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為啥坐小車?可能是借鑒了南北朝時期名將韋睿的形象

今天看到一個非常有趣的問答——歷史上名聲最清白無暇的人物是誰?獲得最高贊的答案也不出所料,那一定是諸葛武侯啦。

當然,作為沒少跟亮哥打過交道的同時代中人,比如曹操父子、司馬懿、孫權、劉禪、魏延等人對此可能會有不同意見。不過誰在乎?一個時代的歷史是由那個時代的當事人共同譜寫的,但卻要由后人來歸納整理再加以評說方才能得以流傳。人家陳壽可是諸葛丞相的超級小迷弟,這個事實就算曹操、司馬懿們把棺材板拍爛也無法改變。更別提一部《三國演義》更是把他們口中的“諸葛村夫”抬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高度,誰要再敢說咱亮哥一句不是,弄不好就是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下場。

咱亮哥的名聲,那向來是好得一塌糊涂

畢竟在國人的傳統思維定式中,那些統治他們的大老爺最理想的構成方式就是上有有為明君坐鎮天下,下有賢臣能吏安定四方。當然在明君賢臣之間,更是少不得一位近乎無所不能的高智商人物,去解決各種亂七八糟的難題。于是《說唐》中就非得把名將李世勣弄成軍師徐茂公,《水滸》中也必須得虛構出個智多星吳用,在《明英烈》中還得把大儒劉基塑造成“妖道”劉伯溫。至于在《三國演義》中咱亮哥更是責無旁貸,又是借東風,又是八陣圖,又是瀘水祭鬼,又是禳天祈壽,簡直成了半仙。

怪不得魯迅先生要質疑“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中國小說史略·第十四篇·元明傳來之講史上》)。

即便排除掉那些一看就是胡說八道的鬼神之說,一些我們耳熟能詳的關于諸葛亮的神奇故事,其實也只發生在小說演義之中,跟真實的歷史毫無關系。比如火燒博望坡、草船借箭、火燒赤壁、空城計等情節都是將別人的事跡移花接木到了諸葛亮的頭上;至于舌戰群儒、氣周瑜、反長沙等段子或是夸大其詞,或是無中生有。事實上諸葛亮更類似于蕭何式的人物而非張良,對此即便屁股歪如陳壽也是不得不承認的:

“然亮才,于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于將略……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三國志·卷三十五·蜀書五諸葛亮傳》)

所以說我們熟悉的那個諸葛亮,其實是集眾多英雄豪杰的事跡再加上文學手法夸張虛擬出來的人物形象。而且其中借用的人物和事跡,不僅有他同時代的,還有后來的。

咱亮哥可是個身長八尺的山東大漢,又沒災沒病的,為啥總是坐輪椅?

比如在演義中,我們經常看到亮哥坐著個小車(看上去更像是輪椅)、“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造型——實際上在正史中從無諸葛亮坐車的記載,而我以為羅貫中老先生之所以非得讓亮哥坐車,大概是參照了南北朝時南梁名將韋睿的形象。


01

韋睿,字懷文,出身著名的千年世家京兆(今陜西西安)韋氏。話說自西晉亡國、永嘉南渡以后,三秦大地便被踐踏在胡虜的鐵蹄之下,于是韋睿的祖父韋玄便帶著族人隱居南山(即今終南山)以躲避戰禍。后來劉裕北伐一度占領了長安,聞其賢名后便想征辟韋玄出山,不過卻遭到了拒絕。不過身為士族嘛,從來就不會把事情做絕,更擅長多個籃子裝雞蛋,所以韋玄又將他的兩個兒子韋祖征和韋祖歸打發給了劉裕。

韋睿就是韋祖歸的兒子。不過他后來得以名氣鵲起繼而立下累累功勛,最初卻得益于伯父韋祖征的青睞與賞識——后者每每遷任地方,都把這個大侄子帶在身邊,還到處傳揚其賢與慧,使得韋睿的名字在官場上逐漸為人所知。到了永光元年(公元465年),雍州刺史袁抃慕名征辟韋睿為主簿,替他打開了進入仕途的大門。

