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做過這樣的夢,在夢里你好像真實的存在于生活中,喜怒哀樂,貪念嗔癡,愛恨情仇無一缺席。可是夢中的男子卻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許相隔天涯,也許近在咫尺,最重要的是他的夢里也有你,你們被同一個夢境所牽引,在夢里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回到現實,所有的回憶在一瞬間瓦解,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再也記不起來。只是心里的痛持續而綿長,牽引著你所有的感官去尋找這一段丟失于夢境的記憶。
我把行李放在候車廳的座位上,抬頭看著電子屏幕上的列車時間表,心里還在猶豫不決,不知道那些跳躍的字眼哪一個才是我的遠方。計劃了十多年的逃亡突然實現,這一刻我卻仍然不敢相信,低頭看著大門外的風景,又是一個苦夏。
夏日的黃昏,天際緋紅的夕陽暈染著形色匆匆的人群,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燥熱的氣息,這一年我二十歲。
我叫林夕,出生于一個單親家庭,生母在我兩個月大的時候為了所謂的愛情拋下了嗷嗷待哺的我,三歲那年,父親帶了一個陌生女人回家,讓我叫她“媽媽”,我從內心抗拒這個家因她產生的變化,所以時至今日任然不叫她。這樣的時間一開始就是十年,直到我的父親去世,我覺得我的天好像塌了,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時刻有種不能喘息的緊迫感,那一年我十三歲。
這七年是怎么活過來的?我不知道,繼母變本加厲的苛刻,無人問津的苦楚,我為了活下去不得不離開依依不舍的校園,踏出校門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思念總是不聽話偷偷跑出來,我忍不住回憶我的父親,眼淚伴著我入睡。說來也奇怪,就在父親去世的這一年,我陷入了一個持續而又冗長的夢:
那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大概在中國的西北邊境,那里有漫山遍野的格桑花,一望無際的雪域高原,崩騰不息的駿馬牛羊,以及一個素未謀面的青年男子。對,就是素未謀面,奇怪的是看著他的背影,我的心里翻江倒海,那是一種多么熟悉的感覺,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一種無法言語的悲傷覆蓋著我。
夢始終是會醒的,醒來后的悵然若失讓我惶惶不可終日,就像是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一樣我開始對自己的夢上癮了。我從未細細深究過我的夢,繼母的折磨消耗了我所有的精力,片段式的破碎夢境在現實生活里茍延殘喘。
我終日疲命于各種各樣的農活:上山砍柴、下田插秧、洗衣做飯喂豬。我時常一個人翻山越嶺穿梭在茂密的樹林里,恐懼和害怕接連涌起,可是沒有人知道我害怕,我的悲傷只是別人的風輕云淡,談笑風生。
意外和明天我們永遠不知道誰會先出現,迎著朝陽進山的我不曾想到會在路上被一條毒蛇攻擊。背上的竹簍里安靜的躺著幾把豬草,我進退兩難,滿腔的委屈再也無法抑制,我開始失聲痛哭。
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大腦慢慢的放空,哭著哭著身體越來越虛弱,我想這次可能是徹底的解脫了。
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沐浴在太陽下,它們齜牙咧嘴的對我笑,笑的我毛骨悚然,渾身顫抖。
睜開眼看到守在我身邊的人——晨沉。他愛憐的撫摸著我的頭,我看著他,眼框里面滿是濕潤,長期茍活在無人問津的陰暗里,這溫柔的關懷就像一劑要人性命的毒藥,隨時讓人致命。
“你怎么來了?”腦子里面有好多的疑問無從化解。“這里是哪里?”
