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書讀來自然有份沉靜,而這本書更有些吸引力。于是周末就一口氣讀了這本書。
故事用倒敘手法,以最后一位游牧民族鄂溫克酋長女人的視角,講述了這個中國原始狀態生活民族由常年林間游牧打獵逐漸到走向下山進鄉鎮定居的前后跨度90年的歷程。
故事充滿特有魅力。額爾古納河右岸,原始狀態的生活:樹木搭成的三角狀能從中間一孔看見星空被稱作希楞柱的房子,群體共同打獵共同分享食物,放養馴鹿為生,隨著季節不斷林間遷徙的原生狀態,獨特神奇的薩滿文化,淳樸而良善的家人相處,友情親情愛情各種講故事的元素齊備,還有宏大的時代背景,從無憂無慮的原始生活到現代文明襲來的影響以及抗日戰爭和之后的中國社會變遷的演變,小說一讀上手就能吸引人一直讀完。
外部世界的現代文明在不停前行,堅強挺立的最后部落文化逐漸走向瓦解,這是不舍和必然的過程,舍得生疼。人們更加愿意住屋內可自由看天的希楞柱,年輕人急切出走,老年的一幫人不愿意離開。走了的又回來,不愿意在固定不能動的屋子里生活,更愿意呼吸山林間新鮮的空氣,不愿意在各種一成不變的穩定性中久呆,連圈養的馴鹿也拒絕投喂的食物而逐漸消瘦,想念可以食最新鮮的蘑菇喝草木上的露珠自由自在的日子。于是出走又回歸,卻發現哪一種狀態都是再也回不去了的一種念想。
也許這是人類前行原本的一種樣態,不管愿或不愿,人們在趨勢里從不理不解,對抗走近,無察覺融合,到最后誰也看不見什么的時候,就是完成一項改變的歷程,人們總是在與環境沖突與抗爭中達成新的和解與平衡中前行。書中有一處說到一個叫靠老寶的存儲與驛站結合的東西,有點兒倉庫的意思,記錄如下
改變中舍掉自己的舒適區,接受更文明的一些新事物讓人看見進步,比如部落里的孩子開始接受教育,比如去薩滿近科學的醫療讓很容易逝去的生命活下來,但是也讓人感覺大批到來的伐木工人對世代游動山林的氏族生活的一種打擾,這里讓我想到了捷克著名繪本鼴鼠的故事。在現代城市建設推進中,轟隆隆前行的挖掘機讓這些無憂無慮生活的林間尤物們瞬間失去了家園。 沒有了生活棲居地的它們四處流浪,無處藏身的這些人類伙伴們讓人怦然觸動,現代文明的推進顯示出暴力強勁的一面,一種生活就一定比另一種生活更高明?
當然,時間自有一種力量,那就是推動人們走在對的大趨勢里,不對的最終總能糾正,如果沒能糾正,一定還沒到最后。離開自己的精神家園,舍棄的生疼,但糾結之后最終也還是亦步亦趨走在了一條看上去充滿科技進步和現代文明的路上了。
幾十年間一個原始部落走進了現代文明社會,從以打獵為生用薩滿跳神治病用刻刀做記號交流到現代人坐著高鐵行走用著智能化家電生活享受數字化手機通訊,一下子實現跨越千年。
幾十年的躍遷濃縮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千年 ,也讓人清晰看見一個微縮圖景的人類社會的演變史。人類實現自身文化遷徙演變中對置身于的現實世界的充滿取舍,在舍棄與保留中,對與不對必然充滿辯證,答案從來不唯一。我想是不是慢一點兒的行走,這樣讓人有足夠的時間再懷念一些從前,有更足夠時間完成新生活的切換更好一些?人們建構了文明新生活也親手毀滅的舊生活一定落后?當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快與慢都有道理,對與錯均是一種符號。君不見,我們嫌棄用刻記號來發信息的時代和寫短信打視頻通語音迅捷完成通訊的今天,是否你覺出了今天更輕松?我們是不是也深陷信息包圍了?先進與落后的答案從來不唯一。
作家遲子健在后記里寫下成書的過程:長大于黑土地的她,從小就見慣了山林中刻在樹木上的若干怪獸頭像,她知道那是附近游獵的少數民族生活的印記。她形容他們似是山間的一股清泉,充滿活力又是那么的寂寞。隨著伐木工人進駐山林大規模采伐林木逐漸稀疏,獵物銳減,游獵的鄂倫春與鄂溫克族人生活逐漸限于困境。寫作緣起于報紙上一則關于鄂溫克族女畫家意外離世的消息,朋友提醒她可寫。隨后又在澳洲的達爾文市采風時,得以見到當地的土著人一對夫妻在街頭大打出手的事情,她觀察了很長時間,聽不懂女人的訴說但看得出感情真切,她一次次撲打沒有任何反抗的男人,男人將手中骯臟的塑料袋遞給女人讓她吃一點兒食物。沒有任何一件行李的他們似乎是一道讓人圍觀的風景。但,更似乎是所謂文明人與土著人誰也沒融合到誰的世界。
在海拉爾遇見的鄂溫克小說家淡出文壇偏安一隅專門研究文化史學,在他鼓勵作者下去看鄂溫克族定居點。在內蒙古根河市的時候發現大量閑置的房屋鹿舍,知道人們又回歸獵民點,在兩天尋訪獵民點中與他們接觸,交流觀察,喜怒形于色,包容和溫暖的能歌善舞人們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隨后又去訪問離世女畫家母親,寫一部書的種子就這樣發芽了。歷經三月集中閱讀鄂溫克族歷史和風俗史料的研究,記下了幾萬字的筆記,確定了書的標題。
開頭她寫下: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歲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他們看老了!這個開頭瞬間把人代入到一個講故事的語境,有故事性有文藝范兒又有厚重感的起頭,瞬間釋放出讓人一睹為快的磁力。
喜歡她對寫作過程的把握,在回到家鄉那個小城自己的住所書房里,每天八點起床早飯,清理房間后寫作到中午簡單午餐午睡后接著寫,晚飯時間去到媽媽那里一頓美食加幾杯紅酒過后,又回到家創作倆小時,這樣寫了兩個月之后完成了初稿。之后在青島海洋大學完成了二稿,對伊芙琳的形象有了很多改動,在收獲雜志發表之后,編輯建議下又用了十天重新回歸體驗對話書中的人物,最終對對敘述者“我”的形象做了大的調整,得以成書。
一部好的作品,經過處心積慮地籌備,厚積薄發的準備,一氣呵成的撰寫,最終三易其稿先完成再完美用推倒重來的勇氣終于寫成。這種大塊時間工作的模式讓人看見了專業寫作的一個典型姿態。
這部作品成書于2005年,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