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沒有斷背山(四)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自由的國度&遲來的告別

阿勇最后一次在肖恩城的車站等車時,車站已經(jīng)有他剛來時的兩倍大,增加了幾條直接通到東邊沿海城市的線路,從空罐頭到這兒也多了好幾趟四小時就能到的快車。和兵分開后這一年多,他一直沒回去過。娜娜中間回來休了兩次假,也只住在肖恩的旅館里。辛迪從兵的信里知道兩人分手,氣得大罵一場,娜娜這才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阿勇慶幸兩個女孩子的友誼最后仍然保留了下來,不然他就要愧疚得無地自容了。

離發(fā)車還有一個多小時,他感覺到餓,來到車站餐廳要了玉米粥和雞蛋。這兩天他幾乎沒吃什么東西,忙著在學(xué)院之間跑來跑去簽最后兩張退學(xué)所需的文件,把宿舍的簡單行李打包。打算帶走的是娜娜的信和生日寄來的禮物,以及幾個厚厚的筆記本和必要衣物,其余的東西裝成大小兩個紙箱,大箱的雜物送給了宿舍的清潔工,小箱子里是兵的信和以前給他帶來的塞滿蒿草的枕頭、手套圍巾一類的東西,他把家門鑰匙也放進去,把箱子拎出去扔進了看見的第一個垃圾箱里。

兵看了看時間,起身拿起外套。一想到答應(yīng)了貝拉吃完晚飯去跳舞就頭疼。他和阿勇沒有什么一起跳舞,看戲的機會。他們甚至連在好點兒的地方慢慢吃個晚餐的經(jīng)歷也沒有過,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空地里打獵,然后去廣場上喝啤酒。能稱得上約會的經(jīng)歷只有在沒人的地方抽煙,聽阿勇絮絮叨叨地說他那些奇怪的想法。該死,怎么又想到阿勇了。

貝拉是他父親一個老相識,他現(xiàn)在的長官的女兒。第一次約會她說不介意他抽煙,于是他沒有推掉下一次。雖然知道這不可能,但他禁不住懷疑是不是所有人早就知道他和阿勇的關(guān)系,不然怎么在他們分開后,忽然每個月都開始有人催他和某人的女兒約會。飯后喝著茶時,他略去了阿勇的部分,問貝拉是否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他沒意識到在貝拉比她年長兩歲的情況下,這個問題有點兒無禮。不過貝拉仍活潑地笑了,說二十三歲的生日的確像提示馬上過期的標(biāo)簽似的。

兵以前從沒注意過這檔事兒還有什么規(guī)律,稍加觀察,他無奈地發(fā)現(xiàn),人們對某個小伙子生氣,不是因為他到底做了什么,只要他沒有那唯一的一套安全標(biāo)準(zhǔn)行事,就足夠錯了。也許只要他和阿勇時不時約上兩個姑娘一起喝杯酒,再散個步,人們就不會追究他們兩個到底有多親密。他走錯了步子,踩了貝拉一腳,該死的阿勇。

阿勇跳下客車就跑到路邊吐了起來,一條結(jié)實的臂膀從背后摟住了他,等他吐完直起身,艾弗里遞過一瓶水,開朗地笑道,“還和上次一樣,哈?”

“不是說在學(xué)校見”阿勇輕輕給他一拳。

“那怎么行”艾弗里一手接過他的背包,一手摟住阿勇。阿勇的手繞在他的腰間。他們這么摟著走到艾弗里那輛黑色舊車前,把行李扔到后座,艾弗里把阿勇拽進懷里,抱了好一會兒才讓他上車。

車停在一幢半新的樓房前,他們依然互相摟著上了樓。看到他們這樣子的人一定以為他們一進房間就會翻云覆雨起來,可實際上,兩人到現(xiàn)在還沒接過吻呢。

兩年前,阿勇拿到獎學(xué)金,來到隔海相望的約克國北岸學(xué)院學(xué)習(xí)兩個半月。從肖恩城到北岸市要坐五天半的火車,一整晚的飛機,最后走十個小時的公路。艾弗里在車站接到他時,阿勇已經(jīng)面無人色。

