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千涌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來到這座旅館時,天色已晚。漫天緋紅色的云霞,一抹殘陽,半邊浸沒在水中,在海天相接的地方靜止,輕描淡寫地為周圍的云彩鑲上金邊。

兩個月前的一天,我和朋友在船上釣魚,無意中釣上來一個古銅色的金屬瓶,瓶口還有編號。打開,里面是一張防水紙條,印著幾行字:

“親愛的陌生人,您好!感謝您撿起這個漂流瓶。打開瓶口的一刻,您已經在人海之中被邀請成為我們的客人。‘海之奇遇’旅館誠邀您前來,領略大海的豐富與神奇,期待光臨,我們的地址是……”

朋友告訴我,這座旅館從來不做任何廣告,而是通過投放漂流瓶這種方式來吸引顧客。只有撿到漂流瓶的人才可以在旅館住宿。方式雖然原始,卻意外地吊起了全球眾多旅行愛好者的胃口,有人甚至開出高價,一瓶難求。而住過旅館的人大都對這里的一切守口如瓶,這就更增添了它的神秘色彩。

進門,柜臺后面有一個年輕人。他抬起頭來,露出訓練有素的微笑:“歡迎光臨,請拿您的漂流瓶來登記。”

我看到電腦屏幕上長長一豎行的名單,便好奇地問:“你們究竟每年要投放多少個漂流瓶到大海里啊?“

他說:“總體數目保密,您這個是G-1729號。”?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訝異:“請問,旅館為什么要用放漂流瓶這種方式來吸引顧客呢?你們就不擔心客源不足嗎?”

“女士,”店員臉上笑容依舊,彬彬有禮地回答:“大海帶來我們需要的客人,我們也只接受大海為我們選擇的客人。”


“海之奇遇”這座奇特的旅館,坐落于赤道以南一個半島邊緣的海灣里。它建筑上最大的特色是有一半建筑在陸地上,另一半則位于水下。旅客們可以自己選擇陸上或是海底的房間。? ??

我要了一間靠海的單人間,從窗口可以直接聽見浪濤拍岸的聲音。

還沒安頓下來,店員就敲門了,告訴我,剛剛得到通知,因為客房緊缺,旅館要安排另一個人和我同住。

他帶我來到客房走廊。突然間,眼前出現了一張紅通通的臉,還布滿胡茬和皺紋。我嚇了一大跳,手里的行李差點掉下來。店員見狀趕忙解釋,說這老伯是隔壁的一個旅客,剛剛泡完溫泉回來。

驚魂未定之際,在他身后,我看見了一個少女,渾身透著與世隔絕的寧靜。對我這個美術系的學生來說,她就像一幅畫:烏黑及腰的長發,白色連衣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身,面容清婉,一雙眼睛仿若無波的海水,似乎帶著些許哀傷,又似乎隱藏著深不可測的秘密。

“我叫汐,請多指教。”見面時,她禮數周全地向我們打招呼。

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固然令人心折。但是真正吸引我的,是她身上一些我未曾明了的東西,還有她謎一般的憂傷。我素來不喜歡被打擾,但這次卻破例答應下來,表示愿意分攤房費。自始至終,少女都沒多說一句話。當我點頭同意的時候,只見她抬起頭,眼里流過一絲感激,對我說了聲“謝謝”。


臨海的房間,屋里是榻榻米式,還保存著天然的風貌。斜拉門的柜子里是床墊和薄被。每天我聽著濤音入睡,感受著海風的清涼。

那個叫“汐”的少女,住進來的當晚,我沒有看見她。第二天早上,她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人已經不知去向。到了晚上,直到我入睡,也沒見到她的人影。

她的行蹤不明,激起了我強烈的好奇。而她的早出晚歸,又使我無端有些落寞。

一天清晨,我起來,獨自一人沿著海岸線散步,尋找合適的寫生地點,不覺來到了一處荒僻的海灘。這里人跡罕至,只有孤獨的一片天和海。海風徐徐吹拂著,酒綠色的波濤層層疊疊朝岸邊推移。忽然間我聽到有人在唱歌,聲音空靈而清澈,隨風滲入耳畔:

千尋之水,隨逝波,可曾知,離岸之深遠?

涌潮之浪,散如雪,盡而返,歸穹空之寧寂。??? ?

逐沙之濤,沫如聚,觀復往,藏水鳥之形蹤。?

云飲之跡,晚夕暉,何以忘,滄海之彼方……

少女站在一塊巨大的礁石旁邊,面朝大海,赤足站立。海風吹起她的長發,裙擺在風中飄揚。我停下腳步,害怕自己的闖入打破這片亙古的寧靜。

忽然,遠處傳來了浪花的聲音,海水中出現幾只海豚——

海豚竟然出現在淺水區?看到這里,我不淡定了,忍不住上前幾步。只見幾個腦袋齊刷刷從水中抬起,望著少女。其中一只更是在水中挺立起來,露出一對胸鰭。少女雙手捧起它的頭,把額頭抵上去,似乎在對它說著什么。

我又走近幾步,想瞧個究竟。可是,礁巖那邊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鳴叫,海豚們迅疾把頭沒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少女轉過頭,目光注視著我。礁石上,她纖細的身影透出淡淡的孤寂。我不記得她是否開口,風把她的聲音吹來我的耳畔:

“請問,你,看到過我的弟弟嗎?……”


“請問,你,看到過我的弟弟嗎?……”

一連幾天,夢境里都回蕩著這聲音。

當我來到柜臺前,旅館的店員們剛好在處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原來是一只信天翁,嘴里銜著一只漂流瓶,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仿佛也要住店。經過討論,他們決定登記漂流瓶的號碼,然后用幾條鮮魚招待這位不速之客,而且為了預備它過夜,他們還在屋頂上搭了一個草窩。

我在柜臺旁發現了一本員工手冊,就裝著感興趣地翻閱起來,隨口向店員們打聽關于汐的事情。他們全都面面相覷,最后還是接待過我的那個年輕人開口:

“汐是我們的常客,三年了,她經常住在旅館里。你的房間就是她常住的那間。”

我問:“她有一個弟弟,是嗎?”

