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fù)】
這是他帶回來的第幾個女孩兒,我已數(shù)不過來了,抑或是之前眾多中的某個。她們長得太像,我辨不清。總之她會和她們一樣,不久后就會離開,然后這間屋子又會來一個新的面孔,長得和之前眾多女孩一樣像。
如以往那些女孩兒一般,她一進(jìn)門就朝我走來,雙眼看著我向他說,哇,真漂亮。此時他便會打開客廳的燈嬉笑著附和說,還行吧。緊接著,他會從我旁邊的小酒柜里取出一瓶似乎永遠(yuǎn)喝不完的紅酒說,再來一點兒?女孩兒們往往會答應(yīng),喝著喝著,就會向他的臉湊上去,解開自己的衣裳。而他會立馬側(cè)過身去將熱情的女孩推開,點上一支煙,開始講那個我早已厭倦的故事。
有的女孩兒會還不等他開始講就直接離開,有的女孩兒會耐著性子聽他講完后,罵他是個傻逼,然后再離開。還有的會給他幾個耳光,他會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地挨著,待女孩兒離去,又點上一支煙,隨后一支接著一支,直到天亮。
可她卻沒有,不僅沒有對他那么親昵,反而是坐在另一個沙發(fā)上,聽他講完那個枯燥的故事,然后給了他一個擁抱。他也沒有抽一支煙,而是罕見地哭了起來,最后窩在女孩兒懷里睡著了。
是日之后,這個屋子里再也沒有了新的面孔,只有這個女孩兒隔三差五地過來,然后愈來愈頻繁,直至他們住在了一起。而我也越來越胖,因為她總是給我?guī)С缘模幌袼雮€月也不記得往魚缸里撒點東西。
它究竟是一條什么魚?她看著我問他。
他說,不知道,阿玉把它送過來的時候我就問過她,她也不知道。她總是能買到一些新奇的東西。
我知道阿玉,就是故事里的那個女孩兒。
她似乎有些不悅,然后站直身子,看向魚缸上面。
我和她確實長得有點兒像。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她似乎更加不開心。
我知道在這個魚缸上面有一張照片,因為他每次喂食時都會先把照片取下來,可我每次看到的都是相框的背面,所以不知道照片里的人的模樣。每當(dāng)我抬頭看,只有兩根晃眼的燈棍閃著我的眼睛。原來這張照片里是阿玉。
我本來想把它弄死的,可當(dāng)時沒有魚網(wǎng),我怎么也抓不住它,他說。
是的,我記得這事兒,他把手伸進(jìn)水里想把我撈出去,我拼命地躲避,甚至濺了他一身的水。我還天真地以為他是在和我玩耍,沒想到他竟想弄死我。
你怎么這么壞,她看向他說。
阿玉把它給我那天,她就……走了,所以我覺得它是個邪物。
天吶,這都什么時代了,你竟然還有這么迂腐的想法?
后來我想明白了,這是阿玉最后留給我的東西,我一定得把它照顧好。
呵,這個男人真是會胡說八道,他明明經(jīng)常不給我吃的,還說要把我照顧好。
你知道嗎,它很神奇,它會喝酒!
什么?你竟然給它喂酒!你這是虐待!
不是這樣的,有一個人在我家非要把紅酒倒進(jìn)魚缸里,我沒有攔住她,結(jié)果酒瓶直接掉了進(jìn)去,它自己游到瓶口前喝了起來。后來某天,我看它無精打采的,就給它喂了一點紅酒,沒想到它立馬亢奮了起來,上躥下跳,生龍活虎的。
是的,我覺得紅酒還挺好喝的。
她突然問,誰?
他一臉疑惑,什么?
我說是誰把紅酒扔了進(jìn)去?
你不認(rèn)識。
是女人吧?
我不是和你說過,我沒有對她們做任何過分的事。
這誰知道呢?
沒錯,他的確對她們什么也沒做,但是講故事這事兒是很過分的!嘮叨半天人家不想聽的事兒,難道不過分嗎。
我不信。
真的,我發(fā)誓。
我說我不信它可以喝酒,它難道不會醉嗎,不會死嗎?
