣了,客人來買我都抬不起頭,現在習慣了,無所謂了。”
有客人來買藥,謝心宜連忙把頭低下,就像剛才張琴所說,她覺得自己也抬不起頭了。而就這一低頭間,她發現眼前的一層藥品,居然全標注著女人用品。
“人都走了,看什么呢?”張琴笑著說。
“哎,張琴,你這里的藥也有女人用的嗎?”謝心宜紅著臉問。
“有啊,挺多種呢。”張琴滿不在乎地說,“也有很多女人來買,這種東西也不是非得不正經的人才買,夫妻之間也用的。”
“哦,你和妹夫咋樣,這方面好嗎?”
張琴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可別提了,嫂子,我婦科病很嚴重,這身體真的不行,我和他一個月才有一回,把他憋得夠嗆,呵呵。”
“他不怨你嗎?”
“有時也叨嘮,但是也心疼我啊,只好忍著唄。但是平時他一定要摟著我睡,不做也得挨著,哈哈,有時候我哄孩子睡覺在孩子床上睡著了,他也得把我扛到大床上去。”
謝心宜不由得心生幾分羨慕,“我也不行,大約就是人們說的冷淡吧,你大哥也不高興呢。”
“那你不如用點藥啊,”張琴說著從一個精致的小盒里拿出一塊巧克力樣的東西,“這個就是治性冷淡的,賣得挺好的,你吃一個試試。”
謝心宜有些臉紅,但還是接了過來,“多少錢一塊啊?”
“嫂子,你就拿去吧,什么錢呀?”張琴說,“他們老輩人處不來,弄得我們小一輩的也很少走動,其實在這市里也不過我們幾家,多走動走動像個親戚樣多好啊。另外我還特別喜歡你,真的,嫂子。”
張琴說的是實話,譚書愷的媽媽脾氣不好,和自家姐妹兄弟的關系也很僵,弄得這些小輩的表兄弟表姐妹們也很生分。謝心宜知道張琴來市里謀生有好幾年了,但卻從來不來往。只是從別人嘴里聽到一些消息罷了。
“行,我試試,如果效果真的不錯的話,我以后就在你這訂,那就得給錢了,這藥也是你花錢批來的。”謝心宜此時已經下了決心,為了讓婚姻有些起色,為了讓夫妻之間別太冷漠,自己寧愿吃人們口中所說的‘春藥’。
第七章、
謝心宜在張琴那里坐了一上午,和她聊得很投機,到中午回家做飯時,抑郁的心情已經好多了。她去市場買了蘑菇和芹菜,這兩樣都是譚書愷愛吃的。做幾個他愛吃的小菜,逗丁丁說些玩笑話,或許家庭氣氛會好許多?
中午,譚書愷回來了。
“爸爸,我和媽媽在等你吃飯呢。”丁丁馬上喊了起來。
譚書愷想說不吃,但看著可愛的兒子,還是沒有說出來。坐在餐桌前,看到桌上四樣精致的小菜居然都是自己愛吃的,但他沒有食欲。昨晚的打擊使他到現在還沒緩過來,他只是那么輕輕地靠過去,卻引起了妻子那么大的反應。她居然怕自己?她居然抖了一下?她的反應嚴重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一個丈夫去碰一碰妻子會讓妻子產生恐懼,這是世界上最大最羞恥最可憐的笑話吧?自己是什么?是個男人嗎?一個令自己妻子恐懼的男人?一夜無眠使他現在心力交瘁,什么也不想了,什么都無所謂,什么也不管了。
謝心宜看著譚書愷無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一定是昨晚自己傷害他了。她心里真的很難受,可是卻找不到什么語言來安慰他。她知道說什么都沒用,而真正有用的話自己卻說不出來。
“多吃點菜。”謝心宜說。
譚書愷似沒聽見。
“我今天出去,碰到張琴了,在她那坐了一上午,聊得挺投機呢。”
譚書愷‘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她在西一街那邊開個性保健品商店,生意看著挺不錯的。”謝心宜希望譚書愷和她搭茬,以便于順理成章地提到她手中的藥丸。
“是嗎?”譚書愷低頭吃飯,沒有和她接茬的意思。
謝心宜心里有些火了,倔強的脾氣使她很難服軟求人,今天他居然不理自己,算了,不說了。
謝心宜不再說話。譚書愷吃了一碗飯便去床上睡覺了。
下午,謝心宜坐在床上,手里擺弄著那粒藥,發著呆。用這粒藥來挽救婚姻,可笑嗎?有用嗎?
