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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傾倒而下,天邊雷聲滾滾,近處嘶哄連連,昨夜有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親人,又有多少人難以入眠。
回想起昨夜鋪天蓋地的巨浪,越過海岸的礁石,越過屋脊的梁木,轟隆隆地席卷了整個村子,將整個屋頂掀翻。屋子里的人一手還捏著吃飯的筷子,就被倒塌的屋頂和千斤重的海水當頭砸下,原地還能剩下什么,海水多了一抹紅。
銀珀站在一處烏石屋檐下,極目望去,曾是言笑晏晏、歡聲笑語、嬉戲打鬧處,如今已是曲終人散,混亂冗雜。不堪入目的,是他曾經的家。
所有的痛苦都是昨天的海嘯帶來的,那時銀珀還在山腰上,陪著他的母親一起砍柴。如果不是母親死死拉他往山頂上跑,他一定會沖下去,找他的妹妹連翹。
海嘯來臨那一年,銀珀已從一個九歲的小孩成長為十二歲的小哥哥,連翹也已經八歲了。銀珀從不會讓他的妹妹受到鄰居頑皮蛋們的欺負,別人打他,他就揮動拳頭更用力地打回去,別人都說他,年紀輕輕,就會打架,長大了估計也是個混小子。他聽到了卻不理會,他是不會給捉弄妹妹的小屁孩道歉的,雖然他自己也還是小屁孩。
“哥,真的沒事嗎?回去你又要娘親罵你了。”
“管他的,誰叫他們欺負我妹妹!”
銀珀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額頭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天上的烏云此時已經聚攏,黑漆漆地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幕布。
“我們回去吧!要下雨了!”話剛說完,天邊猛地傳來一陣悶雷,帶著海腥味的風從鼻尖竄入,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也在不遠處隆隆響。銀珀牽起連翹的小手,疾跑在山間小路。
還沒等跑出山林,雨就瓢潑起來了,像無數的發(fā)絲纏繞著,想把銀珀留在原地。
“娘親說這些都是山上的靈,一到下雨天就會跑出來,被困住的人不會找到回家的路,哥,我們會不會也這樣!”
銀珀牽著連翹的手,嘴上笑著說:“當然不會!”身體卻像雕塑般動也不動。
嘴里哆嗦著,“山靈,山靈......”,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連翹抓著銀珀的小手,握得更緊了。
雨點飄飄揚揚地灑著,一時間竟升起了山霧,朦朦朧朧地,看不到山路了。
不知過了多久,連翹聽到有人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便y珀也聽到了。
就在他們以為自己要被山靈捉弄,被圍困時,一個身影走了過來,從模糊到清晰,衣決飄飄,青絲飛舞,“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是個赤足的少女,容貌姣好。
空氣仿佛靜止了好幾個世紀,直到少女開口,銀珀才晃過神,“你們跟我來吧!”,拉著連翹跟了過去。
空氣中的雨霧仿佛被無形的玻璃隔絕在外,連同銀珀和連翹,雨點也落不到他們身上,而眼前的路豁然開朗,少女指了指那個方向,“回家吧!”
少女轉身,一離開,銀珀和連翹身上就又飄起了雨,但銀珀愣了好一會,覺得今天遇到了傳說中的仙人,當他想開口說謝謝時,佳人已走遠了。
銀珀感覺身邊的連翹搖了搖他的手,“我們走吧!”
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那日的相見仿佛就像在做夢,但夢有時卻無比真實,下雨的時候銀珀會做夢,躺在樹下曬太陽的時候會做夢,聽娘親唱歌謠的時候會做夢,夢里反反復復地又出現了這個少女。
“你又夢到你妹妹了!別傷心了,就讓她安心走吧!”睜開眼時,屋里的錦婆婆用木屑般觸感的手摸著他滾燙發(fā)紅的臉頰。
錦婆婆大概不想知道,他現在夢到的并不是他的妹妹,而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女。
大概是人之常情,老人的夢里能留下的只會是親人的兩三回憶,而那些最初的萌動,只屬于少年時期的情愫,早就消失沒影了。
銀珀第一時間想反駁,但是讓這種情愫消失的,不正是萬惡的時間嗎?現在在臉上荷爾蒙攻城略地的痕跡,實在是太讓他無地自容了。他含糊地回答,嗯嗯。輕地被海風刮過樹葉的聲響遮蓋。但很快,這種令人發(fā)燙的情愫就被一種更加復雜的情緒覆蓋。銀珀的眉毛好像要被捏成一股繩。緊縮住他的眉毛的,是無聲的驚雷,有關少女,卻不是愛情。
錦婆婆看著他臉上掛著的兩條黑色波浪線,忍不住伸出手去撫平它們。帶著咸腥海風味道,代替了母親的手,又在揉著他的頭發(fā)。
“年輕就這么多皺紋,長大可不是小帥哥咯!”
銀珀噗嗤一笑,問道,“母親呢?”
“還能去哪!又跑去那邊了,這么多天過去了,還是念念不忘!”錦婆婆回他,一句一句,帶著淡淡的傷感,仿佛這種事情并不是第一次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