不會,不信你可以喂它一點兒。
于是她從酒柜里拿出半瓶紅酒,往魚缸里倒了一些。
我聞著酒香迎進(jìn)紅色的暖洋里,貪婪地吮吸著這甘醇的香甜。
不知何時,我雙眼模糊地看到,他們在嬉笑中走進(jìn)了臥室。
而我,似乎掉落在一個奇幻的世界,在五光十色中看到了許多零碎的畫面,有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在照著鏡子,鏡子里卻突然出現(xiàn)一雙男人的手,那只手將一支口紅拿起,溫柔地涂抹在女孩兒的唇上,我竟有一種錯覺,那只口紅似乎也在我的嘴唇上摩擦,我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卻只有一股酒香。我又看到了一雙手,似乎也是這個女孩的,因為她的手上戴著同一個戒指。她提著一個不知道裝著什么的塑料袋,把它交給了另一只手,好像是一個男人。然后,我似乎被一個巨大的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我頭暈得更猛烈了,我奮力地睜開雙眼,看到了一些破碎的玻璃……緊接著,我開始窒息,我認(rèn)出了,這是在水里,身邊有幾只魚從我身側(cè)游過,可為什么在水里我會無法呼吸呢?一種巨大的疼痛充斥著我整個身體,可我不知道是哪里在疼,我竟然有一種傷心的感受,就算我知道他要把我撈出來殺死,我也沒有傷心,可為什么現(xiàn)在會這么疼?
我的眼皮似乎感受到了一些光亮,我掙脫開混沌的紅色,看到了窗外刺眼的建筑,是天亮了。
家里空蕩蕩的,他和她應(yīng)該是去工作了。我仔細(xì)地回憶那個女孩兒,她和她好像,但又好像不是她,我又去回憶那種疼痛的感受,可也尋不到任何的感覺。須臾之間,我好像忘記了要干什么,只開始期待晚上她回來以后會給我?guī)б恍┦裁闯缘摹_€會有小蝦米嗎,抑或蚯蚓干?總之都不錯。
天逐漸陰暗下來,我莫名地有些想他。雖然他曾經(jīng)想把我撈出去,可他畢竟也照顧了我很長時間。我經(jīng)常看到他坐在沙發(fā)上向我的方向凝視駐目,雖然那是在看阿玉,不過我也不必吃味兒,因為在故事里,阿玉是我很喜歡的女子,她熱情善良、細(xì)心體貼、美麗大方,很有主見……在他嘴里,阿玉是個完美的人,他那么思念阿玉,他一定也很好。盡管他會帶一些女孩兒回家,可他卻能坐懷不亂。我能從煙味里覓得他的孤寂和惆悵,現(xiàn)在她能和他在一起,我還是為他高興的,他終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而且她對我也很好。想著想著,我又睡著了,可能是酒意泛起,我睡得很不安穩(wěn)。
再醒來,是因為我聞到了蝦米的味道,我本能地朝蝦米游去,可突然又一點兒胃口也沒有,甚至有些犯惡心。我落寞地離去,卻猛然瞥見她濕潤的眼眶,她不動聲響地拭去即將落下的淚滴,轉(zhuǎn)頭向他走過去。他隨即將她抱住,問她明天要不要換一張新床。她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她也傷心嗎?