晚上,當丁丁睡去以后,坐在床沿的謝心宜對坐在電腦前的譚書愷說:“今天我去張琴那里跟她聊天,她那方面也不行,合一回房就得打好幾天點滴。”
“心理的和生理的是兩回事。”譚書愷冷冷地說出這句話。
謝心宜發現譚書愷的態度并不是朝著自己理想的方向發展過來,心里便有些耐受不住,“你冷冰冰的一天了,想啥就說,別憋在心里。”
“我居然會讓自己妻子恐懼。”
“我們都那么久沒有過了,你半夜里突然過來,我當然會不習慣。”謝心宜辯解。
“有時我真恨你,”譚書愷面無表情,“我是個健康的男人。”
“要不我們離婚吧。”謝心宜說。
沉默幾分鐘后,譚書愷說,“除非你心里有了人,不然我不會離的。”
謝心宜又想起高朗的雪白的牙齒和修長的雙手,黑暗中她的臉有點紅,她強迫自己把高朗的影子趕走,“哪里有什么人,睡覺吧。”
第八章
星期五,謝心宜坐上孫家銘的面包車,一起去柳林鎮和松花鎮宣傳。她今天穿了一套粉灰色的西裝套裙,頭發在腦后盤成了一個干凈利索的髻,越發顯得莊重典雅。這個形象引得孫家銘贊不絕口。
“謝老師,你今天的形象太成功了,就這氣質,哪個學校的女老師比得上?我敢說,就你往那一站,一句話不用說,家長們也會信任咱們的。”
“我是你的員工,我在盡力而已。”謝心宜淡然一笑。
“明兒我想做一個大廣告牌子,寫上咱學校的大名,把你的形象放在上面,往立交橋那里一立,哎呀,你看著吧,咱們的生源一定嗷嗷叫。”
“孫校長,你可別這么做,我擔當不起。你立牌子我不反對,但上面的人你還是用何眉吧,論漂亮,咱們女老師當中哪個也比不上你夫人。”
“呵呵,要說漂亮當然還是何眉,但要比知性氣質,她沒辦法和你相提并論。咱們是學校,不是美容院,人家看的不是美貌呀。”
“真對不起,孫校長,我想我還是不能同意你用我的形象,我不想無端地引起紛爭。”
孫家銘明白謝心宜的意思,如果他用了謝心宜的形象,何眉真的會攪起一番風波。那何眉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這件事先這么定,我回去慢慢商量。” 孫家銘似乎不甘作罷。
謝心宜不再作聲。孫家銘側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特別的微笑。
“謝老師,我想跟你聊聊心里話。”
謝心宜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她從未想過她還會與他聊心里話。
“說句心里話,我覺得你現在過的日子太不值。”
“怎么不值了?”謝心宜目視前方。
“其實你挺有能力的,人長得也雅致,尤其處于你這個年齡就最好,渾身上下充滿了成熟女人的韻味。為什么總呆在家里呢?出來做一番事業,提高一下生活層次,做一個滿身飄香的成功女性,要不真的可惜你了。”
“呵呵,孫校長,你太高抬我了。”謝心宜微笑,“我沒有你說的那種能力,我太簡單,太直白,不適合在外面打拼。我的重心就在我兒子身上,把他撫養長大,教育成人就OK了。”
“你這么年輕就把希望全寄托在兒子身上了?是讓譚書愷把你折磨的吧?”
謝心宜心里一驚,他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
“你說什么呢?”謝心宜有些不高興。
“謝老師,今天只有你我,不妨說說嘛,以我看來,你肯定不快樂,是不是?大伙都說你過得幸福,但是我卻不認同。我敢肯定,他不是那種能讓你開心的男人。”
“何以見得?”謝心宜臉上平靜似水,但心里已經翻起了波浪,這個孫家銘怎么就能看出來的?兩個人在外面一向偽裝得挺好的。
“你本身就是很內向的女人,不愛言談,非常內斂,并且相當有性格,應該說很倔強很硬吧?而譚書愷呢,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口若懸河,為人卻非常古板,仿佛他是生活在曾經的年代,他對現如今的人們的感情和價值取向根本不理解,應該說他是個中規中矩的人,雖然看著很隨和,但是言談中給人的感覺也是相當的倔強,難以說服的,要我看他是個認死理兒的人。你說你們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會有什么火花?就算你們不打架,不離婚,那日子也一定是形如死水,枯燥無味。”
謝心宜啞口無言。癥結果然就在這里嗎?是兩個人都太倔強,都太有個性,都太硬氣造成的嗎?
“你甘心嗎?”孫家銘察言觀色,問出這句話。
“我甘心,”謝心宜淡淡地說,“結婚十年,什么都淡了。不打架,不離婚,不缺吃少穿,不挨累受苦,這已經是我滿意的生活了。”
“謝老師,你怎么能這么想呢?”孫家銘不解,“你才三十出頭,正是女人最美最有味道的時候,你咋能這么傻呢?人活一輩子要對得起自己,不能讓自己白活。”
“那我怎么算能對得起自己?怎么做才不是白活?”