身為士族子弟當官容易,但能當多大的官就得靠自己的本事了

按照當時的習俗,韋睿得管袁抃叫“主公”,即便不能效忠效死,起碼也得聽話聽令吧?可是等到袁抃和鄧琬起兵造了暴君劉彧的反時,韋睿卻一溜煙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愿意摻和進去。不僅如此,在劉宋將亡到南齊末年的20多年時間里,朝中多生變亂,無數野心家和梟雄人物如飛蛾撲火一般投入其中,但韋睿卻一直躲在上庸(今湖北竹山)冷眼旁觀,從不輕舉妄動。

可能有人會認為他冷血,有人會覺得他負義,更有人會嘲笑他膽怯。但事實上韋睿的選擇,才是當時的世家子弟或者說士人最常見、也最明智的做法。

孔夫子主張忠孝仁義,但為啥周游列國卻獨不見周天子?諸葛亮一生致力于匡扶漢室,但為啥寧愿躬耕南陽也不出山替漢獻帝效力?被譽為“其人謀略不世出”(《資治通鑒·卷一百·晉紀第二十二》)的王猛,身為漢人拒絕了桓溫的征辟,為啥卻心甘情愿替夷主苻堅嘔心瀝血?其實韋睿的想法跟上述這幾位先賢沒啥兩樣——理想還是要有的,出世也是早晚的事,但要選擇合適的時機,更重要的是要有靠得住的“英主”值得投靠。

比如在永元年間(公元499年~501年),但凡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南齊藥丸,恰在此時太尉陳顯達、護軍將軍崔慧景相繼起兵造反,一度兵圍齊都建康(今江蘇南京)。于是有人找到韋睿,建議他出兵響應,但后者對此卻不以為然:

“陳雖舊將,非命世才;崔頗更事,懦而不武。其取赤族也,宜哉!天下真人,殆興于吾州矣。”(《梁書·卷十二·列傳第六》)

所以說韋睿并非是胸無大志只想在亂世中混吃等死,但有所為不等于亂作為——像陳顯達、崔慧景這樣的平庸人物哪怕一時得勢也入不了韋睿的法眼,而他心目中的“天命之人”恰是時任雍州刺史,也是后來南梁的開國皇帝蕭衍。

韋睿押寶蕭衍這碼事,真說不清是眼光還是運氣的問題

既然認準了蕭衍,韋睿也不像諸葛亮那樣扭扭捏捏,用不著人家二顧三顧就主動帶著兩千人、二百匹馬“送貨上門”,樂得老蕭直蹦高。為啥?別看蕭衍后來牛叉大了,可是剛起家的時候麾下也就萬把人、千匹馬,這點本錢在齊末各大造反派中實在有點拿不出手。而韋睿的投效,不但使得蕭衍的勢力增長了一大塊,而且其頂級士族子弟的身份影響更為深遠,堪稱是雪中送炭。

所以蕭衍才會對韋睿掏了心窩子,說“他日見君之面,今日見君之心,吾事就矣”(《梁書·卷十二·列傳第六》)——這基本上與諸葛亮獻上隆中對后,劉備所發出的感慨“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三國志·卷三十五·蜀書五諸葛亮傳》)如出一轍。

可見古之賢臣擇主的原則,跟今天的成功人士沒什么區別,都是只選對的,不選貴的。只不過這個道理放在嘴里說的時候不少,真正能做到的就沒幾個了。


02

中興二年(公元502年),蕭衍受禪即位,建立南梁,隨后韋睿被授予廷尉之職,封爵都梁子。次年又改封為永昌縣子,再改授豫州刺史兼歷陽郡(今安徽和縣)太守。

把韋睿安排在歷陽,顯示出蕭衍對其高度的信任——歷陽位于長江西岸,沿江直下建康也就不到200里的水程,是南梁水軍抵抗外敵的最后一道防線;同時歷陽西鄰合肥這個南北兩朝必爭之地不足300里地,中間又有小峴、大峴兩座險關為屏障,是防御建康西線的堅固堡壘;若是北軍從淮陰、廣陵(今江蘇揚州)一線攻打南梁,歷陽更是建康可倚仗的后盾以及兵員、物資補充支援的大本營。因此歷陽為蕭衍非常看重的軍事要地,若非他的親信將領坐鎮,估計晚上都睡不好覺。