我是替代品吧?她從他的懷里掙出來問。
我承認(rèn)會有一些她的原因,可你們不一樣。你放心,我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我現(xiàn)在愛的是你,你不是誰的影子,你是你。
她笑了一下,可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感動。
他突然把她扛到了肩上,我似乎看到她不只是沖著我還是沖著魚缸上面默念了兩個字,緊接著就被他扛進(jìn)了臥室。
她變得好奇怪。
沒過多久,他們決定結(jié)婚了。有一次他們一起打掃屋子,重置家具,她把魚缸上面阿玉的照片拿了下來,擦拭魚缸上面的灰塵,這次我終于看見了阿玉的樣子,她和她的確長得很像。
要不把她的照片丟掉吧,省得你別扭,他說。
不要。
我和她異口同聲地說道。
他詫異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并沒有介意這件事兒。
還好她可以說話,沒有把我的阿玉丟掉。我開始對他不滿,雖然他是在照顧她的感受,可是他萌生這種想法實在是讓我不舒服。
當(dāng)天,他們?yōu)榱藨c祝,在家里點了許多蠟燭,將氣氛搞得蠻曖昧的。他說,要不把魚缸關(guān)了吧,里面的燈太亮了,燭光都顯不出來了。
別,我想看著它,我們?nèi)齻€一起慶祝。
有道理,他說著向我走來,把魚缸蓋打開,將從桌上拿來的紅酒往魚缸里倒了一些。
你也一起和我們慶祝一下,他笑嘻嘻地對著我說。
突然,我被掉下來的酒瓶砸了個措手不及,還好在水里沒有那么疼。
我被剛才的一幕嚇得來不及喝酒,只看見她站在他的身后。
你干嘛打我的胳膊呀,你看,酒瓶都掉進(jìn)去了。
你還記得是誰把酒瓶扔進(jìn)去的嗎?
他愣住了。
我不是說過我什么也沒做嗎!我們都要結(jié)婚了,這時候你還把這事兒拿出來說,有意思嗎!
對你來說很有意思吧,她看你家的魚缸里沒有魚,把它送給你,你卻當(dāng)著她的面要給它喂酒。你之前魚缸里的魚都是這么死的吧?
你怎么知道……
更有意思的是,你還把和她長得像的女生都帶回家里,當(dāng)著她的照片和她們講你瞎編的故事。
你和她什么關(guān)系?
她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嗎?你個變態(tài)!
酒瓶里的酒流進(jìn)水里,我不知不覺喝了不少,身體不受控制地上下游動,我聽著他們的話變得更加暈眩,他們怎么了,阿玉怎么了?
我抑制不住地亢奮起來,只覺得天地顛倒,混沌不堪,一瞬間我似乎經(jīng)歷了海枯石爛,海倒山移。終于,我感覺到我躍出水面,聞到空氣中有一種腥臭的氣味。我兩眼恍惚,卻又無比清晰,我又看到了那個令我傷心的下午,那個我醉后掉入的世界。那只給女人涂口紅的手,鏡子中那個男人低下頭去吻她……那個接過塑料袋的手,袋子里裝著一兜的水,水里是一條五彩斑斕的魚,他接過塑料袋,把魚送入魚缸里……還有破碎的玻璃,我看到了車窗、后視鏡、綻放的氣囊,一雙戴著白手套的手將我推進(jìn)水里……
水瞬間變成了紅色,那是酒嗎?我嘗了一口,是充滿苦澀的血腥。
我努力地掙脫這令我窒息的水底,忍受著五臟六腑時時刻刻在震動破碎的痛苦游至水面,就在我看到光亮和水岸的那一刻,那雙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又將我摁了回去,我掙扎著想要出去,可我已清晰地感受到骨頭斷裂后刺進(jìn)我的內(nèi)臟,疼痛使我失去了向上游的力氣,更令我傷痛的是我的心,出現(xiàn)在我視網(wǎng)膜上的那張臉,竟然是他。
阿玉!我呼喊著她,可她卻僵硬的徑直沉入水底。我感受到酒意消散,回過神來,我看到了我眼球上的淚珠,映射在上面的是一張扭曲的臉,他正掐著她的脖子。我掙扎著想要起身,可一種窒息感令我逐漸動彈不得,我努力地張開嘴巴,揮舞雙臂,一張一翕之間紅色的酒水如血一般從嘴中流出。
我竟然不知道她還有個朋友和她長這么像啊……他依舊掐著她的脖子,而她漲紅了臉,雙手卻無法將他的手從脖子上掙開。
漸漸的,我們倆都沒了氣力。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聲巨響,幾個穿著黑衣的男人沖進(jìn)屋子,他被他們摁在了地上。
她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個人不斷摁著她的胸,捏著她的鼻子向她嘴里吹氣。我焦急地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搖動著尾巴,撐住啊阿鈺,你還笑著說我們不僅長得像,連名字都一樣,不會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吧……你要撐住啊,阿鈺。
一陣咳嗽聲響起,
我平靜地放下微微晃動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