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走偏鋒】
近日一直在落雨,連連綿綿叫人心里煩亂。文徽院子里早前種的些芍藥也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眼看著像是要被泡壞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自從那天回來之后,小腹處總是有一團說不上來的感覺,連帶著全身都懶懶的。
這幾天陸續有人求上門想得一幅繡品,她都讓檀娘推了,這幾年因為這也得罪了些人,不過反而讓她聲名遠播,能擁有她的繡品竟成了某種身份的象征。
檀娘見她這幾日意態疏懶,茶飯不思。越發在飲食上精心,想著法給她做些時新的有味的菜色點心。
想著她口淡沒味,給掐了一把嫩枸杞芽,用椒鹽炒了。又特地腌了嫩筍,酸嫩爽口配著飯吃也開胃。鮮鯽魚兩面煎過,熬出的湯又濃又白,擱在小燉盅里香氣四溢。
文徽原本斜倚著小團枕,看了會書擱在一邊,就著手邊矮幾打花樣子,有一搭沒一搭的發呆,忽然聞見香味,眼神都活絡過來,順著味就過來了。
“檀娘,你這心思真是精細,難為你怎么想來。”文徽一邊夸一邊就手去捻酸筍,剛伸手就被檀娘用筷子輕打開了。檀娘笑著輕斥她,“不許用手,姑娘家家的沒個斯文樣子。”
“檀娘~”文徽抱她的腰纏她,一面又撒嬌,“檀娘,你用的什么香料,好適合你?!闭f著又膩在她脖子根去嗅。
檀娘忍不住癢,又笑的通身發軟,末了拍拍文徽的手,示意她站好,這才騰出手抿了抿散亂的鬢角,手一揚,那縷絲絲微微的香氣更甚。
“我這是自己制的香料,用了隔年的茉莉和金盞菊,添了今春玉蘭一錢,臘茶末一錢,郁金五分,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錢。細研,入蜜令稀稠才得一瓷盒。不過呢,不適合你小姑娘家,改天我給你配些清淡的,可好?!?/p>
說完她摸摸文徽的發頂,將盛好的飯碗遞給她,“快吃吧,不然要涼了。”
文徽一手接了碗,給檀娘讓出桌邊的位置,方便她夾菜。這些日子她們待熟了,又都是江湖中人,從來都是同吃一張桌,說話做事也沒那些規矩。
有時候夜里還會擠在一張榻上說體幾話,雖說從小和師兄關系好,但畢竟男女有別,有些話不方便出口,現今有檀娘在,她才覺得終于有個可以說說話的人了。
不過這幾天一直沒去和師兄說那天的事,她貿然答應了所謂的三年之期,也不知道師兄會作何反應。乘著今天精神還好,不妨去看看師兄吧。
想著那天還是覺得有些恍惚,尤其是出了那間宅院之后,再去回憶那人的容貌就如同蒙了一層霧,只記得當時他自屏風后走出來是如何的驚艷,可是他的臉,卻像隱在濃霧之后,漸漸的瞧不真切了。
“?!便渡竦膭x那,勺子敲在碗壁上清脆一聲響,震得她一驚。檀娘笑她又發呆,該不是思春吧。
羞得她臉皮都紅了,匆匆盛了碗鯽魚湯,三口并兩口的喝,弄得檀娘很無奈,不住提點她小心有刺,慢點喝。
一頓飯用完,雨也適時地停了,文徽將要出門之際,又想起什么,折回來從枕頭底下拿出了什么放進衣兜,才又踱出門去。
她前些日子抱怨過說潮音閣太遠,有事說的話又不方便。隨后她師兄就在距她自己住處不算很遠的地界留了間小宅院,叫她有事就去那,只要她一去,就會有專人告知他。不論時間早晚,他都會盡快放下事務過來。
這地界都是民居,不扎眼。掩人耳目什么的最恰當不過。還是第一次過來,有個年幼的小廝應門,乍一看整個院落的格局和她的并無多大分別。
她在內室坐著等,桌椅門窗都明明凈凈的,看來時不時的常有人打掃,院子里有一棵丈許高的梨樹,開滿了一簇簇的白花,這幾天接連著下雨,樹底下都是打濕的落花,看起來特別有尋常人家過日子的清平。
她其實就想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一個人也沒什么。她其實不喜歡殺生,不喜歡打斗,也不喜歡陰謀詭計。無奈現實卻總是事與愿違。
沒留意,窗外忽然又下起細細簌簌的雨,牛毛針一樣細密,聲音沙沙地很有規律,她漸漸聽著聽著就有些困,眼睛也都睜不開了。
雨打梨花深閉門,燕泥已盡落花塵……故里悠悠蒼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 ……
睡得朦朦朧,將醒未醒。好在記起來正事,撐著榻坐起來,毯子順著滑下去,她側首,果然見他師兄背對她站在靠窗的位置,聽見她的動靜才轉過來,“睡醒了?”
“……沒有等很久吧?”看外頭天色還行,沒黑下來,幸好。
她邊說邊下了榻,繞到他身邊,這才看見他半幅衣袖都濕了,她看看開著的窗,該不會?
她忙扯著他袖子拉他到桌邊坐下,頓了頓還是忍不住,“你傻呀,干嘛自己站在窗邊替我擋著風,怕關窗吵醒我?你從小知道我的,睡覺沉的很?!彼粗裨沟臉幼?,不說話,單是摸摸她腦袋。
“好了,不說這個,你找我有事?”見問到正事,她躊躇起來,慢慢地將那天的所見所聞告訴冷拓,直至講完最后答應的那個條件,她頓住了,吶吶地盯著冷拓,想看清他的反應。
等了良久,“說完了?”他語氣淡淡的,眉梢眼角都是平平的??墒撬龔念^到腳都開始緊張,她太知道了,師兄這是生氣了,渾身上下都冒著不可親近的涼氣。
“……師兄,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她小心地組織著詞句,可是她師兄一句話都不說,坐在那冷冷靜靜的,她忍不住要慌。
“師兄……”她不太敢在這時候說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他,連著聲叫師兄。
“天快黑了,你先回去吧?!彼酒饋?,不看她,也沒有正面說什么,可是這回避的態度明顯是在氣頭上。
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乖乖地點頭,“那我先走了。”
走到了門邊,她停了停,終究還是從衣兜里拿出出門前帶在身上的東西,轉回來擱在冷拓手邊的桌子上,“給你的?!闭f罷看了一眼他的側影,徑自走了。
屋子里漸漸暗下來,屋外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空氣里的濕氣像是要覆蓋這間屋子,又潮濕又寂靜。
他對著黑暗深處淡然一句吩咐,“跟著她,等她到了你再復命?!睙o聲無息,一道黑影閃過,連一絲衣袂聲都沒有留下。
他低頭注視桌子邊,是一枚青玉色的香囊,用五色絲線繡著江離等香草的樣式,很素。
拿在手里,聞出來里頭放了藿香、川芎、香附、辛夷、艾葉,淺看了里子,好像還加了蒼術、白芷、菖蒲和高良姜。
手指無意中觸到一處,異樣的粗糙,低頭去看,原來是繡的一個“冷”字。他來來回回摩挲那個字,唇角忍不住上揚,低低道,“自己什么都不懂,還學人送香囊。”
手卻無意識地握著香囊,最終珍而重之地放進貼身的衣襟里。
窗外的雨似乎落得更大了。
搖落一地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