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陰山寫王陽明與其它老師的區別在于:通過歷史事實以及歷史人物來解釋王陽明《傳習錄》里面所說的意思,讓人在看的時候結合當下歷史故事,融會貫通。他對傳習錄原文進行的提取,有時是整個短篇解讀,有的是提取一句話解讀,可見他已經形成自己的一套方法論、寫作體系。所以,度陰山也給了讀書方法。第一步,泛讀,有書就讀;第二步,精讀,挑選你認為最好的書,持續不斷反復地讀;第三步,是最重要也是最要命的,那就是自得于心。這也是王陽明的讀書心得。什么是自得于心?那就是形成自己的思想。不形成自己的思想,就算你讀書破萬卷,也是個有腳書廚、別人的傳聲筒。
這本《傳習錄》是度陰山采用明隆慶六年初刻版的,它是之后所有《傳習錄》的母本,在《傳習錄》的汪洋世界中,可謂德高望重。
《傳習錄-上》
徐愛錄
親民與新民:獨立意志與自有精神
一部體現心學精髓的《傳習錄》,開篇就提“親民”和“新民”,必有深意。中國古人編書,大都講“春秋大義”或者是“春秋筆法”,說白了,就是正名。所以,“親”和“新”的區別就是王陽明的弟子們在為老師的學說正名。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新)民……
朱熹認為是“新”民,王陽明認為是“親”民。
親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順著百姓的心而用心,不僅關懷他們的身體,更關懷他們的心理。不違背他們的意志,使他們有一定的獨立精神。新民——以絕對權力按自己的意志來教化、啟蒙、改造民眾,讓他們成為思想上的奴隸、統一行動中的巨人。
從這一點而言,“新民”就是統一思想,不必在乎別人的意志和感受,強行使他們進入自己設置的軌道,使人的獨立意志和獨立精神徹底喪失。
以人情推之,你真愛一個人,就會給他自由,包括身體上和精神上的。每個人的天性都喜愛自由,這是良知的基本認識,違背這個,就不是真正的致良知。
這就是王陽明心學的基石——人人心中皆有個天理在,心即理,所以人人皆可為圣賢,皆不受外在權威和所謂真理的壓迫。人只要致良知,所行所為便皆符合天理,不須外求,不需要外在的設計。
“親民”和“新民”應該合二為一,才是治國平天下的正道。既要有在偉大思想下統一的新民(讓百姓得到新知識,開拓新思路),更要有“民之所好好之”的親民(讓整個天下都成為一家人)。
王陽明的學說,只是“致良知”三字。致良知,就是依良知做事,一切好的制度,都應該建立在良知基礎上,凡是不發自良知制定的制度,就是壞制度。
無論你多么英明神武,全憑自己好惡制定出的制度都要缺陷,制定制度唯一的妙法就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為致良知。
因此,王陽明的弟子把這一條放在首位,原因如下:
第一,陽明心學和朱熹理學一樣,其思想都來自《大學》,而“親民”和“新民”是兩派學說的分水嶺。
第二,《傳習錄》第一節講此,足可見王陽明和其弟子們對獨立意志和自由精神尤其重視。
第三,人具有獨立意志和自有精神是陽明心學的靈魂,是陽明心學的支柱,沒有這個,陽明心學的其他概念都立不住。
第四,人只有具備了獨立意志和自有精神,才能做自己想做的,只要做自己想做的,才能提高工作和生活中的效率,進而提高人生效率。
只有當人擁有自有精神之后,才能、才敢獨立思考,不轉折,不轉念,以一條直線前進,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目的地。
龍場悟道——心即理
1508年,王陽明在貴州龍場驛站創建心學,提出“無性自足,不假外求”的理念,這八個字簡單而言,就是一切靠自己,不必尋求外力。這就是龍場悟道,這八個字濃縮成三個字就是,心即理。
所謂“心即理”,從字面意義上理解就是,所有的天理、真理乃至于道理都在我們心中,不在我們心外的事物上。每個人心中都有孝、忠、信、仁這些天理。我們不需要去學習如何孝、忠、信、仁,只要你沒有被私欲遮蔽,真誠無欺地釋放這些天理,那么,你就知道怎樣做才是孝、才是忠、才是信、才是仁。
當然,這里有個問題,雖然所有的天理、真理和道理都在我們心中,但如果你不去把它呈現出來,就等于沒有。王陽明說,心在腔子里是心,到事物上才是理,所以說,心必須到事物上才能呈現出理。比如你心里有個孝順的理,那必須去父母身上呈現,否則,這個理就不能稱為理。那么,心是否還稱為心呢?答案是,不能。如果理不能稱為理,由于“心即理”,所以,心也就不是心了。于是,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心、理是合一的。
倘若一切理都在我們心中,做事必須靠心,那我們按本心所做的一切事,就都是符合天理的,就都是偉大的事。你用心孝順父母,用心對待領導,用心交往朋友,看似是小事,其實都是偉大的事。
儒家哲學認為,人心由兩部分組成:性(人性)和情(七情六欲)。朱熹認為,只有人性是符合天理的,所以說“性即理”;王陽明則認為,人性和七情六欲都符合天理,所以說“心即理”。
承認適度的七情六欲是天理,這就是王陽明心學和朱熹理學的最本質不同,而當我們承認人適度的七情六欲是天理后,就會對別人的情欲持包容的態度,唯有承認七情六欲,才能承認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機器人。
我們做事,只要以七情六欲催動人性,那我們就是圣人。人性就如指南針,指引我們正確的人生方向,七情六欲則是加速器,它大多時候展現出來的是一種沖動,這種情感的沖動,對萬事萬物付諸我們真是的情感,這才是我們成就偉大功業的必備要素。
如果沒有只有人性,而沒有七情六欲的沖動,那我們就是一尊石佛,空有正能量在,卻不能發揮。我們必須認可情感的沖動在我們的人生中起到沖擊波的作用,才算真正懂得人生。
這也就是為什么王陽明說“無性自足,不假外求”,因為我們的心是完整的,但凡你是個人,你就有心,有心就有指南針似的人性和奔向指南針指向的七情六欲,有這兩樣東西,你還有必要向外求嗎?