“我去山上練嗓,剛好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你,還有你腳上被蛇咬的口子,幫你做完緊急救護措施我就背著你下山了,然后急忙趕著來了縣城的醫院,到現在還沒來得及通知你繼母。”他一口氣交待完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離家多久了?”我來不及反復推敲,只想知道自己離家多久了。
“沒多久,現在是半夜,也才過去半天時間。你感覺身體怎么樣?”晨沉問道。
“好多了,就是腦袋有點空空的,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發生了好多事,可是現在我一仔細回想卻什么也記不起來了,好像有很多的格桑花。”我用力的回憶,卻發現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只是依稀記得漫山遍野的格桑花。
“沒關系,記不起來就不要記了,只是個夢而已。”
“你知道哪里有格桑花嗎?”我問道。
“雪域高原,西藏。可是你從沒有去過那里,怎么會知道有這么種花?”他有些詫異的看著我。
我搖搖頭,什么也回答不出來。
第一次這樣獨自逃離了那個家,雖然是住院,可是我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激動,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吶喊:“走吧,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感謝這次意外,讓我下定決心逃亡。我對晨沉說:“我不回家了,我要出去浪跡天涯。”
他看著我驚訝的說不出話,我知道這個想法很瘋狂,可是我愿意為自己瘋一次,哪怕賭注是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兩天的車旅之后,我置身于一個陌生的城市。這里車水馬龍,路旁的行道樹上掛滿了霓虹燈,燈紅酒綠、滿眼的火樹銀花,這是一個讓我很驚奇的新世界。
在到達之前的火車上,我又做了很久之前的那個夢,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我騎著馬追趕著前方策馬奔騰的男子,我一路追一路跟,后來什么都消失了,空曠的高遠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不停的叫喊,沒有人回應,恐懼在一瞬間扼住我的咽喉,我哭著醒來,發現是一場夢。
對于夢的記憶向來不深刻,每次醒來我就幾乎忘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沒日沒夜的逃亡更加讓我來不及細細推敲夢里的細節。
火車到站了,我跟隨人流出了車站,才看到站牌上寫的站名“幽州”。這是一個我毫無認知的地方,不知道位于何處,空氣里噴薄的熱氣讓我猜測這是一個南方的城市。
人生真的需要勇氣,逆來順受七年,我活的像一個傀儡,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告訴自己二十歲的我要開始一段新的人生。盡管身無分文,但我是快樂的,至少一下車我就感覺身體輕盈,呼吸暢快,久違的自由讓我忘卻了將近兩日的饑餓。
一想到再也不要回到家里,不需要面對后母的折磨,不需要做著永無盡頭的活計,就開心極了。我已經重獲新生,在這里我可以隱姓埋名生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對于大城市的無知和向往,讓原本就毫無經驗的我有點措手不及,第一天晚上我在公園長凳上坐了一夜,旁邊的流浪漢唱著歌喝著酒,我卻饑腸轆轆的望著夜空許愿。
陽光打在我的臉上,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我盯著眼前包子鋪里熱氣騰騰的饅頭發呆,饑餓讓我不知所措,最后一絲傲氣逼著我走開。我抬起頭看著這毒辣的太陽炙烤著我的皮膚,每一個細胞都在哀嚎著:需要水和食物。
手里被塞了兩個饅頭和一瓶牛奶,我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高瘦的他長著一臉的絡腮胡,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偏黑的眼鏡,胡子太密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但卻有一種文質彬彬的氣息。
我望著他,很想說感謝,可是我卻怎么也說不出口,這一輩子我很少說謝謝,也很少說對不起,我總是感覺這幾句話壓在胸口有千斤重一般,難以吞吐。
“餓了就吃吧,別想太多。”他說著在我身邊停了下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一陣點頭然后默默吃著手里的食物,我是沉默慣了,面對突如其來的關心無從回應。
漸漸的眼皮變得昏昏沉沉,我想抬起手來搓搓我沉重的眼皮,可是我的手竟然沒有力氣。我想走,雙腳卻像灌了鉛一般沉,我跌跌撞撞的站起來,他一把拉住我,迷糊中我覺得身體被他抱起來,我想叫救命,可是我發不出任何聲音,接著是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
不知道身處何方,昏迷了多久。
我的意識開始漸漸復蘇,腦袋還是劇烈的疼痛,睜開雙眼,我發現自己赤身裸體的躺在床上,旁邊還有剛剛那個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的陌生男子。一瞬間有種被世界欺騙的感覺,心里是化不開的悲傷,眼淚不爭氣的洶涌而出,這難道就是我一直向往的新世界新生活嗎?