剎那間,店員的表情產生了某種變化。他仔細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說:“是的,我還記得這對姐弟第一次來的情形。后來他弟弟在這附近失蹤了。據說姐弟倆吵了一架。汐一直為此自責。她到處打聽弟弟的消息。但三年過去了,她弟弟一直下落不明。”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少女孤寂的身影會讓我隱隱難過。


那幾日,我心中懷有好奇,想知道汐是怎樣尋找她弟弟的,也許自己還能在某方面幫助她。我跟蹤過她幾次,每次都無功而返。但當我放棄跟蹤,而是像個普通的游覽者盡情享受自己的假期時,卻又能與她的身影不期而遇。

有一次,我在玩當地有名的項目——“水上滑翔傘”時,曾在空中遠遠望見她來到一處偏僻的碼頭,坐上了一艘小舢板,和一個漁夫一起駛入遠海。我在高空向她打招呼,可是她要么是沒有聽見,要么是裝作沒有看見我。

當我在水下餐廳吃飯時,曾見她站在那玻璃幕墻前,抬頭出神地望著水里那花朵一般的游魚,手按在玻璃上。我揉揉眼,剛想叫她,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另有一次,我尾隨她來到旅館馳名的溫泉區,卻還是在滾滾蒸氣之中跟丟了。

那個早晨,我隨一群游客搭乘游艇出海觀光。忽然,水面出現一只海豚,它不斷躍起在船頭的位置,發出急促的吱吱聲,像是要阻止船前行一般。又有幾只海豚聞聲趕來,繞著漁船巡回游動,不時躍出波濤。見到這情況,船長不禁放慢了速度。

正當這時,漁船正前方的海水里噴出一陣水霧。原來是一頭座頭鯨,它一邊以胸鰭拍擊水面,一邊發出急促的鳴叫。

“它就橫在船的航線上面,是怎么回事?”船長大吼,“這樣下去我們遲早都要撞上它!”

“它們在叫我們改道,繞路前行!”這時一個聲音在我身邊響起,我看到汐站在甲板上,可是她是什么時候上來的呢?這我可不知道。

“前方的航線上有一頭母鯨在生產,如果不改道,船在水下的設施和槳葉會傷到它!”人群忽然靜了下來,汐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使人安靜的無形力量。

船長聽后半信半疑,不過還是操縱著船舵,向左偏離了一些航線。果然,沒過多遠,我們就看見一頭鯨魚伏在水中,像是非常虛弱的樣子。船緩緩地駛過它的身邊,我們一直站在甲板上默默注視著它。忽然,水面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快看,鯨魚幼崽,剛出生的!”不知是誰說了一聲,大家紛紛拿出相機和手機聚在船舷邊,興奮地拍攝著。

“那是一頭灰鯨。”船長滿有把握地說,“現在這種鯨類已經很稀罕了。”過了一會兒,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問:“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女笑而不語。



“你一定是遇上‘鯨語者’了。”看著我對著魚缸,凝視著游來游去的魚出神,旁邊有個人開口說道。我抬起頭來,發現是我來這里第一天遇到的那個泡溫泉的老伯。

他說:“你剛才是不是在想,不知這些魚能否聽懂我說的話?”

“什么是‘鯨語者’?”我不小心被人猜中了心事,欲蓋彌彰地扯開話題。

傍晚時分,我去水下餐廳吃飯的時候,特意繞道去那幢石頭房子。據說那里的墻上到處是壁畫。我來到展廳,那里面陳列著眾多大海的珍奇,有華麗的玳瑁殼、碩大的珍珠、還有千奇百怪的貝殼、龍涎香,以及一個不知名生物的骸骨……在那旁邊,還有幾幅畫,畫的是鯨魚在陸地上走動,我猜那大概是講鯨魚進化史之類的吧。視線繞過它們,我向前望去。

那幅畫繪在一面寬大的墻上,畫上是一頭鯨魚和一個人。畫面非常壯觀,鯨魚龐大的身軀占據了畫面大部分空間,只在右上角處,站著一個細小的女孩,朝鯨魚伸出手,似乎想撫摸它。我仔細注視著那個小小的鯨語者,覺得這個動作似曾相識。

畫面旁邊還有幾行詩歌,標題是“千涌”——正是少女那天早上唱著的歌。

當時,周圍那么安靜,那歌詞令人覺得似懂非懂,但又在記憶中久久繚繞……

“千尋之水,隨逝波,可曾知,離岸之深遠?……

那個老伯——據他自己說是艘漁船的老板——告訴我,“鯨語者”是可以跟鯨魚說話的人,這種人非常稀少,他們懂得鯨魚的語言,能夠與鯨魚溝通并建立關系。

那天傍晚,在海邊礁石地帶,我無意中又見到了汐。少女赤足立在海面上——這一幕起先讓我看呆了——過一會兒才發現,原來是海豚在水里托舉著她。海風吹拂著她的秀發,她在波浪間行走,步履輕盈。海豚在她身邊躍出水面,劃出優美的弧線。我用畫筆悄悄記錄下落日的這一刻,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隔天夜里,我正在為自己的畫做最后潤色,忽然間房門開了,汐走了進來,像是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榻榻米上。我發現她的額頭燙得厲害,剛想叫醒她,卻見她閉著眼喃喃地說著什么,眼角流下一行淚水。

我從衣櫥里拿出被子給她蓋著,然后搞來一些冰塊,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地替她敷上,又密切留意她的狀況,一夜沒合眼。

快天明的時候,我聽見海上傳來不知名的鯨魚的歌聲,一聲又一聲,悲傷得令人心碎。我想,眼前這少女,不知她白天去了哪里回來;她是否真能聽懂鯨魚的那些話語,鯨魚是否又能帶來她弟弟的消息?她有著怎樣的身世呢?