“從家庭里面走出來,好好享受人生。”
“怎么走出來?怎么叫享受人生?”
“工作呀,找一份全職的工作,多和同事們朋友們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唱歌,一起跳舞,讓更多的人了解你,賞識你,接受你,很快你就會覺得你的生命是有價值的,是燦爛的,是有光輝的,你甚至還可以收獲一份愛情,一份讓你沁入心脾般陶醉的愛情。”
“那還是我嗎?”謝心宜想象著孫家銘口中描述的生活,穿得亮麗光鮮,在外面縱情瘋狂,于是,那雪白的牙齒和修長的雙手又侵入了她的腦海。
“人嘛,就該對自己好一點。”孫家銘繼續,“就像你,才三十多歲就心如枯井,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值不值啊?你不信就去問任何一個人,看有沒有說你值的?包管都說你是傻瓜。”
“確實是個傻瓜。”謝心宜在心里說。
“我說的對吧?別委屈自己,謝老師,我看著都心疼。”孫家銘說出一句肉麻的話。
“說什么呢,孫校長。”謝心宜很不舒服。
“真的,謝老師,你看何眉為什么粘著我不放?絕不單單是我有錢,還不是我懂得怎么伺候女人?她舍不得我。”
謝心宜臉紅了,她還是頭一次聽一個男人在她面前說這樣露骨的話。
孫家銘繼續說,“你知道她那個人沒什么素質,我當時真的是被她的美貌迷住了,她跟我時還是處女,我得對得起她,只要她不走,我就不會不要她。但是,謝老師,你是過來人,你明白,這夫妻之間沒有共同語言是個什么滋味,我真想找一個有素質的好女人,談一次有素質的戀愛,感受一種有素質的情感。”
“孫校長,你這么想不是對不起她?”
“我供著她一切,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滿足她的任何需求,就夠意思了,我也得找找在她身上得不到的東西。”
謝心宜不吱聲,人家想怎么活法不關自己的事。
“在我心里,咱們學校的女老師,綜合素質最好的就是你。”孫家銘轉頭,眼神火辣辣地看著謝心宜,“心宜,不知怎么的,你就特別對我的心思,我天天都會想著你,希望你每天都出現在我面前,看你淡淡地笑,看你溫柔地說話,你知道嗎?你的聲音特別好聽……”
“別說了,”謝心宜幾乎是用力喊出的這句話,但聲音卻很小。她的臉通紅,心狂跳著,幾乎亂了分寸。她怎么也想不到孫家銘竟然會利用這次機會向她發動攻擊。雖然曾經自認為心靜如水的她,發現自己居然經受不住這樣小小的沖擊。
車猛然一顛,把謝心宜嚇了一大跳。孫家銘把車停下,早有一群人圍了上來。
“你們怎么開的車呀?長眼睛沒有?”有人喊。
“看看死了沒有?”
“死了。這還能活?”
孫家銘打開車門下去。
謝心宜心臟狂跳,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哆嗦著也下了車,壯著膽子看過去,原來是一只鵝躺在車輪下。她松了口氣,但心還是在砰砰地劇烈地跳。
“對不起啊,我沒看見。”孫家銘連忙道歉,“你們看我該怎么辦?”
“怎么辦?賠錢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說。
“多少錢?”
“這時候的鵝多貴啊,你看著辦吧。”
“五十夠不夠?”
“五十你就想買這么大一只鵝?真便宜你了。”男人沒好氣。
“一百總行了吧?”孫家銘不想和他糾纏,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一百元遞給他。
“一百行了,老張。”旁邊有人勸。
男人接過錢,嘟囔著,“算我倒霉,這鵝你拉上吧,回家讓你媳婦給燉了吃。哎,我說,”男人轉向謝心宜,“以后叫你男人開車小心點,這樣怎么成?這是一只鵝,要是人怎么辦?”
謝心宜臉一陣紅一陣白,轉身上車。
“哎,你咋知道那是人家老婆?臉上又沒寫著。”有人故意取樂。
“不是老婆那是啥呀?”又有人故意大聲說。
“這年頭,啥也說不準啊。”
孫家銘發動車子繼續上路,把一片不懷好意的笑聲扔在后面。
謝心宜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孫家銘偷眼看她,知道此時不是接原來話茬的時候,只好說,“等回去這只鵝你拿回家燉了吃吧,我們家不做飯。”
“你別說話了,好好開車吧。”謝心宜說完把眼睛閉上。
一直到達目的地,兩個人沒再說話,宣傳,講話,請當地領導吃飯,兩個人忙得不亦樂乎,都忘了來時路上的不快。
回來的路上,謝心宜躺在后座上睡了一路,孫家銘沒有找到和她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