人性就是讓我們走正確的路,七情六欲則是讓我們在這條路上加速行走,而且保證能走到底,那由此會產生出無數的理來,何必向外求呢!
沒有真誠的儀式,就是形式
儒家規定,守孝期間不允許有性生活,趙宣在守孝期間卻生了五個孩子,由此可知,這人根本就不是在真心實意的守孝。
守孝是一種儀式,所謂“儀式”必須發自真誠地遵循規矩和執行形式。沒有了真誠,儀式就成了形式,形式必須去學習,在內心是求不來的。但儀式卻不必向外求索,只要真誠,儀式自然就會出現。你若用心孝順你的父母,還怕沒有儀式?你若用心愛你的愛人,還怕沒有儀式?你若用心愛天下人,還怕沒有儀式?
儀式,要求我們用心;形式,要求我們外表做的好看,二者看似相似,其實涇渭分明。
我們要有儀式感,而不是形式感。
有人說,有些儀式是不重要的,這話是正確的,因為不重要的儀式就是形式,而有些儀式是絕對重要的,因為通過儀式可以修煉我們的心。
孔子說,祭神鬼就要內心發自真誠地相信有神鬼在,這就是儀式感;如果你祭祀神鬼,內心卻不相信神鬼,那就是形式。
形式,最好一點都不要有,浪費時間。儀式,一定要有,當你用心了,真理就會在儀式中自然呈現。
王陽明式知行合一
1517年,王陽明到江西剿匪,接著在南昌平定朱宸濠叛亂,1527年又到廣西剿匪,這三場戰爭的完美勝利把王陽明推上了圣人的圣壇,而王陽明在這三個戰場的勝利,都要歸功于他的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大多數人將其理解為實踐和理論的結合,是知道了就要行動。
不容置疑的事實是,倘若知行合一真如此,那王陽明不可能靠它創建那么大的事功,五百年來王陽明的粉絲也不可能多如牛毛。
所以,王陽明所說的知行合一,沒那么簡單。
1508年,王陽明在貴州修文創建心學,提出“心即理”的概念。第二年,他到貴陽講學,所講的卻是“知行合一”。
陽明心學,始終是一以貫之的,王陽明不可能犯這樣淺薄的錯誤,在創建心學的第二年,就提出另外的概念。
所以,知行合一,應該是來源于心即理。
心即理,直白而言,就是心理合一。我們心中有天理,為人處世必須發自本心,如此,天理才能呈現,心中所想不能和行動分道揚鑣,是為心理合一。
而知行合一,就是心理合一的另外一種表示:我們的心中有良知,良知真光明者,必有行動,必能呈現出天理。
所以說,知行合一,就是心理合一。
王陽明談知行合一,談的是“道”,而其他的知行合一,談的是“術”。
王陽明如何解釋“知行合一”的呢?
見到美色,立刻喜歡上,而不是見到美色后還要思考一下,是喜歡還是厭惡。見到美色,屬于知,喜歡上美色,屬于行。見到美色和喜歡上美色中間沒有間隔,知和行之間沒有間隔,本就是一體,所以,知行就是合一的。
由此可知,知行合一的知,不是知道,也不是理論,它是我們的一種本能,這本能就是良知。本能的力量是威力無比的,是人類最厲害的力量。飯,人人都自動自發地去吃;美色,人人都發自真誠地去喜歡,這就是本能的力量,不需要外力。陽明心學,實際上就是讓我們把遮蔽的良知這一本能恢復,以創建偉大事功的一門行動哲學。
而“知行合一”就是解決這一問題的唯一方法。
人生在世,如果每個念頭,做的每件事,都聽命于良知,那最終,我們就能成為無所不能的圣人。
格物:朱熹理學&陽明心學
1508年,王陽明被發配到蠻荒的貴州龍場驛站,那里的生態環境相當惡劣。一方面是空氣質量,當地有瘴疬之氣,這對于從小患肺病的王陽明而言,無異于雪上加霜;另外就是驛站破敗,不能居住,王陽明只能住山洞;同時又缺衣少食,對于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王陽明而言,龍場無論是物質條件還是精神角度,都是人間地獄。
人遇到困境,一般有兩種反應,一種是自暴自棄,一種是積極面對,尋找破解之道。王陽明顯然屬于后者,他在內外交困的情況下想到了圣人之學(當然是朱熹理學),試圖用圣人之學來解決當下困境。
這種解決問題的方式被稱為“格物”,朱熹的“格物”是心外去探究萬事萬物,從而得到真理。為何朱熹的“格物”是這樣的?因為朱熹把我們人心中的七情六欲鏟除了,我們的心少了一部分,就必須到外面去格真理,以填補我們的心。如此我們的心才是完整的。
向外去格的物,到底是什么?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未知事物和平常事物,天狗食月,我們要去格,人用腿走路也要去格,竹子在那里生長,我們還要去格;另外一種就是經典和權威,直白而言,就是那些成功人士的成功經驗。
每個人的成功經驗都不能復制,因為每個人的心性不同,閱歷不同,遇到問題時的反應也不同,最后的結果就會大不同。
一切靠自己體悟,知行合一,收獲必然多多。終于有一天夜晚,王陽明大悟“格物致知”之旨。這四個字在王陽明1521年正式提出“致良知”后,又有了新的解釋:致知是致吾良知于事事物物,格物就是事事物物得到天理。比如,致我的良知于父母身上,肯定是孝的天理,于是,對待父母這件事就符合天理了。
由于吾性自足,不假外求,所以一切問題都是心的問題,一切問題都可以在心上完成。你要吃飯,就在吃飯這件事上正念頭——細嚼慢咽;你要好色,就要在色這件事上正念頭——只對自己的女人好色,別去外面胡搞。
這就是王陽明的“格物”,一切都在心上完成。
儒家從天賦上把人分為三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困知勉行,王陽明認可這種說法。