白天老伯的話,似乎暗示汐是一個“鯨語者”,但我對這種人一無所知。

于是又想到她弟弟,他和他姐姐一樣?也是個鯨語者嗎?

天明的風吹進來,鯨魚的聲音回蕩在耳旁,在這樣的思緒中,我不禁睡著了……

醒來時,屋里空空如也,并無少女的身影。

對于她的不告而別,我有些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清晨,我去餐廳吃早餐,聽到流傳在人們中間的一則重大新聞:昨天有一艘捕鯨船駛入了旅館的近海海域,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人們出海時,沒有看到一頭鯨魚,連海豚也都銷聲匿跡。

就好像它們全都提前得到消息,躲避起來一樣。

另一個新聞,則是關于一頭“神秘動物”的。昨天下午有一個旅客的孩子掉進了大海,正慌亂的時候,被一頭不知名的生物救下,浮上了水面。據目擊者稱,那是一頭“與鯨魚和海豚既像又不像”的生物。那只生物在孩子獲救后隨即消失在波濤中。

聽到這些新聞,我有一種沖動,想把它們告訴汐,卻又覺得她應該早已知曉。她一向起得比我早,如今又行蹤不明。而我則莫名地擔心起來。

夜里,我比平時晚了一點回房間。進門,竟看見汐在那里等著我。我嚇了一跳,卻又感到自己有話想要對她說,可是又不知道要說什么。我這幾天一直偷偷調查她的事情,也許她早已知道。

“你來,跟我去無名島吧。” 她安靜地說。


無名島,據說是坐落在旅館東北方海域的一座島。長久以來,人們只是聽說過這座島,還有人聲稱它會變動。旅游手冊上的地圖也只能告訴你一個大概位置。對我們這些旅客來說,它一直是個千古之謎。

我們劃著小船,來到附近的一座小島。下船后,汐站在岸邊,拿出一個海螺吹了起來。大海一時間依然平靜無波,但很快海水便開始動蕩。小船下方有一個巨大的身影,正在急速上升,波濤中出現一側寬闊的脊背,在月光下閃著幽光。

“鯨魚!”我幾乎脫口而出。那是一頭巨大的露脊鯨。我突然想到,因為捕鯨船的緣故,附近的大小鯨魚都銷聲匿跡了,但汐卻能召喚它們,難道這就是“鯨語者”的力量嗎?

汐輕輕走了過去,登上鯨魚背,又回過頭來看看我。我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濕淋淋的背脊,抓住巨大的背鰭。剛一騎穩,鯨魚便游動起來。

汐坐在前方,注視著黑夜中的大海和頭頂布滿星辰的天空。有一顆星星特別明亮。鯨魚全力游著,身體在波浪里涌動,忽地躍起、入水,濺起大量水花。不知何時,當它躍起到最高地方時,我剎那間有了飛翔的感覺。這種感受是如此新奇,又是如此驚險。不知過了多久,耳旁傳來汐的聲音:

“看,那里就是無名島。”

月光下,遠處有一片漆黑的陸地。鯨魚重新潛入海中。我和汐,就站在島嶼潔凈的沙灘上。只見前方的遠處,有一片廣闊的湖泊。海中的島嶼,島中的湖。

“快過來,看!”汐在前面呼喚我。

跟她走去,來到湖邊,我蹲下,看見那深深的湖底,仿佛有建筑物存在。湖邊,還可以看到斷垣殘壁,石縫里長滿離離野草。

“這里是我的族人原先聚居的地方。”汐輕輕地對我說。

“你的族人?”我不解地問。

“是的,我們是特殊的一群。”汐告訴我。“我們的族人原先一直棲息在這里,但很多年前他們都遷移了,只剩下我和弟弟。而我弟弟那時剛出生,發育不良,因此他們不能帶他走,而讓我留下來照顧他。

“原本我們在這里過著漫長寧靜的生活,但長大以后,弟弟卻一心想要找到我們的族人。而我勸他不要去。在幾次爭吵之后,他便不辭而別。我四處尋找他,卻……”

她低下頭,哽咽了。

“你別擔心,他一定還活著的。”我忍不住安慰她。

汐點點頭,擦了擦眼睛。她走到一根斷裂的柱子旁蹲下,撿起一個藍灰色的大海螺。我才發現,這周圍的地上有許多這樣的海螺。汐把手里的海螺遞給我,我把它湊到耳邊,滿以為會聽見潮汐的聲音。但,出人意料,海螺里傳來奇特的聲音,空曠而悠長,高低起伏。不知為什么,卻令我想起那天海邊聽到過的歌。

“你能聽見嗎?這首歌的名字叫——‘千涌’。”汐一邊問,目光一邊探究地注視著我。

“‘千涌’?不是那天早上你唱的歌嗎?”我說。

“‘千涌’本是鯨魚的歌,后來有人將它改編成人類的歌,并譜了曲。我和弟弟都會唱這首歌。”

“你是說,那首歌與這里面的鯨魚的聲音,唱的是同一種內容?”我不禁驚訝了。

“對,而且你聽到的這個聲音,除了我和我弟弟,其他人和海豚都是聽不到的。”

“你的意思是我能聽見別人聽不見的聲音?你是怎么發現的?”