艾弗里個子很高,比兵還要高一點,也更壯實一些,皮膚是棕色,空罐頭那里的人膚色也深,但不像艾弗里露出來的手臂顏色看起來這樣飽滿。還沒開口,他先咧嘴一笑,這種露出一排牙齒的笑容也是阿勇原來不習(xí)慣的。

艾弗里有自己的車,載他到宿舍的一路上,他開朗地蓋過音響的聲音告訴阿勇,他從北岸學(xué)院精神病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現(xiàn)在為一家醫(yī)院主持幾個研究項目,業(yè)余時間一直在母校的交流項目兼職。我應(yīng)該比你大個十多歲吧,他說。為什么不能把音響的音量調(diào)小一點兒呢,阿勇心想。不過他不討厭這樣,嘴角上揚了起來。

艾弗里帶他看了緊急出口,把鑰匙、一點現(xiàn)金和兩粒藥片交給他。“你需要休息,其它的明天再說,半夜醒來餓的話一樓廚房有吃的。這是安眠藥,如果你需要的話。”他揚了揚手中的一沓手冊,“至于這個,你有我的呼機號碼,也有我家里和辦公室的電話,就不用讀這無聊的玩意兒了”他把手冊順手扔到一邊,轉(zhuǎn)身帶上了門。

只剩他一個人了,他快速地洗了個澡,翻出了筆記本。兵的學(xué)校里有一部電話,可是沒法用那個跟他聯(lián)系。從這兒寄一封信回去要走一個月,而且天知道有多貴。所以他們說好了,既然這段時間沒法聯(lián)系,他會多寫日記帶回去。

就算沒有跟兵的約定,他這一路的感受和沖擊也急切地需要被寫出來。這兒的公路可以并排走六到八輛車,比肖恩城的寬了四倍,而他們路上還不時因為車太多而停下來!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窗外的喧囂和燈光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最重要的是,他被通知分到的是“宿舍”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單獨住一間房,淋浴噴頭和馬桶也是他一個人的,而這就是他們說的宿舍,每個學(xué)生都是這種待遇。他有很多想寫的,可是太累了,趴在筆記本上就睡了過去。后來重讀這一頁,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只來得及寫了一句話:北岸市的空氣很涼,一路打開喉管沖進我的肺里,每一顆肺泡都在快樂地巴卜作響,每一寸裸露的皮膚都在跳舞。我心安處,會是這里嗎?

很快過了一個月,阿勇已經(jīng)在擔(dān)心這段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馬上就要過去。他和教授們關(guān)系很好,各種新鮮漂亮的儀器讓他恨不得整天待在實驗室里。一天中午,艾弗里順路給他帶來咖啡,約他明天晚上去市區(qū)的頂樓餐廳吃飯。第二天他們快到餐廳的時候下起雨來,艾弗里本來訂了露天的桌子,只好換到室內(nèi),不過桌子都呈兩列在窗邊,還是能看到半個城區(qū)的夜景。他們對坐在一張小圓桌子的兩端,蠟燭和琥珀色的酒都美極了。艾弗里問他是否覺得冷,阿勇心里清楚自己顯得有些局促,但這全是因為艾弗里今晚奇怪的態(tài)度,上下車的時候替他開車門,用一只手護著他的頭,剛才輕聲給他介紹樂隊的時候又離得那么近,呼吸都打在他鼻子上。

有幾桌客人起身開始在大廳里相擁慢舞,艾弗里站起身把胳膊伸向他時,阿勇終于忍不住一把將他拽回座位。

“你在干什么?!”阿勇壓低聲音問道。

“呃,請你跳舞?”艾弗里十分訝異。

“我知道!所以我說,你在干什么?今晚你一直奇奇怪怪的,是什么讓新來的難堪的傳統(tǒng)嗎?雖然我只來了一個月,但嚴格來說,我已經(jīng)快修完在這里一半的課時了,不管是什么風(fēng)俗,請別把我扯進去……”阿勇努力壓抑著不讓自己嚷起來,一字字講得咬牙切齒。

“嘿嘿嘿,放松些,阿勇,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不跳舞”艾弗里打斷了他,一只手做著安撫的手勢,“不過你說什么,今晚你不開心嗎?我以為你只是有些緊張。”

“因為你像對姑娘一樣對我而緊張?”

“你不……等等”艾弗里像是思索了幾秒鐘,“難道我誤會了,你喜歡女孩兒?”