把韋睿打發到歷陽,蕭衍堪稱用心良苦

而韋睿沒有辜負蕭衍的信任,上任不久便在梁魏合肥之戰中初露鋒芒。

天監四年(公元505年)蕭衍以其弟、臨川王蕭宏為主帥發動北伐,韋睿則統率偏師攻打合肥。在小峴城下梁軍初戰失利,他便率眾將出營巡視城防,突見城中有數百魏軍出動,背城耀武,于是韋睿當機立斷下令進攻。有部將以輕裝而來、未曾披甲為由拒戰,韋睿卻認為魏軍雖兵寡卻有城險之利,故而足以自保。現在他們主動出擊純屬腦子進水,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于是強令部下進攻。正是因為韋睿的果決堅定,梁軍才一舉擊潰了魏軍,隨即小峴城便像一顆熟透了的果子掉進了韋睿的手中。

在合肥城下,梁軍再度攻城失利。等韋睿趕到時,對麾下如右軍司馬胡景略等敗將的智商感到非常不滿意——合肥乃是堅城,要想強攻下來得死多少人、耗費多少時間?豈不見其地勢低洼,又四面環水,只要稍稍動動腦筋也不至于想不到水攻這個辦法吧?

于是韋睿下令在肥水上筑堰攔水,只待水勢足夠就破堤水淹七軍。可魏軍也不是傻子,哪能眼巴巴的坐視等死?所以不管是城內守軍還是趕來的援軍,都一律將堤堰作為首要目標狂攻濫打,形勢最危急的時候堤堰下的營寨都被攻陷,梁軍被逼到了河堤上背水而戰。于是膽怯的部將們都建議暫時退卻,但韋睿卻寧死不退,還讓人把儀仗擺在了堤岸最顯眼、最招打的地方以示決心。

其實即便韋睿不這么干,別人也不會認為他會跑。為啥?因為老韋已經63歲了,不但年紀大,而且身體也不好,連馬都不能騎,每逢臨戰只能坐著小車進行指揮,想逃都跑不利索——請注意,在正史所載的歷代名將中,唯一坐車上陣的并非諸葛亮,而是韋睿:

“睿素羸,每戰不嘗騎馬,以板輿自載,督勵眾軍。”(《南史·卷五十八·列傳第四十八》)

主將不肯逃,部下就算能一時逃出生天,最終也躲不過被砍腦袋的下場。所以在韋睿的感召或者說威脅下,梁軍將士鼓足余勇終于擊退了魏軍、保住了堤壩,于是合肥淪陷的下場即被注定。

所以說坐小車的不是諸葛亮,而是韋睿

合肥一戰,韋睿不但俘斬敵軍萬余人,還繳獲資財無數,但他分文不取,全部賞賜給了參戰將士。同時在戰爭期間韋睿不但善于謀劃指揮,而且處理起各種事務也是舉重若輕,讓人畏服。更重要的是,他并非像尋常士人那樣只會設謀而不能任事,相反他處事嚴謹踏實而且不避繁細,頗有諸葛武侯事必躬親的遺風:

“睿每晝接客旅,夜算軍書,三更起張燈達曙,撫循其眾,常如不及,故投募之士爭歸之。所至頓舍修立,館宇籓籬墻壁,皆應準繩。”(《梁書·卷十二·列傳第六》)

只可惜哪怕韋睿再能干,也扛不住有人拖后腿——北伐主帥蕭宏不但性情懦弱,而且畏敵如虎,戰事稍遇挫折就下令“人馬有前行者斬”(《資治通鑒·卷一百四十六·梁紀第二》),后來下了場大暴雨就誤以為是敵軍來襲,更是讓人目瞪口呆的棄軍而逃,使得十余萬梁軍瞬間崩潰,死者達5萬之巨。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天監北伐無疾而終,兵臨甓城(今安徽壽縣南)的韋睿也只能無奈撤軍。不肯見好就收的魏軍還想追趕,可膽大包天的韋睿卻令輜重先行,自己獨坐小車為大軍殿后,于是懾于其威名的魏軍不敢追趕,梁軍得以安然退返合肥。