“是的。”她有點欲言又止地說,“那天早晨,在海岸邊,那只海豚看到了你,發出的那一聲叫聲,也是很多人聽不見的,但我卻看見你止步,像是聽見了。……所以,我一直想在走以前,帶你來這座島。”

“現在,”她又說:“我發現你真的能聽到海螺里的歌,而且,是我弟弟的……”

說到這里,她忽然停住了。



從無名島回來,汐向我告別。

“那天謝謝你的照顧,我要暫時離開這里一段時間。回來也許就看不到你了。”

“你是又要出去尋找你弟弟嗎?”我問道,見她臉上忽然露出悲傷的表情。

“難道你有了他的線索?”我追問。

“我要去一個地方,確認一件事情。”她點點頭,說。“但那地方太危險了,我不能像這樣帶你一起去。

“如果你想知道我們的秘密,就到旅館庭院旁邊二樓的那間陳列室去看看吧。”臨別前,她最后對我說。

再度走進那幢石頭房子,我來到展廳,重新站在那幅畫前,凝視著畫中的鯨魚和人。

身旁,仍然是那具不知名的頭骨,空洞的眼窩似乎在望著我。

“你知道世界上最孤獨鯨魚的故事嗎?”我聽到一個聲音說,回頭望,是那個店員。他也和我一樣注視著那幅畫。

“據說它只能發出頻率為52赫茲的聲音,而其他鯨魚只能接收到15至45赫茲,所以它向整個世界發出的聲音都沒有同伴能夠應答,因此只能一生孤獨地生活在廣闊的海洋里。”

“也就是說,有些生物發出的聲音,只有少數人才能聽到是嗎?”我問他,然后看他點了點頭。

“你的耳朵也許跟大部分人不一樣,你是不是聽見了某些奇怪的聲音?”他向我眨眨眼。

我沒有回答,卻自顧自地陷入沉思。那個女孩的神情讓我想到了汐,她能夠聽懂孤獨鯨魚的話語嗎?


那間房只剩下我一個人住了。晚上寫生回來,開門,眼前瞬間浮現一個影子,仿佛汐仍在那里,注視著我。

兩天后的夜里,我從睡夢中起身,發現房間四周明晃晃的,搖曳著海底波浪的倒影。我向窗外望去,月亮已經升了起來,將明光遍灑在海面。天與海的遠處屹立著什么東西,看起來像一條黑色的、擱淺的船。

汐站在岸邊,朝那里走過去。她行走在水面,腳下好像踩著什么。我跑到海岸,呼喊她的名字,她停下來,靜靜地朝我回眸一瞥,一副似乎看見了我又看不見我的模樣,然后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著。我追了上去,這時海水迅速朝四面八方退卻,剎那間,我看見了光禿禿的海底。而汐的腳下,有一條“路”通往那黑黝黝的遠處。仔細看時,原來是無數死去的鯨魚和海豚排成的一列,它們血跡斑斑,尸體整齊地鋪在汐走過的地方,一路朝天邊橫亙……

我睜眼,有人在敲門。

“緊急會議,在酒店大堂,所有旅客都要參加!”

我來到大堂,發現那里早已聚滿了人,全都面色嚴峻。年輕的店員站在中間,似乎在跟周圍的人商討什么事情。問過周圍才知道,原來那條捕鯨船已經開始作業,前幾天它們在海上捕殺了一頭鯨魚和幾只海豚,鮮血染紅了海面,場面觸目驚心。

“事已至此,我們必須想個對策,否則這個旅游景區將會變成貪婪與殺戮的地域。”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建議下,旅館給那艘捕鯨船去電,要求遞上眾人簽名的請愿書,呼吁他們停止捕鯨,并且離開這片海域。如果拒絕,就把這件事曝光給媒體云云。

在這樣堅決的態度下,那邊終于一改之前的裝聾作啞,同意讓我們派代表進行交涉。

旅館這邊選取了那個年輕店員做代表,正當臨走時,他突然轉過臉對我說: “你也一同去吧。”

“為什么是我?”我不禁愕然。

“你去了就知道了。”他說。


十一


迎著清晨的風,我和年輕的店員乘著一艘汽艇,劈浪前進。海浪尖端飛翔著一群水鳥,我還看到了一只信天翁,從船的上空滑翔而過。眼前是一幅美好風景,我的內心卻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漸漸地,遠處出現了一艘現代化船舶,我認出那就是臭名昭著的捕鯨船。不知為什么,它莫名地令我想起做過的那個有關汐的夢。

接近時,我看見那艘船身寫有一個大大的字樣: “RESEARCH(研究)” 。船上放下一只浮艇,一個蒙面戴著墨鏡的海員站在浮艇上,朝我們做了一個動作。

“他說只允許我們兩位上船,其余人等一律不準靠近。”那個年輕人對我說。

我們按照吩咐登船,有兩個人來搜身,看我們是否攜帶了拍攝裝置。我看見那年輕人拿著一個對話器,這是我們唯一能跟外界聯系的渠道。

站在甲板上,立刻聞到一種難聞的味道。船的各處雖然弄干凈了,還是有一種森然的血腥味。有些地方擺出了“禁止前進”的告示。

我想,那幾頭鯨魚和海豚的尸體不知在哪里,還是被他們為毀滅證據而拋回了大海?

正神思恍惚間,驀然發現談判已經開始。捕鯨船的負責人終于露面,只見他鼻梁上架著眼鏡,一副科學家的模樣。那個年輕人遞交了請愿書,然后他們就用另一種語言交談起來。期間好幾個船員一直在站在周圍張望,有的還拿著棍棒等器械,似乎一旦談判破裂,就當場下手。

我朝四周張望一番,想要偷溜出去看看,但四周都被嚴密監視著。正覺沮喪時,忽然前方有人喊著: “虎鯨,有只虎鯨闖入了這個海灣!”

聽了這話,那幾個人都趕緊跑到前邊去看。我趁這個機會,跨過一個“禁止前進”的擋路牌,朝那幾間艙房走去。其中一間里塞滿血淋淋的肉塊。又走過幾個不知用途的空房間,有一間里關著一個人,望著前方窗外,那是汐!我拍著窗玻璃叫她的名字,見她轉過頭來,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我。我還想說什么,胳膊卻被一個船員扭住了。

他把我拖到剛才的會場上,一面向周圍說著什么。有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我們不能讓這位女士下船。”那個負責人說,“她知道得太多了!”

“等一等!”背后傳來一個聲音,是汐。

只見她在幾個船員的簇擁下走過去,對那個負責人說了些什么,那人當即沉默不語。

“我已經跟他們說了,他們不會再把你扣為人質了。”汐走過來對我說。

“汐,你怎么會在這里?跟我們回去吧。”我央求著說。

汐搖了搖頭。

“再見了,不要再找我——”

她輕輕地說道,然后轉過身,看也沒看我一眼。


十二


回去的路上,我問那年輕人。

“你早就知道汐在那條船上?”