阿勇的表情給出了讓艾弗里放心的答案,他片刻便反應(yīng)過來這一晚上誤會的緣由,“嘿,放松,阿勇,在這兒兩個男人可以約會,沒問題”他接著道歉道,“實在抱歉,我聽肖恩來的學(xué)生說過在你們那兒人們是怎么看這種情況的,只是我以為,你也知道這兒的環(huán)境,因為你表現(xiàn)得,嗯,很自然,你知道嗎。”

艾弗里也許以為這是贊美,卻讓阿勇心里咯噔一聲,“很明顯?”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說,以我這個敏感的,怎么說呢,’同類’的眼光來看,你很有吸引力,但只關(guān)心姑娘屁股的家伙也絕不會覺得你不’正常’,別擔(dān)心”艾弗里明白阿勇的顧忌,連忙解釋道。

“其實,我被看出來過。”辛迪的面孔浮現(xiàn)在阿勇的腦海。

“看你這幅表情,是你傷了人家的心?我也有過。戀愛中的女孩兒要聰明一千倍。”

“也蠢一千倍。”

“沒錯。”艾弗里喝干了杯里的酒,示意侍應(yīng)生取來兩人的外套。

訝異的場面落幕后,令人尷尬的問題一下子浮現(xiàn)出來。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阿勇盯著前排艾弗里的后腦勺,不知為何生出在上面彈腦撪兒的奇怪沖動,為了壓抑這一想法,他開始研究車內(nèi)的裝飾。車先到了阿勇的宿舍樓下,艾弗里掏出一支煙給送他們回來的“巴士男孩兒”(他們每天晚上等在飯店和舞廳門口等著送喝過酒的客人回家,阿勇很驚訝這也能成為一種生計),請他稍等幾分鐘。

“阿勇”他等到“巴士男孩兒”知趣地走遠了,才開口說,“如果你知道這是一次約會,你還會跟我出來嗎?”阿勇不愿看他沮喪的樣子,但他不能擅自更改答案,“我有,嗯,男朋友,艾弗里,很抱歉。”

為了不讓表情垮下來,艾弗里挑了挑眉,“我應(yīng)該先問清楚,不過實際上,我有點慶幸沒問,否則就沒有這半次約會了。”

他這樣說讓阿勇覺得越發(fā)抱歉,“艾弗里,我今天晚上很開心,真的,這一個月里你帶我做的每件事都讓我覺得很快樂,如果現(xiàn)在有人要我交出一切來換三個月在這里的時光,我會毫不猶豫地點頭。”除了和兵,他很少如此露骨地當(dāng)面表達感情,但身在北岸時,他感到自己有特權(quán)和能力去說這樣的話。

艾弗里露出的那個笑容是阿勇以前沒見過的,仿佛釋放出了壓抑著的什么情感,帶點假意的責(zé)怪,帶點無可奈何,還有些因為感受到失意而帶來的滿足和享受。他點起一支煙,揮了揮手轉(zhuǎn)身朝車子走去,走了兩步回頭又叫住阿勇道,“答應(yīng)我,別想太多。這是個自由的國度,別讓任何人和事阻止你享受它。”

回程日期到來,阿勇把鑰匙還給了管理員,跟他愉快地道了別。他和來時一樣只有一只箱子,給教授和兵帶的禮物分別是鋼筆和一個精巧的小酒壺,他本想在底部刻上兩人的名字縮寫,但想到這樣的紀(jì)念品在邦德里可能招致的風(fēng)險后退卻了;給兩個女孩兒的是請實驗室里一位年長的女生幫他挑選的香水,都十分不占地方,為了給好幾本沉甸甸的書騰出空間。艾弗里提前替他請了“巴士男孩兒”送他去車站,自己則不會露面。他說我們一定會再見,我就不必做一次多此一舉的送別,讓自己狼狽的表情落在你手里。阿勇把艾弗里的呼機號碼和地址抄在了筆記本和幾本書的最后一頁,原版筆跡被他折起來夾在了艾弗里昨天來送給他的一本詩集里,夾在《這是個自由的國度》那一頁。約會之夜后,他沒在筆記里提過艾弗里一次,那后來不想忘記的事,只好用心記住。