生知安行的人,盡心知性知天。就是說,他一來到世上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知天),能得到什么(知性),最后就是按與生俱來的良知用心去做(盡心)。他不管心外那個客觀世界是什么樣子,他會創造一個自己的世界。
學知利行的人,存心養性事天。就是說,他來到這世上并不知自己是什么樣的人,能創造什么樣的人生價值,但他有意識地去追尋這些答案,盡人事聽天命(養性事天),時刻讓自己良知光明(存心),通過后天努力,也能抵達生知安行的人的境界。和生知安行的人有差異的是,學知利行的人必須和客觀世界接觸,偶爾會受客觀世界的影響,來營造自己的世界。
困知勉行的人,夭壽不二,修身以俟。這種人沒有天賦,或者說良知太小,來到世界上,又不肯光明自己的良知,渾渾噩噩一生。
你認為自己是哪種人?
心外無物
公元前356年,衛國人商鞅(曾用名衛鞅)在秦國進行了一場魔術般的變法,這場變法讓一直落后于東方六國的秦國脫胎換骨,成為當時的一等強國。
商鞅變法的內容,全部出于讓秦國強大的誠意,沒有這份真誠,變法就不可能成功,即便成功,也不會如此功效顯著。很多人都大惑不解,區區一個外國人,跑到異國進行一場翻天覆地的改革,竟然成功了。他憑的是什么?
這就是本段要論述的內容
首先,商鞅是個有肉身的人,主宰他肉身的是他那顆熱血忠誠的心。有了這顆熱血忠誠的心,其所思所念就屬于正。種種念頭的正,非是出于當時的價值觀,而只是出于商鞅的知。知就是良知,良知告訴他,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什么事有能力做到,什么事沒有能力做到,最后講此良知的答案付諸行動。行動就是物。這其實就是一件事。
身、心、意、知、物,本為一體,本就是一回事,一貫而成。
沒有肉身,人就不可能存在,就不可能有心,其他就都不用提了。有了肉身,就能裝載我們的心。在良知的指引下,商鞅有了使命感和熱血忠誠,這才有了后來變法的種種與成功。
沒有了良知指引的心,就不可能有物(事情)的出現,也就無所謂成功。正如你沒有孝順父母的心,就不可能有孝順父母的這件事(物)出現。
心外怎么可能有物(事)?
中庸的“不誠無物”其實就是心外無物。我們用心,才有物(事);不用心,就不可能有物(事)。用心就是誠,真誠地對待良知的判定,在所有的事情上正念頭,即是格物。
關于心外無物,王陽明在后面還有很多講解,在這里,心外無物的解釋就是,用心才有物,無心即無物。
良知:道德感和判斷力
這是“良知”在《傳習錄》中首次出現。在1521年正式提出“致良知”之前,王陽明提的“良知”次數并不多,在《傳習錄》中,清晰地提出“良知”的,只有此處。
雖然不多,但只要提出,就解決了很多問題。比如,為何心即理(天理在我心中),原因就是我們心上有個良知。心自然會知,全是良知的功勞。由此可知,王陽明當時龍場悟道,已經悟出了“良知”,只是沒有正式提出。
見到父親自然知道孝順,見到兄弟自然知道友愛,見到小孩在井口玩耍自然內心緊張,這就是良知。
它是自然知道的,不需要靠后天思考和努力。既然是自然知道的,那它就是先天而來的,不是后天獲取的。我們先天就有這樣一個什么都知的良知,所以天理就在我們手上,而不在心外了。
遺憾的是,很多人的良知因被私心妄意遮蔽,無法發揮作用,所以必須“格物”——在所有事上正念頭,克除私意,回歸天理。良知恢復后,我們再依憑良知去行動,這就是致良知。
良知,不僅僅是良心。譬如七樓掉下的不是嬰兒,而是一個二百五十斤的胖子,我們就不會去接。同樣是生命,為何接嬰兒不會去接胖子?原因在于我們良知里有個判斷力,用孟子的話說就是良能。
如果良心告訴我們,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那判斷力就告訴我們,什么是我們有能力做到的,什么是我們沒有能力做到的。
于是,良知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本能的道德感和判斷力。
它是我們心的主宰,心的上帝。
天理是動態的
天理就在我們心里,沒有外在的固定標準。當享富貴即享富貴,就是存天理;當棄富貴即棄富貴,也是存天理。什么時候存,什么時候棄,衡量的標準只有兩個字:心安。
所遇情境中,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事,只要心安,就符合那個情境,就是在存天理、去人欲。
天理人欲不并立
朱熹認為,心分成兩種,一種是人心,即人欲;一種是道心,即天理。
王陽明則認為,道心和人心只是一心,人心正了就是道心,道心歪了就是人心。所以,天底下沒有永恒的圣人,只有圣人和魔鬼的不停轉換。
也就是說,道心人心本是一,天理人欲不并立。再好的人也有做壞事的時候,再壞的人也有做好事的時候,只看他們是存了天理,還是存了人欲。
如果我們明白了這點,就知道,有些人并不那么壞,他們的身上肯定有人性的閃光點;有些人也并沒有那么好,他們的身上也必有惡的火花,稍不留意就會冒出來。
明白了這點,我們就會對人類報以同情——壞人不是注定就壞,只是常常發揮“人心”。我們也會對那些高大上的人抱以警惕——沒有永恒的好人,他們只是更多時候遵循著“道心”而已。
人欲太多,天理就不在了,人欲怎么可能聽天理的?天理過多后,人欲就不在了,那還去什么人欲?