“是的,我們很早就和那捕鯨船交涉過,控告他們無端扣留了我們的一名旅客。”

“汐是自由的,為什么不逃走?”

“他們威脅她,如果逃走,就殺掉海灣里所有的鯨魚。”

“那些人為什么要扣留‘汐’?因為她是一個‘鯨語者’嗎?”我不解地問。

對方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海水,沒有回答。

漆黑的夜晚,窗外電閃雷鳴,海上刮起了狂風。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打開電視,氣象臺通知今晚有一場暴風雨。

我擰開了燈,一個人靜坐著,想起了汐。不知道在這樣的夜晚,她會在哪里。她能否穿過生命中的艱難險阻、驚濤駭浪,與她弟弟再見呢?

正想著,迷迷糊糊有點犯困。忽然間,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綿長凄涼的聲音,回蕩在耳旁,一聲又一聲,穿透夢境,讓我全身不由得戰栗起來。那發聲者,似乎在與什么進行搏斗!

我醒來,聲音消失了。我坐立不安。

等到快天亮的時候,我打開了窗戶,向窗外望去,卻只能看到陰沉的天空。忽然間,海岸線的遠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映入眼簾。

我跑出了門,朝那里跑去,然后看見,一頭動物擱淺在沙灘上。它的身體呈紡錘形,背鰭生在靠近尾部的地方,背上有著藍色漸變的色彩,還帶有點點傷痕。

這似乎是一頭鯨魚,可是又與我常見的鯨魚不大相同,它看上去就像一條過大的海豚。我心里一動:難道這就是前幾天流傳的那頭“奇怪的動物” ?

我接近它,感受到它艱難的呼吸。不知為什么,看到它的眼睛,我一瞬間覺得似曾相識,心里涌上一股親切感,好像我已經了解它、認識它很久了。

我跑回旅館,叫來值班的店員,仍然是那個年輕人,我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他聽了我的話后,立刻在柜臺打了電話,然后奔向沙灘。我們看見那頭鯨魚好像很痛苦,側臥在沙灘上,尾部仍在微弱地擺動。

“這是一頭喙鯨。”年輕店員說,“喙鯨是一種很稀有的鯨類,時常生活在深水區,陸地上的人很難見到。”

“你看,它尾部好像拴著什么!”我忽然說。

“那是追蹤器。”年輕人說,“你來幫忙,我們把它卸掉。”

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那個東西解下來。“‘死鯨灣’!年輕人忽然大聲說道,“這是來自‘死鯨灣’的追蹤器,這頭鯨魚曾經去過那里!”

他轉過頭對我說:“從那里逃出來,它該是吃了多少苦,受過多少磨難啊!”

我剛想問“死鯨灣”是什么地方,卻突然間聽到喇叭的聲音,原來一輛拖車趕了過來,從車上下來幾個人。

“你們要干什么?”我不禁喊道。

“我們必須轉移這頭鯨魚,不能讓人知道它還活著。請你也保守秘密!”那個年輕人說。

“為什么?”我追問。

他閉口不言。


十三


“死鯨灣,原本是太平洋某島上的小海灣。因為沿岸有暖流經過,漁業資源豐富,因此也吸引了大批鯨魚和海豚來此覓食。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反而催生了一項殺戮產業的繁榮——捕鯨。……他們用魚叉捕獵鯨魚,把海豚趕入海灣進行屠殺。……血色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著海灘,后來人們便稱那兒為‘死鯨灣’。”

電腦屏幕閃爍著,我望著眼前一張張真實卻又殘忍的畫面,不禁捂上了嘴,生怕那血腥味從屏幕中飄出來。

“你又在用旅館的電腦搜索這些了。”那個年輕店員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就算你了解了這些,又有什么用呢?汐已經走了,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不,我感覺她需要我!”我說,然后把那個夢告訴給年輕的店員。

“那頭鯨魚的事——我會保守秘密。但你能不能把這一切的真相告訴我?”

“我只能告訴你我可以說的。”那個年輕人想了一想,回答道。

他帶我來到一個展廳的三樓放映室,打開一個視頻,畫面上儼然是那艘捕鯨船!

“這是來自于‘死鯨灣’的船,幾天前,他們向旅館發出信號,自稱科學考察船。要求在這片海域進行捕鯨作業。我回復說旅館周圍海域禁止捕鯨,但他們卻死皮賴臉就是不肯走。我們原以為他們只是在進行一般的捕鯨任務。但是沒有想到,他們是為了追蹤一頭鯨魚而來。”

“就是那天擱淺的……?我聲音顫抖地問,看他點點頭。

“正是,不過也許說追蹤一個群落更為合適。它在死鯨灣被人認出是一頭稀有鯨魚,因此才逃過一難。再度被放回大海時,尾部卻已經裝上追蹤器。有一艘船跟在它身后,想知道它的去向。那艘船一直尾隨它來到旅館附近的海域。”

“他們的目的既然不是那頭鯨魚,而是什么呢?”