03

來而不往非禮也。天監五年(公元506年)北魏以中山王元英、鎮東將軍蕭寶夤等為首出兵圍攻鐘離(今安徽鳳陽東北)。其時魏軍勢大,號稱百萬,結營40余座將鐘離圍了個水泄不通,梁將曹景宗率軍20萬來援,卻于途中遭遇暴風雨而損失慘重。不得已之下,蕭衍只得再度啟用韋睿。

鐘離之戰的規模與意義不亞于淝水之戰,但知名度卻有天壤之別

鐘離軍情如火,使得一向用兵唯謹慎的韋睿不顧一切的自合肥取直道而行,不但橫穿了當年讓項羽迷路失途的陰陵大澤(今安徽定遠西北),而且不惜代價的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這就引起了部下的疑慮,擔心魏軍偷襲。對此韋睿卻認為如果援軍遇襲兵敗,那么鐘離必然不保;可要是援軍遲疑不前導致失期,鐘離依然保不住。既然如此,那還不如賭把運氣,賭贏了自然萬事大吉,賭輸了大不了一起完蛋。

是不是讓人想起了子午谷?當年諸葛亮不敢賭的,韋睿就敢。

而且他還賭贏了——韋睿率軍僅用了不到10天就走完了從合肥到鐘離的300多里路,在邵陽洲(今安徽臨淮關鎮)附近與曹景宗會師。至此鐘離基本可保無虞,戰爭的焦點轉向北魏軍與南梁援軍間的較量。

當初北魏圍城時,因鐘離北臨淮水而不利進攻,元英便下令圍繞著位于淮水中央的邵陽洲搭起了連接南北的兩座跨河長橋。其中元英率主力駐軍南岸負責攻城,平東將軍楊大眼據北岸負責后勤補給,而蕭寶寅則居中駐守邵陽洲,并確保兩座橋梁的暢通與安全。

于是眼光老辣的韋睿立刻就判斷出,這兩座以邵陽洲為核心搭建起來的長橋就是魏軍的命根子,只要把橋毀掉,被切成三段、首尾不能相顧的魏軍就必敗無疑。

但一眼就能看穿的戰機,韋睿不信魏軍就沒有防備。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轉移敵人的注意力。

其時北魏強而南梁弱,鐘離之戰則徹底扭轉了南北大勢

于是就有了“邵陽一夜營”——他派遣擅長營造的南梁太守馮道根率軍在魏軍營地前僅百余步(大約不到200米)處連夜修筑營壘,并在其外挖掘長壕并扎滿鹿砦,到天亮時便告功成,不但使得“中山王英大驚”,還令“魏人望之奪氣”(《資治通鑒·卷第一百四十六·梁紀第二》)。這樣一來不僅嚴重挫傷了魏軍的士氣,還讓元英誤判了梁軍的動向,將這座新軍營當成了打擊的重點。先是楊大眼率萬余騎兵來襲,被擊退后元英又攜主力來攻,戰事一度焦灼,多虧韋睿安坐小車之上指揮若定,方才度過險關:

“英自帥眾來戰,叡乘素木輿,執白角如意以麾軍,一日數合,英乃退。魏師復夜來攻城,飛矢雨集,叡子黯請下城以避箭,叡不許;軍中驚叡于城上厲聲呵之,乃定。(胡三省注:此確斗也。兩軍營壘相逼,旦暮接戰,勇而無剛者不能支久,韋叡于此,是難能也。)”(《胡三省注資治通鑒·卷第一百四十六·梁紀第二》)

韋睿在陸上左支右絀的拼命吸引元英的注意力,其實就是在為馮道根以及廬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釗等水師將領打掩護。等到舟船打造完畢、淮水水勢上漲以后,梁軍水師便一舉登陸邵陽洲,全殲蕭寶寅所部。同時又以小船載草、油等引火之物,自上游漂流而下,點燃了兩座浮橋。

