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通讀一部小說或影視文學作品,常常可以窺見那么一絲前人的影子,隨著年月的久遠很多東西都被光陰洗得單薄,時間可以讓一個浪蕩江湖的人消失匿跡,一群紙上叱咤風云的角色身影模糊,唯獨會將詩意變濃,是書被催成墨未濃的濃。
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中令狐沖這一人物無不讓萬千讀者為之迷戀,喜歡他豪爽爛漫的天性,不拘泥禮法的束縛,又惋惜他與岳靈珊之間苦茶之戀。值得慶幸,任盈盈始終陪伴左右,已經是最長情的告白。
但是在《笑傲》舊版末尾的后記里曾有過這樣一段話“盈盈的愛情得到圓滿,她是心滿意足的,令狐沖的自由卻又被鎖住了。或許,只有在儀琳的片面愛情之中,他的個性才極少受到拘束。”
可謂,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這二十個字,用在令狐沖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
2、
《笑傲》書中的令狐沖,是一派的魏晉風流。想那魏晉時人尚清談,重玄異。寬袍大袖,身披大氅,腳登木屐,飄然若仙;又或穿行于街市之上,視衣衫軀體為負累,放浪形骸、醉生夢死之事不勝枚舉。風氣使然,時勢使然。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外乎禮法二字。魏晉建安時的阮籍曾在《樂論》中提到:“禮定其象,樂平其心,禮治其外,樂化其內,禮樂正而天下平。”
令狐沖的風流潛藏在骨子里,是陳年老窖中的杜康,他的很多舉止為禮法所不容,離經叛道,在那君子劍岳不群的眼中是多么不肖。縱觀《笑傲》,你會發(fā)現令狐沖始終被一種深深的桎梏感束縛著,而他在不停沖破一道道牢籠,有外界強加給他的,也有心靈自我禁錮和世俗制約。
他始終在追求一種無視世俗的一切,無拘無束,任意灑脫的境界,在這個境界中所謂的“正”就是束縛,是宗義。而“邪”卻是真性情的解脫。令狐沖循規(guī)蹈矩那么多年,其內心中的反叛也就越加深重,是自我的解脫,尋找,和重生。
從來如此,便對么?
3、
一個從小被華山派收為大弟子不得不屈從于命運的安排,是正邪兩道權欲利益的犧牲,也是人格罔顧的泯滅,令狐沖他做不到,我說的是,很多時候。
而一切的罪惡來源于社會財富不均,人們擁有除溫飽之外過 多的貪欲就會引發(fā)動蕩,混亂。令狐沖他不貪心,他只貪一晌歡。這種尋求自由的理想,在需要站邊選隊的時候,絕無中立的可能。分對錯容易,明是非難。
《笑傲》中有許多涉及到被禁錮的情節(jié),當令狐沖回到華山,他依然被師傅禁足在思過崖。就算有師妹來給他送飯,有了短暫的甜蜜的時光,兩個人也只能因世俗禮教,也就是君子劍所代表的偽善的禮制而發(fā)乎情,止乎禮。明明有很多次璧咚的機會,令狐沖放棄了,可要真這樣,老爺子的《笑傲江湖》全集完(保持嚴肅)。
4、
當令狐沖被囚禁在西湖暗無天日的地牢中時,他連個縫隙都沒有,只能徒勞的思念,他甚至懷疑自己將終身不見天日。在這段闃靜如死的日子里,對令狐沖的人生無疑是重新起底。
那種深深壓抑的窒息感,透過冰冷的光線從書里傳達出來,似我無數個難眠的深夜,想起這兩年在國外風雨飄搖慣了,倒不想讓自己安定下來,就此塵埃落地。
令狐沖遇到任盈盈是命運的轉折,就好像以前倒霉了那么久,運氣突然就好起來,也依然好不到哪里去。同江湖武林的三教九流之輩為伍,在某些時候令狐沖心中也閃過一絲悲戚吧。他不是那種要呼風喚雨,揮手便可招徠一群人聽之任之,也不是要建功立業(yè),什么千秋霸業(yè)一統(tǒng)江湖,他都不屑。
金庸先生塑造了一個完美體諒的妻子形象給令狐沖,出得廳堂,入得洞房,溫柔大度,美艷不凡。
但這樣的任盈盈卻是對令狐沖逃離禮法之外的另一重禁錮。
5、
在這提一下《射雕英雄傳》中,周伯通被囚禁在桃花島的山洞時遇到郭靖說的一番話,“若是有女人,纏上了你,你練不好武功,固然不好,還要對不起朋友,得罪了師哥。而且你自是忘不了她、總而言之,女人的面,是見不得的,她身子更加碰不得。”算是前車之鑒。
《笑傲》里任盈盈對令狐沖是道義和責任的約束,這正是丈夫對妻子的義務。令狐沖曾經想寧愿丟掉一條胳膊,也好過虧欠任盈盈。他想到和盈盈結為夫妻時,心中并不喜悅,相反是恐懼和畏懼。當岳不群暗示他可以娶到小師妹時,他欣喜若狂,可是對盈盈的虧欠和道義讓他無奈放棄。
就算到了最后,令狐沖為報陸猴兒之仇,把勞德諾鎖在猴群之中不得好死。盈盈說的那句話,也是“從此和一只大馬猴鎖在了一起”。用了一個鎖字。
金庸說,最想作為妻子的,如任盈盈,她大方體諒而寬容,丈夫做錯了什么都一笑置之,不會窮追苦查。遇上大事,她比丈夫更聰明、更能解決問題,不但是賢內助,且是線外助。
只是這樣了,倒也覺得令狐沖的人生應當圓滿了,可索然又有些缺憾。是畫眉時漏掉的妝,是談笑晏晏間少了嘴角的那一瞥,世人只曉笑傲江湖成佳唱,卻不知令狐沖,
他的靈魂招安沒有。
也不過,他年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后話:
先前提到的阮籍,雖作《樂論》,卻也曾為躲婚事,大醉三月。
蓋班頭浪子云云,不過曾因醉酒鞭名馬,一時風流意氣,就算再怎么強大杰出的人都必須學會甘心,遵從運命。小說里的是以喜劇收場,現實里的只能以悲劇了結。
只是到了后來,我們都老了。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蘇軾《定風波*常羨人間琢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