實用主義的陽明心學
王陽明談到儒家經典六經。孔子刪過六經,有人認為這是對文化的無恥破壞,而王陽明則認為,有些壞的東西不應該留下,就應該刪除。為什么?
因為壞的東西會給許多人以啟蒙,這種啟蒙會給社會帶啦不好的影響,這就是實用主義。
陽明心學就是實用主義,最直接的證據就是下面這一條:
徐愛問,為什么三代以前的歷史很少,三代以后的歷史也很少,只有三代(夏、商、西周)特別多?
王陽明的回答是:三代以前,已不可復制,寫了也沒用;三代以后,不能復制,所以要少寫;只有三代的社會治理是可以效法的,所以圣人們寫了很多。
三代以前,是高大上的;三代以后,是下三濫的。下三濫的肯定不要寫,高大上的也少寫,因為不實用。
把宏圖偉業和超前規劃寫得天花亂墜,沒用,因為實用性不強。沒用操作性的東西,寫出來何用?
文史哲不分家
中國歷代大學問家、大思想家,都是才、學、識兼備,也就是文、史、哲皆通。本來,在古代中國,一直是史中有哲,哲中有文,文中有史,后來由于帝制時代結束后的強行分科,才有了文史哲的概念。
《春秋》既是史,又是文,也是哲。六經中的其他五經同樣如此,從記事的角度來說就是史書,從論道的角度來說就是經典。歷史就是大道的具體呈現,大道就是歷史的根本緣由。譬如《史記》,從記事的角度說是史書,從文采來講,就是文學經典,從其歷史敘述中總結出的道理,它又是哲學。
大道至簡,為何至簡?
理由就是,所有的大道都藏在歷史中,并且以優美和充滿想象力的文字書寫成書。所以,人人都喜歡讀,在讀的過程中人們就明白了什么是大道。
真正的大家,必須是文采、才華、想象力、情懷,與文史知識、學養、功底、治學態度,與思想、見地、智慧、立場的大集合。
文必須和哲在一起,才能展現美好人性,脫離了哲的文只是勾欄瓦肆的小說,沒有了哲的史就成了蓮花落。
《詩經》就是文史哲合一的產物。它是史,記載了當時的歷史;它又是文,以純粹的文字敘述了那時的人類;它更是哲,讀了它,不但能認識很多花草蟲魚的名字,還能懂得人生大道。
所以王陽明認為,《詩經》里的《鄭風》《衛風》是偽作,因為它們雖然文采優美,惹人愛憐,卻沒有哲學大道的成分,沒有承載人性大道。
杜甫說:“文章千古事,得失存心知。”魏文帝曹丕說:“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也。”周敦頤說:“文以載道。”這些大家的話都說明中國古人把文看得很重,為什么很重,因為他們看透了人生是短暫的,但文章可以超越時空,永恒存在的。
文以載道,是中華傳統文化尤其是文學的硬指標,文學必須承載和包含著傳統文化之道。這個“道”,可以是儒釋道,可以是為人處世之道,更可以是“為天地立心”的歷史沉淀和哲學思考的通天大道。
P82
省察存養,本是一回事
曾國藩是省察存養方面的高手,也是憑借著省察存養,智商不高的他成為中國歷史上兩個半圣人中的那半個。
所謂省察,就是檢討自己的思想行為,用陽明心學的說法就是認真檢查念頭發動的一剎那;所謂存養,就是保持赤子之心,修養善良之性。在陽明心學這里,善良之性本具足,不需要外來的補足和修養,所以存養,就是光明良知。
曾國藩還有自己的省察存養特色:功過格。做了件好事就記在功格里,做了件壞事就記在過格里,時刻提醒自己,要存天理、去人欲。
有事時反省體察不得力,多因無事時失于存心養性所致;無事時反省存心養性不得力,多因有事時不能反省體察。
無論是反省體察還是存心養性,其實都是持續不間斷的“存天理、去人欲”。
如果能將反省體察和存心養性合二為一,那就是圣人。
人的一生就四個字:人情事變
以正確的人情對待事變:遇到該喜怒哀樂的事變,我們就喜怒哀樂。在“事變”中保持正確的“人情”,也是應對事變的高明之法。
我們如何做到這一點?王陽明說,要維持心緒的中正平和,關鍵在于獨處時要恪守本己。獨處時,我們就要保持正知正念,不要有各種欲望的念頭。你是否有壞念頭,良知知道。它一知,你就立即改正。調整好自己的“人情”,才能解決以后的“事變”。
人只有一物:心
真正的人會針對不同的人發揮人性中正的或者是惡的部分。人之所以為人,就在于恩怨分明和是非分明上,而不是老好人般地和稀泥。
一個人總發揮人性中的正的部分,對任何人都寬容,對任何事都不計較,恰好證明了他不是個好人。對他人他事寬容的人,對自己也會寬容。對任何人和事都保持一致的平和,只能說明他不太在乎這些事,冷漠!最終的結果是他會縱容惡,會讓本該杜絕惡念的人將惡火點燃。
其實我們人只有一個東西,就是人性,而人性歸根結底就是我們的心。我們的心會不斷變化,在不同的情境里,針對不同的人,作出正確的判斷,然后依此判斷去行動。