邵陽洲失守,使得魏軍被一切兩段,而浮橋被焚毀后,魏軍更是進退失據,完全不知所措。韋睿趁機發動大軍沖殺,于是魏軍大潰,被斬殺者超過10萬。即便是一時躲過了梁軍的刀子,魏軍在兵荒馬亂中也無處逃生,又紛紛被追兵趕進了滔滔河水中——沿淮河百余里間,魏人尸骸相藉,溺死者也超過了10萬,淮水為之不流。

元英單騎逃往梁城,楊大眼也燒營遁走。可是大人物跑得了,小兵們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所以韋睿又抓了5萬多俘虜。

鐘離之戰是韋睿的巔峰之作,自此魏人對其畏之如虎

這就是著名的鐘離之戰,其意義對于向來軍力孱弱的南朝來說怎么形容都不為過。像明人王夫之就認為“鐘離之勝,功侔淝水”(《讀通鑒論·卷十七·梁武帝》),而偉人晚年在點評二十四史時,也對韋睿在此戰中的表現也非常感興趣,批注竟達25處之多,稱其“敢以數萬敵百萬,有劉秀、周瑜之風”,還號召大家向他學習。

對于這場戰事的失利者北魏而言,更是敗得痛徹心扉——其時北魏正處于國勢、軍力最為強盛的時期,可在這場慘敗之后立刻被打回原形。此后梁武帝蕭衍昏聵怠政、成天吃齋念佛,搞得南梁一塌糊涂,可魏人只能干瞪眼,卻再也無力南下。

對此,后來掀起一場浩劫徹底毀滅了南梁的北魏叛將侯景曾感慨道:

“竊以北魏安強,莫過天監之始,鐘離之役,匹馬不歸。”(《資治通鑒·卷第一百六十一·梁紀十七》)


04

打贏了鐘離之戰這場“南北交戰以來南朝所未有之一大捷”(《兩晉南北朝史·第十一章 元魏盛衰》)的韋睿,堪稱是拯救了蕭衍,還替他的江山續了命,自然是功莫大焉。那么蕭衍就算不能傾國許之,起碼也得倚為干城,拿高官厚祿以酬之吧?

事實上并沒有。戰后韋睿僅被晉爵為永昌縣侯,其后歷任南郡太守、江州刺史,天監九年(公元510年)干脆被調進京中任閑職養了起來,還一度因公事被免職。

打完鐘離之戰后,韋睿就被投置閑散,成了閑云野鶴

只有遇到了大難題,蕭衍才想起來拿韋睿來擋災。比如老對手元英又殺過來了,還揍得司州刺史馬仙琕屁滾尿流,蕭衍便把韋睿搬出來坐鎮安陸,于是原本氣勢洶洶的元英立馬心虛氣短,趕緊退兵回家了事。

不過險情一過,韋睿又被閑置。天監十五年(公元516年)韋睿上表請求致仕,蕭衍為了面子不允,將其召入京中繼續閑養。四年后,韋睿病逝,享年79歲,被追贈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賜謚號曰“嚴”。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一則在于韋睿明哲保身、知進退,二則在于蕭衍對他深深的忌憚。

可能有人會質疑——你前邊不還說蕭衍信任韋睿嗎?怎么轉眼間又換了一套說詞?

原因無他,此一時彼一時也。

須知一部東晉南北朝的歷史,就是一部權臣或者說是功臣肆意篡逆、欺君凌上的歷史。桓溫滅成漢、破姚襄、三度北伐,算不算功勛赫赫?可是他一旦大權在握便大肆清除異己、擅行廢立,逼迫朝廷為其加以九錫之禮,篡晉自立之心可謂婦孺皆知。雖然老桓在“臨門一腳”時不幸嗚呼哀哉、夢想破裂,可是劉裕呢?蕭道成呢?蕭衍呢?陳霸先呢?哪個不是前腳還被倚為國之干城,回頭就篡位自立了?

更何況這種破事蕭衍剛干完,哪能不會在剛剛立下不世之功的韋睿身上,嗅到那股熟悉的氣味?