兵在阿勇提出分手時才知道了艾弗里存在的分量,因為他知道阿勇沒撒謊:他們還沒有任何關(guān)系,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就這樣,阿勇被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吸引了,決定拋棄學(xué)校、娜娜、邦德里和兵。

長期以來的訓(xùn)練讓他看起來還鎮(zhèn)定,可他耳邊陣陣嗡鳴,好不容易理解了阿勇的打算——在肖恩再待一年多,然后漂洋過海到北岸市去,艾弗里會幫他在那兒入學(xué)。不是還剩兩年多才畢業(yè)?不上了,沒意思。

兵開口,欣慰自己聲音沒有明顯的顫抖,“那為什么不盡快走?那個艾弗里,他跟你拖延嗎?”

阿勇平靜地回答:“要在這里幫教授做完寫匯編的工作,這里的植物其它地方都沒有,在北岸市還見過我們編門墊的白蠟被做成標(biāo)本,那邊的教授告訴我一定要珍惜這個做助手的機會,這份工作會讓我的背景很漂亮。”

水壺嘶叫起來,兵起身做茶,用背對著阿勇,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阿勇想再道歉,想了想還是作罷。他拉開門,被大步走過來的兵一把推上,抬眼一看兵的眼睛通紅,這著實嚇得他不清——他都不記得上一次看到兵的眼睛泛紅是什么時候了。

“阿勇”兵一字一頓,像嚼著鐵,“我后天晚上回學(xué)校去,后天天黑之前,你后悔的話,我當(dāng)你什么都沒說過。你一畢業(yè),我們就離開空罐頭,到你喜歡的地方去。”

阿勇?lián)u了搖頭,搭上兵的手,臉上是很為他憂愁的樣子,輕而堅定地說:“還記得我們一起看過的那場戲嗎,你覺得很矯情的兩個女人到處旅行胡鬧的那個?那里面有句話,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前幾天我在餐廳里坐著,盯著杯子里的牛奶,意識到我恨死它了。我需要一個地方可去,需要一個愿景,否則真的再也沒有辦法忍受眼前的一分一毫。”

“兵,你總說我難懂,可我也從來不知道你最深處的渴望在哪里。”阿勇把他的手拿下來。

“如果我們還互相吸引,那一切都會迎刃而解,你就是我的愿景,我就是你的渴望。可這兩年我們經(jīng)常為了避免吵架而不說話,真不知道還在維護些什么。”阿勇重新拉開了門。

阿勇的身影被門關(guān)在了視線之外。

阿勇的腳步聲聽不到了。

艾弗里和阿勇兩年未見,期間通過十五封信。要是阿勇的最后一封信晚到一個星期,他就會登上去南部的火車了。那天看完信后,他安靜快速地放下吃了一半的午飯,回到辦公室處理完上午積壓的事項,給助手留下了便條說自己今天會提前下班。做完這些,他步行到醫(yī)院最西側(cè)的白樓三層,在走廊第三間辦公室門外等著。下午房間的主人剛來上班,他便隨之進門,禮貌地道了歉,表示自己想要在離職手續(xù)生效前收回申請。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他一刻不停地在各個辦公室間奔走,終于道完所有必需的歉,寫完所有信函之后,他開車回家,沒換衣服就開始給阿勇回信,信上只囑咐阿勇一下飛機就在機場給自己打電話,上客車之前再打一次,又附上幾個朋友和相熟學(xué)生的電話地址,他想說的很多,但心思紛亂,根本沒法好好寫出來,于是只寫了等你。第二天一早,他晨跑到郵局,眼看著穿制服的女士把那封信放進了“航空運送”的包裹中。