“你聽聽這個。”年輕人說著,點出一個音頻。

我耳邊傳來那熟悉的鯨魚歌聲,一聲又一聲,唱著海風、潮汐、落日以及一切我不甚明了的東西。我聽得浮想聯翩,卻又感到似曾相識。

“《千涌》,這是《千涌》!”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我喊道。

“這是汐告訴你的嗎?”店員的神情不知為何有點嚴肅。

“是的,這是人類的,也是鯨魚的歌。她是這么告訴我的。”

“鯨魚每個族群都有屬于自己的歌,這是它們的標志。那艘捕鯨船上的人們曾經在一個深海的探測項目中聽到一段錄音,里面錄下了鯨魚的一個族群唱著這首歌。所以,當他們捕捉到那頭喙鯨之后,通過它的歌聲,立刻就發現和之前錄到的那首歌極為相似。因此他們斷定這頭珍稀的鯨魚和那個遙遠的鯨魚族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聽他說到這里,我已經全然呆住。



十四


“你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我問道,感到后背有些發涼。

“有些來源于我的調查,有的則是那天與捕鯨船交涉的時候,負責人告訴我的。”

“那這么說,那艘捕鯨船的目的是……”

“那頭鯨魚的整個族群。”年輕人的眼神變得銳利了。

“破解這個珍稀族群的秘密也許會使人名利雙收,但卻可能令它們遭遇到滅族的危險。”

“所以你才把它藏了起來,對外只說是死亡?”我再一次問他。

“是的,所以我們才要保守它的秘密,現在只能放出它死去的消息,也許還能瞞過捕鯨船上的人。——你怎么了?”他忽然問。

我無法描述自己的感覺,由于大量信息突然涌入,腦海中一片混亂。我費力思索著,當我看到、聽到的一切真相中,還缺少一環。我忽然像想起什么,本能地朝二樓展廳跑去,又來到上次看過的那幅畫前。我發現它的左邊有一幅畫,是上次我看到卻沒注意的。畫面上是一輪圓月,月光下鯨魚與海水……一邊繪著鯨魚攀上陸地,變成人形;另一邊則是人類的女子走下海水,化身為鯨。

畫的前方陳列著一具頭骨,標簽上寫著:“朗氏中喙鯨”,下面還有介紹文字:“世界上最神秘的鯨魚。迄今為止只發現了兩具頭骨,除了一些口傳的目擊記載外,并無其他活體記錄。這也是世界上最罕為人知的鯨魚。”

在介紹下方,還有一幅標本的復原圖,那個沙灘上我記憶猶新的形狀!?

忽然,記憶的迷霧像是被風吹散,我霎時間明白了一切。

“那頭喙鯨,是汐的弟弟!”我大喊。“所以他們才要把汐弄到船上,這么做肯定沒安好心!”

對方點點頭,對于我的重大發現,他淡定的樣子使我確信他早就知曉其中的秘密:

“你遺漏了一點,不是所有的這種鯨都能變成人形,那少女的弟弟,是一頭無法成為人的鯨魚。經過檢測,我們發現它發出的聲音并不在其族群的聽覺接收范圍之內,也許這是基因突變的產物。也就是說,它像那頭52赫茲的鯨魚一樣,向整個大海發出的聲音都沒有同類能夠接收到,因此,它能單獨找到族群的幾率是微乎及微的。”

我閉著眼睛,想起了“汐”,想到她提起弟弟時哀傷的眼神。這對相依為命的姐弟,一個可以變成人,另一個卻要永遠被禁錮在大海里。

?“我已經通知了那艘捕鯨船。”離開前,那年輕人對我說,“告訴他們這一發現,并讓他們放棄這種追蹤。可是,也許他們早就知道了,但不知為何仍然要尾隨它。”

“你別忘了,汐還在那條船上。”我提醒他。“如果他們知道她是什么,難道不會讓她代替她的弟弟,成為追蹤那個珍稀鯨魚族群的工具?”

??“恐怕最糟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年輕人說,“汐只告訴過我一個人,捕鯨船的人通知她,他們已經發現了她的弟弟的下落,所以她才不顧危險上了那條船——那艘船一定有備而來。”

“他們怎么會知道汐的秘密?”

“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店員說。

“也許,那艘船上也有一個‘鯨語者’?”我猜測道。



十五


那年輕人聽后沉默了片刻。“這也是我最為擔心的。”他說。

“但汐是自愿去的,我在心里覺得,她是想用自己交換她弟弟,可是那些人不會答應的,他們只想利用她,找到她弟弟。我當初曾經極力阻止,可是她太天真了,輕易相信人類的話。”

“所以他們一直監禁她,卻不停止搜尋她弟弟?”我急切地問。

那年輕人點了點頭。

“最可怕的是,他們可能確實已經發現了什么,否則不會停下捕鯨的進度。”

“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做點什么!”我迎視著他的目光。

“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整個世界公開這件事,但這將給汐和她的族人帶來更多危險和麻煩。那艘捕鯨船上的人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如果被他們發布這個消息,那一切都太晚了。”我說著,忽然突發奇想地問:

“我們能不能潛進去,偷偷把汐放走?”

“想法很好,但汐是不會走的。”那年輕人冷靜地說。“我們現在唯有做的就是等待,也許幾天過去,事情會有轉機。”

他說完這番話沒多久,就有一個電話打到旅館。

“來吧,汐的朋友。我們的轉機到了。”

我跟隨他來到旅館門口,意外地發現四五個蒙面人正站在那里,我立刻看出他們是那艘捕鯨船上的人。

“我們是來交涉的。”其中一人說,“有人告訴我們,你們這里私藏了一頭活的鯨魚。”

“那頭鯨魚已經死了。”我說。

“那我們要見到尸體。尸體還有解剖的價值。”對方說,“那是一頭極為珍稀的鯨魚,即使標本都能賣個好價錢。所以我們才會懷疑貴店私藏了它——那頭鯨魚的所有權在我們。”

“錢,錢,你們只知道錢!”我忍不住大聲說道:“鯨魚只屬于大海,不屬于任何機構或者人!它們是自由的!”

“幾位請回吧。”那年輕人說,“隨意搜查旅館是非法的,你們都應該懂得本地的法律。”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那人話音剛落,一只大手便捂住了我的嘴巴。我奮力掙扎,卻發覺那手心里有一股難聞的氣息,眼前立刻發昏。漸漸地,我失去了知覺……




十六


醒來,已是在一個四面封閉的房間,只有一扇窗戶與外界相通。我望出去,只見到洶涌澎湃的海。空氣中的咸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使我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可是汐呢?汐在哪里?