就在不到百年前,宋文帝劉義隆無辜冤殺大將檀道濟,后者在死前憤然道“乃復壞汝萬里之長城”(《宋書·卷四十三·列傳第三》)——老檀說的有沒有道理?當然有道理,畢竟人家不但功勛卓著而且壓根就沒想反,劉義隆妄殺功臣當然是自毀長城之舉。可是換個角度來看,劉義隆殺檀道濟有沒有道理?同樣有道理!因為你老檀現在不想反,不代表著以后也不想反,難道桓溫、劉裕們是一開始打算謀朝篡位的?再說老劉剛生了一場大病、覺得自己要掛了,哪還能再把這個隱患留給自己的子孫?

無論桓溫劉裕,還是蕭道成陳霸先,野心都是漸次滋生的,沒誰生來就想造反

寧殺錯,勿放過。這對任何一個皇帝來說都是不難做出的選擇,而蕭衍只是閑置韋睿,已經算是極有良心的了。

其實蕭衍之所以能放過韋睿一馬,還在于后者實在是太老了——當年韋睿投效蕭衍時就已經快60歲了,而后者比前者足足小了23歲,這才使得蕭衍有足夠的信心鎮壓并熬死韋睿,而不至于擔心他會危及到自己的子孫和江山。否則,以韋睿當時的功績和聲望,整個天下也沒幾個人能鎮住他,就連蕭衍恐怕在晚上也無法安枕:

“魏人知其(蕭宏)不武,遺以巾幗,且歌之曰:‘不畏蕭娘(蕭宏)與呂姥(呂僧珍),但畏合肥有韋虎。’虎,謂韋睿也。”(《資治通鑒·卷一百四十六·梁紀第二》)

事實也證明,蕭衍的算計還算靠譜,韋睿早早病死,生前也未表現出任何反意。而蕭衍則是中國史上最為長壽的皇帝之一,直到韋睿死了30年后才戀戀不舍的掛掉,而且還是因為侯景之亂餓死于臺城,要不然還真不止能活到86歲。

所以就像劉備與諸葛亮一樣,蕭衍與韋睿也成了古來君臣際遇的典范。因此韋睿在青史中獲得的評價極高,比如位列明朝三才子之首的楊慎對他就極為推崇:

“六朝人才,韋叡為冠。司馬溫公謂其臨陳也勇,其執事也敬,其律己也廉,其與人也惠,其居官也明。功成身退,明哲保身,齊梁之世,乃有若人耶?是時武帝銳意釋氏,天下從風而靡,叡獨不與,誠豪杰之士哉。”(《平書·卷二·人事篇下》)

而我以為,韋睿之所以落得個好名聲,最大的原因就是比蕭衍老、還比他死得早,這才沒被當賊防著,弄不好還逃過了挨一刀的下場。事實上對于古之功臣賢良來說,早早掛掉其實是件好事,畢竟人家白樂天都說了嘛,“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放言五首·其三》)

亮哥要不是星隕五丈原,弄不好得攤上一身的麻煩事

所以還是早死早蓋棺,省得攤上一堆麻煩事。

比如咱們亮哥,要不是早早的“星落秋風五丈原”,而是北伐成功匡扶了漢室,后事弄不好能讓他生不如死——那位阿斗主子注定是扶不起的,而且隨著年紀愈長,恐怕會愈發的不能容忍軍政大權統統操縱在那個“權相”的手中。這可咋整?是繼續對其諄諄教導,還是選擇激烈對抗?或者操縱廢立、讓看起來比較靠譜的劉璿或劉諶取代他們不靠譜的老爹?再或者干脆給大漢江山的皇帝換個姓?

要是這樣一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諸葛武侯恐怕就不會有了。所以要我是亮哥,也趕緊在五丈原掛掉算了,至于人間的那點破事,愛咋咋地,關我毛事。

清人鄭觀應曾將羊祜、諸葛亮、謝安、韋睿、岳飛并列,謂之為古之儒將。這不光是因他們的文華武功都超群絕倫,更在于名聲都非常好。

可我還是那句話——之所以名聲好,還是在于死得早。就像韋睿,要是他小個20來歲,弄不好就逃不掉蕭衍的一刀。就算沒挨砍,等到蕭衍晚年昏聵了以后,你說韋睿是跟著他念經當和尚呢,還是犯言直諫、再把逃過的那一刀補回來?

歷史沒有假設,所以現在的結局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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