一邊做著咖啡,他給阿勇講了這一段經(jīng)過。停了一會仍然沒有聲音,他正想回頭,一雙手從背后伸到他腰間,阿勇一點一點地,用臉頰,胸膛,腹部貼上了他的后背。感覺到阿勇兩腿間熱乎乎的也貼了上來,他把咖啡潑灑在了杯子外。他用最后一點耐心把手中的壺放在桌面上而不是扔到一邊,回身把阿勇緊緊抱進懷里。昨天在車站的那個擁抱讓他覺得滿鼻子都是汽油和灰塵,可這會兒阿勇脖子上只有他的沐浴液的味道。聞了一會兒,他把阿勇推開一些,一手仍然抱在背上,一手撫摸著那張正看著他笑的臉。他站直了嘴唇在阿勇眉毛的位置,于是從那里親下去,用鼻尖蹭著對方的鼻尖,吻到嘴時阿勇閉上了眼睛,他猶豫著想伸舌頭,發(fā)現(xiàn)阿勇已經(jīng)開始舔他的上排牙。兩個人溫度最高的地方都互相感覺到了對方,他想把阿勇帶到臥室,可沒走出廚房兩人身上就都沒了衣服。他們對彼此的身體感到急切又新奇,興奮得感覺不到地板的涼,結(jié)束后汗水退下去一點,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噴嚏。他們被自己逗樂了,笑聲填滿了廚房。艾弗里握住阿勇的手,盯著天花板說,“真不該不去送你,你一走我就后悔了,為了什么可笑的自尊,竟然不去多見你一面。”

阿勇絮絮地跟艾弗里講了過去兩年信里沒提到的生活,兵不可避免地穿插在有些故事中。每當(dāng)這時,阿勇就有一種奇異的感情。還和兵在一起時,他覺得離開兵像是前方一個等待完成的任務(wù),并不愉快,卻是理智考慮下唯一的選擇;真的把那些傷人的話一股腦拋出去之后,他又不十分在意這個答案的正確與否了,打算甘心情愿地接受接下來的一切幸運或荒謬。在飛往約克國的飛機上他就開始想,也許會因為那些惡毒的話而在領(lǐng)行李時被卷進傳送帶。變成一灘紅白相間的泥流出來,但無所謂——他已經(jīng)放棄過一次“一切”了,所有做過這種努力或姿態(tài)的人,都有不需要再得到和不懼怕再失去的特權(quán)。

上次相處時,他們常就著咖啡或啤酒——取決于是在學(xué)校餐廳里還是酒吧里——一兩個小時地討論天馬行空的話題。這次見面后,也許是沒有了時間不夠用的感覺,他們這幾天里還沒有過一次長談,而是在采買家用、為了阿勇的安頓和入學(xué)辦理各種文件的間隙中,交換幾句和眼前場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話。他們很喜歡這種新的溝通節(jié)奏。

在早餐車前等著接過煎餅時,他們說:

“我收到你第一封信的時候,都快要死心了,你落地后托教授報平安,我以為你不想再跟我說話。那兩個多月我和幾個人約會過,可得不到安慰,很奇怪,因為其實我并沒有失去什么。”

在馬路邊等著綠燈時,他們點了支煙說:

“就怕搞成分了手來找你這種感覺,哎,不過事實確實是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但心里真不是這么想的。”

“嗯,我知道。”

“有時候希望是在變得特別厲害的時候才認識你,那樣你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而不是在脆弱中喜歡上你的安慰和照顧。”

在為阿勇申領(lǐng)居留文件的辦公室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他們說:

“我和兵分手的那天晚上,從他家里出來去車站,他跑出來說,他心里正對自己說早知道現(xiàn)在這么難受為什么以前不用點兒心發(fā)現(xiàn)我的不快樂,他說我以后也許也會有一天晚上對自己說,早知道何處都一樣,要是還在家鄉(xiāng)就好了。艾弗里,我回答他的時候想到了你。我說,概率在個體身上沒有意義,我怎么知道自己是分子還是分母?熟透的蘋果可能早被蛀空,追逐馴鹿的鬣狗可能在最后一刻踏入陷阱,沒有什么是能夠確定的,所以也沒有什么值得用此刻的感受去交換”

“所以你從不說早知道嗎?”

“以前也說。第一年在學(xué)校經(jīng)常想早知道當(dāng)年就勸母親同意讓我父親把娜娜帶走,她會不那么壓抑;有一段時間天天都想早知道這個學(xué)校這么沉悶無聊就應(yīng)該在入學(xué)那一年找到機會走得遠遠的,到海博斯港去。但總這么鉆牛角尖沒辦法,就這么說服自己:假使現(xiàn)在我回到過去糾正了所有錯誤,那么這一刻就是我人生的最高點了,可即使這樣也不能保證從下一刻開始不會急轉(zhuǎn)直下。過去永遠不可能比未來好,因為它已經(jīng)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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