仁義禮智、殘忍冷酷,就是人性指導我們作出的行動,所以王陽明才說,這些看上去特別正能量的人性,其實只是人性的表象。人應該對鏡應感,對父母是這樣,對敵人就要那樣。
每個人最終表現出來的都是人性,區別在于,圣人表現得特別精準到位,庸人則表現得亂糟糟,壞人則故意逆人性而動。
這就是圣人、庸人和壞人的區別。
如何修習陽明學
1508年王陽明創建心學后,提出了著名的王門四規,即:立志、勤學、改過、責善。所謂立志,就是以做好人為志向;勤學,就是勤奮學習經典;改過,就是要不停地行動,只有不停地行動才能產生過錯,然后快速改之;責善,就是交往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與朋友的交流中,提升自己,以朋友的智識磨練自己。
總結而言,修習王陽明心學的步驟如下:
第一,遵守王門四規——立志、勤學、改過、責善。
第二,靜坐(禪宗式),將自己的心放空。
第三,省察克己,去事上磨練心,達到“此心不動,隨機而動”的境界,此心不動,就是不要被動。
第四,靜坐(儒家式),如貓捉老鼠一樣,捕捉自己心里的私念。
鬼,是由良知制造的
有弟子問王陽明:“人晚上怕鬼,怎么辦?”
王陽明回答:“只因為平時不能積德行善,心中有所愧疚,才會怕鬼。如果平日里做事都能合乎神明的意志,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們內心有愧時,其實就是我們的良知制造了一個鬼在我們心里,它不停地使我們緊張乃至恐懼。消除它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要做壞事,做了壞事后立即改正,除此,別無他法。
或許有人問,良知應該保護我們,為何它會制造鬼恐嚇我們?恐嚇我們就是在提醒我們,歸根結底還是保護我們。良知不是永遠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它會隨著你的行動而改變模樣,要么和藹可親,要么青面獠牙。
我們每個人,對欲望過度追求時,其實恰好一語道破了其中的關鍵,就是制造一個鬼。你對美色的欲望過高,它就會制造個色鬼給你;你對財富欲望過高,它就會制造個貪財鬼給你;你膽小怕事,良知就會制造個膽小鬼給你;你無所事事,它就會制造個空虛鬼給你。
這些鬼被良知制造出來,反過來又干擾你的良知,使你內心不寧,心理壓力增大,最后就會發現自己是具行尸走肉。
人人都在制造各種各樣的鬼,要清楚它,唯一的途徑就是借助良知的力量,看清楚自己為何會空虛,為何會貪財,為何會好色,為何小肚雞腸。
總結出這些問題后,首先去做正義的事、自己喜歡的事,然后關注當下,認真做好每件事。少去胡思亂想,因為就在胡思亂想中,藏著多如牛毛的鬼,你不召喚它,它不會出來,你一召喚它,它絕對俯首聽命。
物來順應 ?就是圣人
天理是亙萬古而不滅的,是永恒的,是定的。一個人若有天理之心,就如靜水深流,你根本看不出他有多大本事,只有他把天理幻化成以下兩種狀態時,我們才知道他是圣人。
天理的兩種狀態,一是動,二是靜。比如一件事特別危急,那就要動若脫兔救人于危難之中,就符合天理;再比如等待檢查結果,那就要靜,不要焦急靜候消息,就符合天理。
良知會告訴我們什么時候該動什么時候該靜,其主旨就是物來順應。
曾國藩說:“當讀書,則讀書,心無著于見客也;當見客則見客,心無著于讀書也。已有著,則私也。靈明無著,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過不戀。”這就是對物來順應的最好解釋。
《大學》和《中庸》的關系
王陽明說,《中庸》首章是《大學》的中心思想,可謂一針見血。
《大學》所謂的誠意、正心、修身,就是《中庸》的不睹、不聞、慎獨。《大學》所謂的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中庸》里的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所以說,《大學》的全書要義,《中庸》首章都概括了。
無論是《大學》還是《中庸》,千萬別把它當成永恒的經典看,它只不過是一群儒生嘔心瀝血琢磨出的一段大戰略,這大戰略能否付諸行動,關鍵還是看每個人,而不是看《大學》《中庸》本身。
《大學》首章就是一幅圣人恢宏的大戰略圖景,《中庸》首章把這戰略圖景又細化了一下,這兩本書號稱千年經典,其實說來說去,就說了一件事:大家要知行合一,才能大有可為,否則就是窮咀嚼。
感情流露太多就是欲
