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書名以為這本書不過是俗套的快餐式閱讀物,然后昨天一天(包括上課也沒停下)看完了這本書,全然不是這樣,非常喪,非常抑郁。
在這里不介紹情節和引用露骨的細節,如果不知道的,去百度一下就好了。
作者形容這本書是一個“女孩愛上誘奸犯”的故事。
書中很多次寫到“思琪很快樂”,而除了這一句,一點也不快樂。
這本書提到了很多社會現實存在的問題。
比如被強暴的女性受不到應有的道德正義,只會受到更多的冷言冷語(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比如家庭教育中對性教育的忽視(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比如人情自私淡漠,人渣在冠冕堂皇巧言巧語下,正義卻往往得不到伸張,這也是現實的殘酷之處。
伊紋逃出了虎口,思琪卻倒下了,身為閨蜜的怡婷知道了真相卻無能為力。除了受害者,其他人歌舞升平。
看了那么多的評論,覺得作者林奕含在訪談中的深度最深。
她說,施暴者李國華的原型是她所認識的老師,再廣義一層的原型是胡蘭成。李國華和胡蘭成一樣,作為文學者,作為感情上的所謂大道“博愛者”,一邊為私欲做著不道德的事,另一邊用高度藝術的文學為自己開脫解套,毫不愧疚。
李國華說:
“都是你的錯,你太美了。”
“我在愛情,是懷才不遇。”
“妳知道我讀妳的作文,妳說:『在愛里,我時常看見天堂。這個天堂有涮著白金色鬃毛的馬匹成對地親吻,一點點的土腥氣蒸上來。』我從不背學生的作文,但是剛剛我真的在妳身上嘗到了天堂。一面拿著紅筆我一面看見妳咬著筆桿寫下這句話的樣子。妳為什么就不離開我的腦子呢?妳可以責備我走太遠。妳可以責備我做太過。但是妳能責備我的愛嗎?妳能責備自己的美嗎?”
甚至引用胡蘭成“我和你在一起,就好像喜怒哀樂都沒有名字了。”
文中的“溫良恭儉讓”多次出現用來形容李國華,有時于鋪墊,有時反諷。
接近文末,作者才點破寫道“溫良恭儉讓。溫暖的是體液,良莠的是體力,恭喜的是初血,儉省的是保險套,讓步的是人生。”看得直讓人寒顫。
李國華和胡蘭成的文學思維漏洞百出,而對文學的曲解與誤用卻成為其堂堂正正最好最美的安慰的理由——不正確無所謂,美就可以。
作者林奕含說,所謂寫作,所謂經典,是內心有感情要抒發。她作為一個同是修習文學的人,沒辦法相信,李和胡作為學文學、相信文學的人,竟是這樣侮辱五千年的語境,五千年的傳統,來自我安慰。
書中還有一段是房思琪寫給伊紋的信:
“我沒有什么日本人所謂存在的實感,有時候我很快樂,但這快樂又大于我自己,代替我存在。而且這快樂是根據另一個異端星球上的辭典來定義的,我知道,在這個地球上,我的快樂絕對不是快樂。”
“姊姊說十四行詩最美的就是形狀:十四行,抑揚五步格,一句十個音節──一首十四行詩像一條四四方方的手帕,如果姊姊能用莎士比亞來擦眼淚,那我一定也可以拿莎士比亞擦掉別的東西,甚至擦掉我自己。莎士比亞那么偉大,在莎士比亞面前,我可以用書寫省略掉我自己。”
這是房思琪到了絕望的極點,是清醒時候最后的情感抒發。在老師的牢籠下,她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自主存在。房思琪是文學的迷信者,她被強迫著迷信于李國華,也迷信于李國華的文學和他畸形的文學思維。房思琪的愛是盲目的,無助的。她的書寫中,充滿了文學的美麗,但這美麗是令人唏噓的。
到了文末,房思琪崩潰了進了醫院,伊紋對怡婷說了一番話,我理解為,這也是作者林奕含作為受害者對所有幸運的沒有經歷過這一可怕災難的人所說的——
伊紋跟怡婷說:「怡婷,妳才十八歲,妳有選擇,妳可以假裝世界上沒有人以強暴小女孩為樂,假裝從沒有小女孩被強暴,假裝思琪從不存在,假裝妳從未跟另一個人共享奶嘴,鋼琴,從未有另一個人與妳有一模一樣的胃口和思緒,妳可以過一個資產階級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裝世界上沒有精神上的癌,假裝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有鐵欄桿,欄桿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妳可以假裝世界上只有馬卡龍,手沖咖啡和進口文具。
但是妳也可以選擇經歷所有思琪曾經感受過的痛楚,學習所有她為了抵御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從妳們出生相處的時光,到妳從日記里讀來的時光。妳要替思琪上大學,唸研究所,談戀愛,結婚,生小孩,也許會被退學,也許會離婚,也許會死胎,但是,思琪連那種最庸俗、呆鈍、刻板的人生都沒有辦法經歷。妳懂嗎?妳要經歷并牢牢記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緒,感情,感覺,記憶與幻想,她的愛,討厭,恐懼,失重,荒蕪,柔情和欲望,妳要緊緊擁抱著思琪的痛苦,妳可以變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連思琪的分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怡婷點點頭。伊紋順順頭發,接著說:
「妳可以把一切寫下來,但是,寫,不是為了救贖,不是升華,不是凈化。雖然妳才十八歲,雖然妳有選擇,但是如果妳永遠感到憤怒,那不是妳不夠仁慈,不夠善良,不富同理心,什么人都有點理由,連奸污別人的人都有心理學、社會學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被奸污是不需要理由的。妳有選擇──像人們常常講的那些動詞──妳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來,但是妳也可以牢牢記著,不是妳不寬容,而是世界上沒有人應該被這樣對待。
思琪是在不知道自己的結局的情況下寫下這些,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沒有了,可是,她的日記又如此清醒,象是她已經替所有不能接受的人──比如我──接受了這一切。怡婷,我請妳永遠不要否認妳是幸存者,妳是雙胞胎里活下來的那一個。
每次去找思琪,唸書給她聽,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想到家里的香氛蠟燭,白胖帶淚的蠟燭總是讓我想到那個詞──尿失禁,這時候我就會想,思琪,她真的愛過,她的愛只是失禁了。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怡婷,妳可以寫一本生氣的書,妳想想,能看到妳的書的人是多么幸運,他們不用接觸,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
很多故事都是有救贖的,而這個故事沒有;很多悲劇是虛構的,而這本書不是。在多年抑郁癥的困擾下,在參加完readmoo的訪談七天后,林奕含自殺。
面對這個故事,無論怎么閱讀,都無法完完全全感受她的感受,連嘆氣也嘆不出來,更說不出樂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