正當這時,門開了。那個負責人走進來,“你可以出去,但不能離開這條船。”

“汐怎么樣了?”我問他。

“絕食,已經昏迷幾天了。”他簡短地回答。“我們前幾天在海中發現了那個探測器,套在一只海龜身上。此地的人們都在傳說暴風雨的夜里有一頭鯨魚在岸邊擱淺死了。”

汐在知道弟弟的死訊后便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沒有出來,送出去的食物也沒有動過。

我看出了這群人居心險惡。

為了救汐,我勢必要把她弟弟還活著的消息告訴她。?? ? ?

但如果我泄露了這個消息,那旅館就危險了,那個年輕店員也許會被審問,更可能還會被動以私刑。我看出,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來。但是,如果我隱藏這個秘密,那么汐也許真的會絕食而死!我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該怎么辦。

“快看!虎鯨,它又出現了!”不知誰高喊起來。我離開自己的房間,來到船舷,注視著波濤里的一只尖銳的背鰭。我聽說過這海中殺手的名號,因此不免感到心驚肉跳。

幾名船員罵罵咧咧,有幾個還去找博士(他們這么稱呼那個戴眼鏡的負責人),又指了指船上的一些設備,看樣子想要捕殺鯨魚,但被制止了。不一會兒,這只虎鯨像是察覺到危險,于是便落在了船的后方,但仍然緊跟著船,不曾離去。

“汐的弟弟那晚也許就是被這樣一群虎鯨追逐,所以才誤闖了沙灘……”那個年輕人站在船舷邊,悄悄對我說。

我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是輕松呢……不擔心他們會拿你去喂虎鯨嗎?”

“虎鯨喜歡吃鯨魚,并不愛好吃人。”他說。“走,我們去看看汐吧。”

我們來到汐的艙房,里面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別進來,我誰也不想見——”

“汐,”我說,“是我們。”

我聽到里面傳來一陣聲響,接著她迅速把頭抬起來,貼著玻璃望著我。

“怎么會?他們怎么能把你們這樣!”

“汐,我們被帶上來時已經知道你的情況了。我們很難過……”那個年輕人欲言又止。“可是,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

汐聽了,遲疑了一陣,然后走出密室,來到船舷邊上,向下望去。幾只鳥兒在船邊滑翔,似乎在尋找什么。

忽然,看到海水中的背鰭,她忍不住叫出聲來。

“你害怕虎鯨嗎?”我問。

她點點頭。

“我不敢和它們說話。我很擔心這個海灣里的其他鯨魚。”

“這里的虎鯨都只是過客,它們只是由于某種原因誤入這里,并不會長久逗留。”那個年輕人說,“如果這里沒有充足的食物,它們就會離去。它們也害怕捕鯨船。”

“那它為什么還在這艘船的附近游蕩?”我問。

“我也不知道,感覺它似乎在等待什么。”對方說畢,銳利的眼睛里掠過一道光,這使我確認了他有什么在瞞著我。



十七


傍晚,一輪落日,半邊沉在海水里,就像我剛來旅館時看到的那輪落日。我心事重重地眺望著,眨眼間想起初到旅館的心情。那時的我,肯定想不到自己會卷入這樣一場事件當中,可這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眼前是晚飯的餐桌,雖然看上去十分豐盛,可我卻一口都不敢動,生怕被人做了手腳,更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吃到鯨魚肉。猝不及防之間,捕鯨船的負責人,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在幾個船員的簇擁下出現了。他先是叫我們坐下,然后便對正要離去汐說:“等一等,我們有了那頭鯨魚的消息。據最新可靠來源,它并沒有死。”

我看見汐的腳步停住了,目光向我們望來,仿佛想從我們臉上得到某種確證一樣。

“據說是擱淺了,我們在岸邊找不到它的尸體,他是被‘海之奇跡’旅館的人藏起來了。就是你眼前的這個人。”說著,他望了那年輕人一眼。

“我們聽說,汐是主動以自己來換灣里的所有鯨魚的。不論那條鯨魚是死是活,你們扣留了汐,難道不應該放走?”為了引開他的注意,我故意問道。

“只有她弟弟在身邊,我們才可以確保她不會逃走。”那人說,“鯨魚的個體之間,情感聯系是很強的,甚至比人類還強。我們要確保萬無一失!”

“也許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離不開你弟弟的。”他轉過頭來,對汐說,眼鏡的玻璃鏡片更增添了這張臉的冷冽。“而它也一樣——我說得不對嗎?”

這句話使得我和那店員心里都是一驚,隨即沉默下去。

我猜想他便那是一個我們一直在猜測的“鯨語者”。不,也許不僅僅是鯨語者那么簡單,畢竟他是博士,又做了那么長時間的研究,懂得的應該比我們多。

“你是怎么知道的?”汐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

“我們記錄了你弟弟的聲音,然后進行對比分析,雖然頻率有問題,但可以用機器矯正。鯨魚特定的聲波總是表示特定的含義,況且你在這片海域尋找弟弟的故事又是那么有名,加上還有其他鯨魚的情報。在跟蹤研究將近一年后,我們深信已經掌握了你們大部分的秘密。”

這時,那個年輕店員來到了船尾,把頭垂下,身體伸出去,似要查看船的尾浪。接著他伸出一只手,指尖掠過一只水鳥的翅膀。如果不是處于這個境地,那動作足以讓一個攝影師興奮捕捉了,此時的我,卻沒有多少力氣去關注。

遠遠地,虎鯨的背鰭沒入水中,很久都沒有再浮上來。

天空下起了冷雨,我看了一眼汐,只見她用手捂著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十八

午夜,當我醒來,發現雨越下越大,天空聚滿了烏云。捕鯨船在風浪中搖擺不定。我發現船員們臉上都藏著一絲驚慌。很顯然,他們低估了今晚的雨勢,而沒做足防御措施。

我想找負責人,卻被拒絕了。我只有待在自己的艙房里。但突然看到,那個年輕人還站在甲板上,目光似乎正望向大海深處。

我低頭一看,海水里又有一頭虎鯨,但感覺不是先前的那頭。當船員看到它時,它便迅速沒入波濤不見了蹤影。

“我得到消息,今晚有暴風雨,我們必須早點離開這艘船。”我聽他說道。

“我們真要在這樣的夜晚棄船逃走嗎?”

