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我曾在鄉下老家見過一頭拉磨的驢。它蒙著眼罩,繞著磨盤轉圈,蹄子踏出的軌跡已深陷泥土。村里人說這驢祖宗八代都在拉同一盤石磨,磨出的玉米面早夠養活全村人。可驢還在轉,仿佛生來就是為了聽石磨的呻吟。
一
這世上有種奇妙的算術:當磨盤上堆滿玉米時,人們會往驢尾巴上綁鞭炮。某位穿中山裝的老先生告訴我,這叫”激發生產積極性”。于是我們發明了三十六個等級的頭銜,讓系紅綢的驢比系藍綢的多啃半捆草料。后來草料堆里長出些金燦燦的蘑菇,老驢們說這叫”特殊貢獻津貼”,小驢們便更賣力地轉圈,直轉得磨盤底下淌出黑水——他們說這是奮斗的底色。
二
學哲學的表哥說,現在評判驢的標準簡單得可愛。誰家驢棚貼的獎狀多,誰就是頭等好驢。教堂改成了驢肉火燒鋪,孔夫子的牌位前供著KPI考核表。有頭戴金絲眼鏡的驢發明了”成功學拉磨法”,在磨盤上刻滿勵志標語。最聰明的驢在蹄鐵上裝計數器,逢人便展示它每天多轉了八圈半。
三
學校的張教授最近愁得很,他研究的”驢群分流系統”出了岔子。原本設計讓三成驢去拉金磨盤,五成拉銀磨盤,剩下兩成該送去屠宰場。可小驢們偏在磨道上互踢,有的啃光了《五年拉磨三年模擬》,有的往飼料里摻興奮劑。更糟的是,磨坊主們成立了”驢力資源優化協會”,賣蹄鐵的發財,賣眼罩的致富,磨盤轉得火星四濺。
昨夜我夢見自己變成了驢,戴著繡”福報”二字的眼罩。蹄子陷在祖輩踩出的深坑里,尾巴上的鞭炮炸出七彩祥云。磨盤上的玉米早已霉變,但所有人都在歡呼:“看吶,它轉出了新境界!“這時磨眼里突然伸出只人手,遞給了我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書頁間夾著根胡蘿卜,刻著”詩與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