上帝賜予我的竟是一個又一個不見底的深淵,我環顧四周,看到桌子上的一把剪刀,我閉上眼,鐵了心與他同歸于盡。
我穿好衣服站起來,走下床,很輕很輕。拿起剪刀,慢慢靠近熟睡之中的他,看著他的臉,我竟然有種很熟悉的錯覺。下一秒,我沒有再猶豫,我朝著他的胸膛狠狠的刺了下去。他在驚慌與疼痛之中醒來,用手堵住血流不止的胸腔,一腳踩在我的身上,狠狠的踢著我的身體。我無力的還擊著,奈何自己力量太薄弱,不是他的對手。我以為他會殺了我,然而并沒有,他沖到房間,拿了一副手銬把我鎖在床上。我拼命叫喊救命,卻無人理會。
他走過來,俯身在我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不要吵,不然殺了你。”說完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醫藥箱開始包扎起傷口。我無法安靜下來,在床上掙扎著,用我的身體抗議著。
我想我是個無辜的人,感覺自己一出生就是為了還債,前世的我究竟是做了多少壞事,才讓今生如此不堪。
“你這個禽獸,人渣,你不得好死…”我喪失了理智,開始沒有頭緒的謾罵起來。
他看著我:“你真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被拷在床上的我已然情緒崩潰:“殺不了你,何不一刀了結了我。”
“沒關系,你總有一天會記起來我是誰的,在你想起我之前,我是不會殺了你的。”他說完轉身把醫藥箱放進柜子里離開了。
房間里只剩下我,我開始用力的回想在短短的一天都經歷了什么,太過荒唐,我以為這只是一場夢,等我夢醒了我就會好的。我這樣安慰自己,可我不能掩飾我心里的痛,之前二十年的人生,我敢保證我從未與這個男人有過任何瓜葛。他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才對我下此狠手。
他囚禁我的地方貌似一個荒廢的修車廠,房間里擺滿了各種廢舊的輪胎和車牌。
在這之后的一個星期,我開始慢慢的恢復理智,我怎么也理不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明明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為什么一段新生活就這樣被毀了。還有那個陌生男人的問題:“難道真的不記得他了?”
哭的累了,掙扎也無濟于事,身體的能量已經被耗盡了。空蕩蕩的廢墟,凄凄慘慘,我絕望了。
大概到了傍晚的時候,他回來了,帶著飯菜。然后每天他都在晚上出現,給我送飯,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一個星期。我很累,每天靠著一頓食物維持著體能,雙手雙腳在鐐銬里摩掉了好幾層皮,血肉模糊的樣子讓人看了想嘔。
這天,不同于往常的是他帶了兩個袋子,一袋食物一袋衣服。他幫我解開手銬,伸手從袋子里拿出一套新衣服叫我換上,我看了一眼這奇怪的服裝,好像是某個民族的傳統服飾。
我一直一言不發,不伸手也不說話。他再次把衣服往我面前挪了挪,用命令的口吻叫我穿上。我咆哮了,歇斯底里的哭了,用力的把眼前的衣服撕碎。他看著我無奈的搖頭:“那你就不穿好了。”然后把飯遞到我手上:“吃吧,我以后不會動你了,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對,我是喪失理智,不過我會對你負責的。因為有些事情你現在已經不記得了,所以才會覺得莫名其妙被我占了便宜,等你記憶恢復記起一切就會釋然的。”
我看著他,瞳孔是血色的,心里的仇恨怒火中燒,此刻我只有兩條路可以走:我殺了他或者他殺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道。
“你說你認識我,竟然不知道我名字這樣是不是太荒唐了?”聽見我開口說話,他有點震驚,不過轉而是哄堂大笑。
“哈哈,你真是聰明的女人。”他笑著用被子將我的身體裹好。我厭惡他觸碰我的身體,這是一雙骯臟的手,雖然現在我也是骯臟的。“既然你不說你的名字,我就叫你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