王陽明和朱熹理學的本質區別就是,王陽明認為人的七情六欲如果能保持適中狀態就是符合天理的,而朱熹認為七情六欲不符合天理,所以要徹底去除。
人有七種感情,感情流露得太多即是過度,流露的太少則是不夠。才超過一點就已不是心的本然狀態了,所以必須通過調節,使得心緒中正平和才可以。以子女哀悼父母的喪事為例,作為父母的孝子,難道不想一下哭死才能紓解悲痛之心?然而圣人卻說‘哀傷不能害了性命’,這不是圣人要強人所難,只是天理的本來狀態規定了一定的限度,因此不能超過。人只要能夠認識心的本來狀態,自然一絲一毫都不會有所增減。
古人說,萬惡淫為首,這個”淫“不是賣淫,而是過度。我們在感情上常常淫,哀傷到要死,狂喜至閉氣,這都是毀情滅性的事。
什么樣的心決定了什么樣的行
“體用一源”真正告訴我們的是,我們的視聽言動,就是“用”,這種“用”若要符合天理,必須是“體”里有良知。我們的每一個言談舉止,每一個人生決定,若想正確,就必須發自本心。否則,必然大錯特錯。
如果我們的心不夠強大,我們的良知不夠光明,整日私欲叢生,又不肯努力恢復良知,那我們做什么事都不會成功,因為如果“體”本身就是錯的,那“用”就不可能正確。
用王陽明的說法就是,現在的人沒有做到‘發而皆中節之和’,可見是因為還沒有完全實現‘未發之中’。
世界上沒有跨界這一說
人生在世,一般會面臨兩個世界:一個是物質世界,一個是精神世界。所謂“心的出入”,其實就是從精神世界到物質世界在返回精神世界的跨界。古典儒家哲學認為,心的出入是確實存在的,當我們不去物質世界時,我們的心在精神世界,而當我們的心一動,去了物質世界,就等于是把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做了連接。
精神世界是我們的家,我們出門就是進入了物質世界,這就是心的出入。儒家認為,心的出入沒有規律,更不可能有方向。
王陽明說,只要內心純粹,出門和入門本就是一回事,或者說,當我們的精神世界無比強大后,與物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能連接,我們的心不是沒有規律和方向,而是會尋覓出各種規律和方向。
就如達芬奇一樣,只要精神世界強大,那他和物質世界的勾連就輕而易舉,可以在物質世界稱王稱霸。當達芬奇安靜的待在家里時,他的心也不是真的在家里,而是在和物質世界建立各種各樣的聯系。
這其實還是王陽明心學的“心即理”。心,必須到事物上去呈現,理才能稱為理,所以心和理是一回事,只不過呈現的場景不一樣。心在內,理在外,但沒有內就沒有外,之所有有外、是因為有內。
海納百川 才是正途
幾點人生大道理
第一,人類歷史上,無論是哪種宗教、哲學,歸根結底都是指向人心、讓人向善的。道、佛雖然有各種不同于儒家的奇思妙想,但教人向善的主題相同。如果有一種宗教和哲學沒有這樣的主旨,那它就不是好的宗教哲學。
第二,人在世上,通往的目標可能一樣,但路徑不一樣。有人通過學佛學道做大官,有人通過科舉考試做大官,有人靠祖宗的白骨做大官,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圣賢大道。圣賢大道只有一條:不在乎心外的這些功名利祿,只在乎心內的強大與否。
第三,擊敗對手的唯一方法,只能是強大自己。儒家如果強大了就會吸引那些參加道佛的人棄暗投明。所以,我們不是喋喋不休的攻擊對方有多壞,重要的是我們自己做的有多好。
第四,道家和佛家理論深奧,是上達,是道,但沒有實踐,就沒有下學,沒有實踐和術,而儒家很實際,恰好與道佛相反,只有術沒有道。
王陽明總結了一點,他說,別說誰有下學、誰有上達,但凡你用心去學任何一種好的思想,就能學到,學到了就是上達和下學兼而有之;反之,如果總是在那里胡扯下學、上達,而不去做,那再好的思想也和你無緣。
這是一種海納百川的胸懷,因為心外無學,凡是不用心學的思想,根本學不到,凡是用心學的思想,你管它叫什么名號,為我所用,即是天理。
內容為王,工具永遠只是工具
無論什么時代,花里胡哨的形式只能贏在一時,唯有好的內容,才能贏得一世。如果你有了好的內容,什么樣的形式都是錦上添花;如果你沒有好的內容,那就算用盡世界上所有的形式,也只是窮折騰,留下笑柄。
陽明心學就是內容,無論你學習的形式怎樣,都能有所收獲。
有心為善 雖善不賞
按王陽明的意思,做件好事就是天理,但你做件好事非要讓人知道,這就是人欲。念頭、動機特別重要,很多人總是成不了圣人,就是因為想法太多,每一個動作中都包含著千百萬個目的,這樣一來,雖然你做了很多好事,但最終反倒成了壞事。
