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房《唐才子傳》記有唐代詩人李涉夜遇強人粉絲并贈之以詩的傳奇故事,讀來饒有趣味。
李涉之弟李渤任江州刺史時,李涉去江州看望他,盜賊就是在這途中遇到的。賊問:“來者何人?”李涉的仆人答道:“是李山人。”——山人就是隱士——賊頭子聽了就說:“如果您是李山人,我們就不搶您東西了。早就聽說您的詩名,希望您能寫首詩送給我。”李涉聽了,欣然提筆寫道:“暮雨瀟瀟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他時不用藏(另一版本為“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這首詩題目是《井欄砂宿遇夜客》。李涉戲稱攔路搶劫的強人為“綠林豪客”,他因為連綠林豪客都知道自己的詩名而有點得意;還說,我隱居本來是為了避世,看來不用避世了,因為這世上有一半人都是您這樣的“豪客” ,我藏不住自己的詩名了呀!
“豪客”得詩之后,開心得不得了,執意送了李涉許多牛肉和美酒,恭恭敬敬地給他送行。你看,大詩人遇到攔路搶劫的強人,不但沒被搶財物,反而還得了強人送的許多禮物。李涉因詩名遠播而避禍得福,真是幸運。
從這個故事看來,李涉的詩名在當時確實是家喻戶曉,以至于攔路搶劫的強人聽了他的名字都如雷貫耳。當然,這個“綠林豪客”也不是一般的粗人,他的文學素養可圈可點,不失為李涉的真愛粉啊。
唐詩達到中國詩歌的頂峰,取得的偉大成就與唐詩深厚的群眾基礎、龐大的創作群體是密不可分的。在唐代,上至皇帝如武則天、唐玄宗等都是有名作傳世的詩人,下至僧道仆役都對詩歌津津樂道。大詩人都是世人的偶像,那真是一個富于浪漫文藝氣質的好時代。
而李涉的名句“世上如今半是君”則于不經意間揭露了另一種世相。
又及:
1.李涉是李渤的哥哥,李渤就是蘇軾在《石鐘山記》中鄙薄過的那個“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的“陋者”。其實,歷史上的李渤也并非等閑之輩。他曾做過江州刺史,桂管觀察使,品質端方,屢次因直顏冒犯權貴而遭貶斥,新舊《唐書》都有他的傳記。他寫的那篇《辨石鐘山記》則被收入《全唐文》。如果只看蘇軾的《石鐘山記》而不及其他,則很可能誤以為李渤只是個不學無術的小丑。由此可見雜學旁收的必要性。
2.《唐才子傳》 又記李涉“卒致仕,妻子亦入道。”說他后來官丟了,妻子也出家了(做道姑去了)。這兩件大概都是不幸的事,辛文房用了一個“亦”字把它們連起來,似乎表達了對李涉不幸人生遭際的慨嘆。李妻出家一事也可在李涉的作品中得到印證。他有一首題為《送妻入道》的詩,正文是:“人無回意似波瀾,琴有離聲為一彈。縱使空門再相見,還如秋月水中看。”李涉夫人為什么嫁了個人人仰慕的大詩人卻要遁入空門而且執意不回頭呢?這里頭有什么隱情嗎?“秋月水中看”,是說水中秋月雖美而無法接近嗎?詩人哀而不傷,而且懷抱一種“再見于空門”的飄渺期望,很可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