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顧城詩集摘選
?水鄉(xiāng)
清明
淡紫色的風(fēng)
顫動著——
溶去了繁雜、喧嚷
花臺布
和那布滿油跡的曲調(diào)……
這是水鄉(xiāng)小鎮(zhèn)
我走來，輕輕地
帶著絲一樣漂浮的呼吸
帶著濕潤的影子
鮮黃的油菜花
蒲公英，小鵝
偷藏起
我的腳印
我知道
在那烏篷船棲息的地方
在那細(xì)細(xì)編結(jié)的
薄瓦下
你安睡著
身邊環(huán)繞著古老的謠曲
環(huán)繞著玩具
——筍殼的尖盔
磚的印
陶碗中漂著萍花
停著小魚
甲蟲在細(xì)竹管里
發(fā)出一陣噪響……
你的白云姥姥
合上了帳幔
黝黑的小印度弟弟
還沒誕生
我聽見
鳥和樹葉的贊美
木鋸的節(jié)拍
櫓的歌
拱橋和蘭葉弧形的旋律
風(fēng)，在大地邊緣
低低詢問……
我感到
綠麥的騷動
河流柔軟的滑行
托盤般微紅的田地上
盈溢的芳香……
呵，南方
這是你的童年
也是我的夢幻
……
嗯，你喜歡笑
雖然沒有醒
是找到了，板縫中
遺落的星星？
那僵硬的木癤
脫落著
變成花香和霧的涌泉
北風(fēng)，和東方海的潮汐
在你的銀項圈中
回旋，緩緩……
是父親綿長的故事？
是母親
不愿訴說的情感？
……
我走過
像稀薄的煙
穿過堂屋、明瓦
穿過松花石的孔隙
穿過一簇簇拘謹(jǐn)?shù)男拗?/p>
沒有腳印
沒有步音
排門卻像琴鍵
發(fā)出陣陣輕響
……！……！
我知道了
我有兩次生命
一次還沒結(jié)束
一次剛剛開始
在你暫短的夢里
我走了
我走向四面八方——
走向森林
踏入褐菌的部落
走上彎彎曲曲的枝條和路
躍入巧妙起伏的丘陵
走向沙洲
走向大江般寬闊的思想
走向荊條編程的詩
藏進(jìn)蜂窩、鳥巢
走向即將倒坍的古塔
煙囪、線架的觸角
滲入山岳
——勇士的內(nèi)心
潛入海洋
永不停息的吻……
在你醒來時
一切已經(jīng)改變
一切微小得令人吃驚
現(xiàn)實只是——
蛛網(wǎng)、青蝦的細(xì)鉗
還在捕捉夜雨的余滴
夢的漣漪……
我
將歸來
已經(jīng)歸來！
踏上那一級級
陰涼溫?zé)岬氖A
踏上玄武巖啄成的
圓桌和柱基
在小竹門外，在小竹門外
作為一個世界
把你等待
我們?nèi)ふ乙槐K燈
走了那么遠(yuǎn)
我們?nèi)ふ乙槐K燈
你說
它在窗簾后面
被純白的墻壁圍繞
從黃昏遷來的野花
將變成另一種顏色
走了那么遠(yuǎn)
我們?nèi)ふ乙槐K燈
你說
它在一個小站上
注視著周圍的荒草
讓列車靜靜馳過
帶走溫和的記憶
走了那么遠(yuǎn)
我們?nèi)ふ乙槐K燈
你說
它就在大海旁邊
像金橘那么美麗
所有喜歡它的孩子
都將在早晨長大
走了那么遠(yuǎn)
我們?nèi)ふ乙槐K燈
自信
你說
再不把必然相信
再不查看指紋
攥起小小的拳頭
再不相信
瞇著眼睛
獨自在落葉的路上穿過
讓那些悠閑的風(fēng)
在身后吃驚
你驕傲地走著
一切已經(jīng)決定
走著
好像身后
跟著一個沮喪得不敢哭泣的
孩子
他叫命運
不是再見
我們告別了兩年
告別的結(jié)果
總是再見
今夜，你真要走了
真的走了，不是再見
還需要什么？
手涼涼的，沒有手絹
是信么？信？
在那個紙疊的世界里
有一座我們的花園
我們曾在花園里游玩
在干凈的臺階上畫著圖案
我們和圖案一起跳舞
跳著，忘記了天是黑的
巨大的火星還在緩緩旋轉(zhuǎn)
現(xiàn)在，還是讓火焰讀完吧
它明亮地微笑著
多么溫暖
我多想你再看我一下
然而，沒有，煙在飄散
你走吧，愛還沒有燒完
路還可以看見
走吧，越走越遠(yuǎn)
當(dāng)一切在蟲鳴中消失
你就會看見黎明的柵欄
請打開那柵欄的門扇
靜靜地站著，站著
像花朵那樣安眠
你將在靜默中得到太陽
得到太陽，這就是我的祝愿
生日
因為生日
我得到了一個彩色的錢夾
我沒有錢
也不喜歡那些乏味的分幣
我跑到那個古怪的大土堆后
去看那些愛美的小花
我說，我有一個倉庫了
可以用來貯存花籽
錢夾里真的裝滿了花籽
有的黑亮、黑亮
像奇怪的小眼睛
我又說，別怕
我要帶你們到春天的家里去
在那兒，你們會得到
綠色的短上衣
和彩色花邊的布帽子
我有一個小錢夾了
我不要錢
不要那些不會發(fā)芽的分幣
我只要裝滿小小的花籽
我要知道她們的生日
小花的信念
在山石組成的路上
浮起一片小花
它們用金黃的微笑
來回報石塊的冷遇
他們相信
最后，石塊也會發(fā)芽
也會粗糙地微笑
在陽光和樹影間
露出善良的牙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