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天,我們回到了市區的房子,收拾了一下午,累壞了,我把自己放到昏暗的房間里,安靜的閉著眼睛休息。
夜幕降臨,窗外車輪和馬路的摩擦聲此起彼伏,忽兒近了,忽兒又遠了,偶爾幾聲鞭炮響起,我才意識到,這個年還沒有過完,今天才初三。
微微睜開眼睛,感覺好幸福,弟弟就住我家樓下,我在收拾的時候弟弟說讓我們去樓下吃晚飯,媽媽就在樓下,穿著家居服我就可以去給媽媽拜年。
當我靜靜的細品這份幸福的時候,內心深處總在想,如果爸爸也在,該多好,爸爸喜歡喝酒,我會每天勸他少喝點,同時自己端起酒杯陪他喝,那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情。
爸爸是個很幽默的人,我總是覺得,幽默可不是任何一個人隨隨便便就可以擁有的能力,他需要有一定的文化素養和很好的知識儲備。爸爸喜歡看書,他畢業于我們當地很有名的高中,直到現在,那所高中仍然是我們老家那邊普通中學生遙不可及的夢想。
爸爸1976年高中畢業,我們國家那時候還沒有恢復高考,選拔人才都是直接去各地的高中。爸爸一表人才,一米八的個頭,只要通過體檢,應該就可以順利當上空軍飛行員。
這大概是爸爸一生最大的遺憾,在他有限的一生中,他無數次在涼風習習的夜晚,給我們講到過這件事情。
那時候,我家就我爸爸和姑媽兩個孩子,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思想落后的爺爺是一萬個不愿意讓爸爸離家這么遠的,在爺爺的觀念里,兒子在身邊就是最幸福的事情,經過一番思想斗爭,爸爸在最后一個環節故意出錯,從此與飛行員失之交臂。
爸爸跟我們姐弟倆講這些時,我的內心充滿了憧憬,我看著滿天的繁星問爸爸,你如果當了飛行員,是不是我們就不在這里了!在旁邊干活的媽媽悠悠的說,當了飛行員就沒有你們了!是啊,當了飛行員,就不會再娶媽媽了吧。
沒有當成飛行員,爸爸做了大鍋飯時期農村合作社的售貨員,媽媽是我們村村支書的侄女,村會計的女兒,媽媽那時候就讀了衛校,畢業后做了我們村衛生所的衛生員,經人介紹我媽媽嫁給了我的爸爸,這也算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
婚后,爸爸媽媽各忙各的,沒多久,我們國家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分田到戶。同時,村里的各種公共設施也都承包給了個人,理所應當的,我爸爸就成了供銷合作社的新主人,媽媽則不再做衛生員,回歸家庭做起了家庭主婦。媽媽曾說過,如果當時你爸爸沒有接供銷社,那我們家有可能會開診所,我想,媽媽也是有遺憾的吧,畢竟那個年代,會以男人為中心。
接了供銷社以后,爸爸媽媽每天忙的四腳朝天,包產到戶以后,我們家分了十幾畝地,特別是過年過節的時候,爸爸媽媽從地里回來,還要忙小店,經常一碗飯要放十幾次碗才能吃完,特別是秋收時節,爸爸媽媽常常會瘦的脫了相,然后再在接下來往冬天走的時候慢慢的恢復體重。
不過,那時候我們家在村子里算是挺富有的家庭,我是村子里少有的大學生,我們家里的好多東西都是村子里第一個擁有的。
首先是那臺收音機,那年買了那臺收音機后,我記得爸爸在我家街道口放,周圍站滿了圍觀的鄰居。
然后就是彩電,那時很多家庭都有了黑白電視機,但是沒有彩電。每到晚上,特別是每年看春晚的時候,爸媽早早的收拾完晚上要上供的吃食,擺好小板凳,等著鄰居們的光臨。
那時候,我家好熱鬧,爸爸大聲的和鄰居們聊天,我記得有一年過年,爸爸穿了一套西服,一個鄰居到我家看見了就說,挺精神啊小伙子,今年有多大了,爸爸說過了年都三十八了。
從那一年開始,我記住了爸爸的年齡,那一年的爸爸,那么年輕,精神抖擻,好像所有的農活都累不倒他。
緊接著,爸爸買了心儀已久的錄音機,爸爸唱歌非常好聽,還會吹口琴吹笛子,弟弟唱歌很一般,當弟弟在院子里吼著唱歌時,爸爸會說,這小子,竟然沒有繼承我的好基因。
我上高中那年,爸爸又買了一輛摩托車,那時候流行的任何東西,爸爸都能買到,他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我們的童年時光里從來沒有貧窮的記憶,長大后經常聽我的同齡人那些憶苦思甜的感慨,我默不作聲,但心里優越感爆棚,你們吃過的那些苦我真的沒吃過。
然而,因為爸爸媽媽長年勞作,忙里忙外,對孩子的教育疏忽了。弟弟從小特別聰明,但卻因為疏于管教早早的輟學在家,過早的結婚又導致離婚,再加上現在村子里的小店都進行了改革,成了自選商場,也就是現在的超市,而我爸爸卻固步自封,不作改良,即使我第二個弟妹到了我家,想做一下改變,爸爸也不答應,從此我家家境大不如從前。
后來,我出嫁了,弟弟弟妹也去了外地打工,爸爸依然守著他的小店掙著他的小錢,每每過年過節,爸爸就會感嘆,生意越來越不好了!
后來,老公為爸爸找了一份看學生宿舍的工作,爸爸就把小店里的東西全部處理了,至此,這個我家賴以生存三十多年的小店從此退出了我家的歷史舞臺,同時,我們家的十幾畝地也承包給了別人,爸爸媽媽帶著小侄女一起去了那所學校,兩個人各看一個宿舍。
那兩年,在我看來是爸爸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因為爸爸有學問,而且生性開朗,所以和學校的老師們相處非常好,周末沒事時他也不慌著回來,和那邊幾個老師打麻將玩,媽媽則看著小侄女和老師的孩子們玩兒。那段時間,爸爸白白胖胖的,每頓都小酌一杯,心情好得不得了。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那年暑假,爸爸想趁有時間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然后就可以好好的工作了,誰曾想醫院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站。
檢查完后醫生告訴我們需要搭橋手術。當爸爸走上手術臺四五個小時之后,成了那百分之九十九之外的那百分之一。我和弟弟的天塌了,雖然我們都已經成家,但爸爸是我們家的頂梁柱這件事情永遠不會變,即使他老到已經不能再給我們創造價值。
爸爸的一生就這樣畫上了句號,不知道有多少事情是爸爸沒有安排妥當的,他該有多么的不甘心。爸爸上手術臺之前顯得特別不安,我跟爸爸說,沒事,幾個小時出來就好了,然而這句話竟成了我跟爸爸說過的最大的謊言。
爸爸的一生走的很匆忙,他的離去,給我們留下了永遠難以愈合的傷疤,現在,我和弟弟生活的都很好,但這個世界沒了他,我的幸福始終缺了一角。
愿爸爸在另一個世界也能看到我們家現在的幸福,不留遺憾,心無掛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