我們所能掌控的 ?只是我們的心
王陽明說,精神、道德、語音、行動,大多以收斂為主。這個“收斂”其實是管理和掌控,我們人類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偉大,我們所能掌控和管理的其實只有我們自己的精神、道德、語言和行動。
唯有能管理和掌控我們精神、道德、語言和行動,寧靜于內,我們才能在發散時做到無敵于外,不會受外界干擾而亂了方寸。
其實我們唯一能掌控的只有我們的心、我們的精神世界,我們只有掌控了自己的心,才能在不得已的時刻與客觀世界建立對接,創造一個最能保護自己的全新世界。
真正的真相 ?是沒有真相
這里講一個小例子,1068年山東登州地界有個叫阿云的少女,父母早亡,在她守孝期間,他的叔叔為了點錢,把她強嫁給了當地極丑的男人。很明顯阿云是不同意的,所以在一個晚上,阿云砍了那個男人幾刀,但最終也只砍掉了一根手指。針對這件事情我們來看當時王安石和司馬光的做法,在此之前,皇上發過‘敕令’,說自首者不能判處死刑,只能判有期徒刑。
王安石認為,既然有皇帝的敕令,那就應該按皇帝的敕令辦,所以阿云不該判死刑。司馬光認為,皇上的敕令不能大過法律,因為法律明文規定,殺人未遂,也是死刑。
雙方展開激烈的言語大戰,最后皇上出面說:“老子的話是放屁嗎?就按王安石的意思辦”。
這件事最精彩的在后面。若干年后,司馬光成為宰相,掌握了實權,他重新翻出阿云案,將阿云判了死刑。一個人能堅持到如此境界,實在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很多的意見我們放到當時的處境來看。當時,王安石正要進行變法,而支持他的只有皇帝,反對他的卻多如牛毛,比如司馬光。王安石必須表現出將皇帝的命令視為第一位的態度,如此才能將變法順利推行下去。
天地萬物,固然客觀存在,但賦予它們價值、善惡、是非的卻是我們每個人。因為所有的真相,不過是我們的一個投射,而我們作出的投射原理就是我們看待事物的視角。
視角不同,真相就不同,追尋真相的人,一直感覺自己的視角是正確的,當他真的追尋到所謂的真相時,其實那根本不是真相,而只是他的視角。
真正的真相就是沒有真相。因為一切真理、天理都在我們心中,不在事物上,所以,我們用心追尋到的真相,不可能是事物本身,而只是我們良知和無良知的體現。
正因為沒有真相,所以才需要我們誠心實意地致良知,以我們內心最真實的聲音,作為視角,去審視萬事萬物。
名有千萬種,實只有一個
元氣、元神、元精,這是道家仙人的三寶,但其實這只是個名,道家喜歡云遮霧罩,故弄玄虛。王陽明就說,這三個名稱只是一回事:流動的時候被稱為氣,凝聚起來被稱為精,發揮奇妙作用是就稱為神。
以名亂實,是人類的陳規陋習。在名稱上故意搞復雜,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對一個事物,就算有千萬種稱謂,但都能歸為一,這就是它的本源。今日世界,各種創新的概念層出不窮,仔細思索之下,其實都是新瓶裝舊酒。無論是多么嶄新、出奇制勝的瓶子,酒都是一樣的。
王陽明想說的其實就是,無論是元氣、元神、元精,都只是一個良知。
欲讓人知,就是私欲
喜怒哀樂本事人心具有,屬于天理。我們遇到突如其來的好事,就會驚喜;遇到讓人焦慮的事,會立刻顯出哀傷;看到不平事,會發自本能地呈現憤怒。這些感情的自然流露,就是中正平和。
但是,加入一點自己的意思,就是私欲,就不符合天理了。
“加入一點自己的意思”,就是我們在展現感情時,故意想讓人知道,這就是別有用心,就不是中和了。如果一個人想隱居,但非要讓人知道他隱居,其用心是做官,這就是私欲。
直接而言就是不端不裝,遇事時全憑我們自然感情的推動,不摻雜一點故意讓人知道自己感情的心,這就是中和。
私欲一起 效率降低
《中庸》曰:率性之謂道。什么是率性?就是順著我們人的人性,聽命于人性。我們每個人的人性都是善的,只要順著它,視聽言動就皆符合天理。
人生在世,有很多事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比如見義勇為,為民請命,為天地立心。但這些符合人性、遵循天理的事情,要么只是一念起就滅,要么半途而廢。其原因就在于,我們有私欲摻雜進來。
只要有一絲一毫的私欲尚存,眾多的惡念變會接踵而至。想得太多,效率就無法提高,事情就無法成就,沒有效率的人生,就是惡的人生。
人心如明鏡 看你怎么擦
陽明心學和傳統心學不同,他說,人心是明鏡,只要擦拭明鏡即可。但拿什么擦?
禪宗的底子慧能認為只要拿自己的念頭擦就是了,而王陽明則認為,拿念頭擦,不是如枯木死灰地在那里坐著,認為天理在我心中就萬事大吉了,你必須要去事上驗證這個天理。
確切地說,這是一種科學精神,要不停地實驗。做實驗的真正目的不是創造新事物,而是驗證已經存在的事物的正確性。經過驗證后,若發現從前的天理不對,那就要立即糾正。這糾正的過程就會產生新事物。
鏡子本身如果昏暗,就是良知不明,這樣一來,你越是涉獵外物,就越是迷惑,越不能獲取到真正的知識。若要良知光明,就必須擦鏡子。擦的過程就是去事上磨練的過程,磨練的過程其實就是驗證我們心中與生俱來的真理的過程。
真理非常簡單,人所共知,所以人人都能驗證真理,只要肯擦鏡子,鏡子就沒有不明的。
人能弘道 非道弘人
王陽明的比喻很精準:好比這一間房子,人剛進來時,只看到個大概。待得久了,才將梁柱、墻壁一一看清楚。再待一段時間,柱子上的花紋都能看清楚了。然而,這從頭至尾也只是同一間房而已。既然從頭到尾只是同一間房,那看得精和粗就沒有了分別。我只要看到我想看得,且能為我所用,道就是真正的道。
我們對一個事物,不比面面俱到,抓住適合你、能給你帶來好處的一點就足矣,這就是道。
天下大道,并非客觀存在,因為道是被人弘(琢磨)出來的——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學如逆水行舟 不進則退
學如逆水行舟 不進則退。你不進,由于水在流動,你其實就是在退。
如何做到不退?必須前進。這前進就是對從前知識的復習以及接受新知識。王陽明的解釋很耐人尋味:不用功的人,不會知道自己在退步,天長日久,你就真的退到愚昧之境了。
我們如何才能不遺忘從前學到的東西?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反復溫習。反復溫習,就會把深奧的東西變得淺顯,淺顯的東西,比如我們用筷子吃飯,是絕對不會被遺忘的。
所以,這個額公式就是,深奧化為淺顯,淺顯化為本能。
如何看清天理和人欲
有人問王陽明:“天理和人欲如何區分?”
王陽明回答:“如果你不切實不斷地下功夫,那就沒有辦法區分天理和人欲,因為外在的天理和人欲的規定看上去都是不言自明的。”但真的是這樣嗎?凡是普世的東西真的就是真理?未必,所以,你必須去探究。
哥白尼如果沒有探究精神,就不可能推翻地心說,提出日心說,這樣人類的科學就沒有辦法進步。
懷疑的精神包括兩方面:敢于懷疑,然后拿出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懷疑有道理。敢于懷疑是知,拿出行動是行,這其實就是“知行合一”。
王陽明舉的例子是,譬如你走路,從前常常走的一條路,好久不走了,今天你去走,發現岔路口多了,你該怎么辦?
王陽明的辦法是,遇到岔路口就問,不要以為你曾經走過,就認為自己掌握了路徑,人需要不停地懷疑和追問,才能得到天理。這天理是與時俱進的,不是發家耳熟能詳、不言自明的從前的道理。
你站在岔路口一門心思琢磨這條路該怎么走,可就是寸步不移,這對于走這條路毫無幫助,必須即走即問,即問即走。
若想搞清楚一些事,就必須去行動,就如走路,先走起來再說,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自然要問,這就是知行合一。
心外無道
孔子當初站在水邊,說:“逝者如斯夫。”意思是,時間像流水一樣, 一去不還了。
老子看著滾滾大河,由衷地說:“上善若水,江海所以能成為百谷之王者,以其善下之。”意思是,最偉大的東西莫過于水,江海所以能成王,是因為它肯謙卑地下流。
中國古代雞湯大師們教導人們:“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
同樣是水,孔子、老子、雞湯大師看待它的角度不同,解析出來的道自然就不同。
但正如王陽明所說,大家總談論天,可誰見過真正的天?將日、月、風、雷等天象視作天,這不對;認為人、物、草、木就不是天,卻也未必如此。
大家總談論水,但誰見過真正的水?有誰把水最本質的特性說了出來?
無論孔子、還是老子,或者雞湯大師,他們說的水,其實都是我們感官能得到的水的特點,任何人都沒有說出水的本質:它為什么不停地流?它為什么總會向下流?
如果用今天的科學來解釋,是因為地心引力,所以水才會永遠不停地向下流。
這就是水背后的道——地心引力。而這個道,根本不會輕易展現在所有人面前,你必須用心去琢磨、實驗才可得到。
孔子、老子、雞湯大師說的水,只是依據自己的偏見,得出的一種現象而已,并不是本質。只有透過現象看本質,才能發現道。
王陽明說,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這個知心,即是用心。
我們常常會被一些外表華麗的東西蒙騙,原因在于,我們從來沒有用心去了解華麗外表的本質。正如我們從來不想去了解生活的本質,卻把生活中的諸多外在的裝飾(房子、車子、容貌)當作本質。其實,生活的本質只有一個,那就是心安。
住大房、開豪車、左擁右抱的人心未必安,倘若能安,房子、車子、女人這些表象才有真正的意義。
否則,就不是道,就不是天,就不是心。
心外無道,一切道都在心里。
不局限自己
每個人都有天賦,遺憾的是,很少有人刻意去尋找,只是隨波逐流,看到別人在某方面成就很大,就欽羨起來,然后去學人家。拿自己的努力和別人的天賦去拼,只能累到吐血。
所以王陽明說,人要根據自己的才能去成就事業,才能有所作為。夔「kui」的天賦是音樂,稷的天賦是農事,因為他們的天性適合做這樣的事情,才能做得特別好。所謂天性,就是天賦。
如何在心上用功,王陽明沒有說透徹。他最后一句話大概就隱藏著答案:“像《中庸》所說,‘身處富貴則做富貴時該做的事,身處患難則做患難時該做的事。’都是不為具體的才能所束縛。”
不為具體的才能所束縛,就是不要把自己所謂的優勢當成真理,必要時,要放棄自己的優勢。不能執,萬不可先給自己設定人生規則,一旦時間和空間發生轉變,你所堅持的規則和你所擁有的優勢,就成了扼殺你的毒藥。
陽明心學主張心外無理,一切天理都在心內,所以根本不必去準備講究,只要心光明,遇其事,就有其理。
人但能如此,就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