“必要時是這樣。”

“那汐,汐怎么辦呢?”

忽然,我們聽見一陣哨聲。船員們從各個角落集中在甲板上。我和那年輕人聞訊也連忙趕去看究竟發生了什么。

原來是汐,她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艙房,走到了甲板上。那對剪水之瞳正注視著大海的深處。我剛想說什么,卻只見她轉過頭來,目光定定地看著我,似有所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身旁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可能會想,現在是逃離的最佳時機,但是,假如你逃走了,在這里的兩個人就必須死!”

我看見,捕鯨船的負責人走到甲板上,他的聲音并不大,但卻令人莫名的令人心驚。

我看了一眼店員,只聽他說:“你想怎樣結果我們,而逃脫法律的制裁?”

“把你們殺了丟去喂虎鯨!”對方斬釘截鐵地說。“在這場暴風雨的夜里,有兩三個人失蹤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說話間,幾個手里持槍的人出現在甲板上,圍在我們周圍。

“你難道不怕上天的懲罰?看看周圍吧,即使像你們這樣的人,恐怕也無法幸免。”正當我膽怯的時候,年輕的店員走到我身邊,轉頭平靜地問道。

“你口口聲聲說什么上天什么懲罰,其實是害怕了吧。”對方說,“想求饒也可以,只要你告訴我們那條被藏起來的鯨魚在哪里,我們就會考慮放你倆一條生路。”

“那我們就不用勞煩你弄臟自己的手了。”年輕的店員冷冷地說。話音剛落,他立刻一把拽著我,從船上跳了下去。

水花飛濺,冰涼的海水頓時包裹全身。我感覺到身下有什么把自己托起。忽然,耳旁又響起水花聲。我撥開額發,費力地睜開眼睛,凝望著波濤里的東西。

“是那女孩,她掉到海里去了!”看見遠處船首燈光下的一個人影高喊,“而且,我看見她現出原形了!”

我的心臟幾乎懸到了嗓子眼,焦急地再度把目光投向海水,想從那浪濤之中發現往日熟悉的那個身影。但我什么也沒看見,只有狹窄燈光下深色的海水,泛著白沫。

忽然,旁邊海面豎起一只背鰭,正是虎鯨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標志。

正當我驚魂未定時,這才發現身下馱著我游水的,也是一頭虎鯨。

回頭一看,嚇得心臟差點停跳。在身后,是一群虎鯨,還能看到它們尖刀般的背鰭。

“怎么樣,還適應嗎?”海水里出現一個人影,漸漸升起。我定睛一看,正是那個年輕店員。他騎在一頭巨大的虎鯨背上,手抓著它的背鰭,正在與我說話。

“汐她掉到海里去了!”我大聲說,隨即感到心臟一陣緊縮。

一邊是捕鯨船,一邊是虎鯨,都在暴風的黑夜里展開追逐。汐為什么要選在這個時候跳海呢?

正想著,耳邊忽然傳來槍聲。抬頭,船上的一名男子正持槍對準前方海水中的一個微小身影。

“汐,小心哪——!”我用盡全力朝前方大喊。

那人聽見了,陡然轉身,槍口朝向了我。

我嚇得身體向下一沉,接連被嗆了好幾口水,這時,耳旁聽到槍響。我嚇得手腳酥軟,不敢把頭伸出水面,可是藏身在水中卻又呼吸不得。虎鯨帶我游遠了一段距離,再度浮出水面時,我發現船舷邊又多了幾個拿著槍的人,似乎在尋找我們,其中一個正在仔細瞄準那個店員。

我剛要張口喊,剎那間,船猛烈搖晃,他摔倒在甲板上。手里的槍撞在欄桿上,落入大海。

“前方的海域有暗礁!”我聽到甲板前端的人用擴音器喊著。“船開過去要當心。”

“在船的前方發現那女孩的蹤跡!”有人高叫著。

“汐是要引開他們,才故意把自己暴露在聚光燈下的吧?”我問身旁的年輕店員。

全體船員頓時行動起來,那些持槍者也全都跑開。我看見一些人開始各就各位,大概是準備好捕鯨吧。船的前方,探照燈不斷游動著,照亮了黯淡的海水。

“事已至此,還不肯放過那個女孩,他們再這樣下去,航行是危險的。”年輕店員說。


十九


烏云漸漸聚集,月亮的光芒也被遮蓋。海中的波濤如今都像具有生命一樣,不斷地,富有耐心地舔著船沿。忽然間,大雨落下來。海面開始涌起巨浪,船漸漸開始東倒西歪,但仍然對汐緊追不舍。

“他們為什么要這樣鋌而走險?”

“或許是貪婪,或許是盲目自大。看吧,前方是暗礁區域,如果是我,我就會放棄搜索,掉頭返航——”

“那‘汐’呢?她會不會有危險?”

“‘汐’的處境的確很危險,可那艘船更危險。”

說話間,海水一浪接一浪地朝我們涌來,雨勢變大了。我嗆咳了幾聲,抬頭剛想繼續張望。那艘船就在視野里來回搖擺,依然是那么兇狠、囂張,我不知是希望它返航不再追逐汐,還是想看著它就這樣一直開進大洋深處……

眼下正是逃離的好時機,但我騎著的虎鯨卻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整個鯨群仿佛忘記了風浪,忘記了危險,與遠處那艘船保持著距離,緊跟不舍。

不知什么時候,遠方傳來一陣巨響。捕鯨船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最后再也無法前進,凝固在了海面上。船上似乎起了慌亂,我看到有人從甲板上跳進海水當中。

“他們觸礁了。”店員淡淡地說道,“在這樣的夜里行船,報應來了。”

“他們好像很害怕什么東西!”

“海蛇、毒水母之類吧。”店員漫不經心地說,“也許還有大王烏賊……”

“怎么會有那些東西?”

“大概是被浪濤從海底帶上來的吧,這你要問這片海。”

“那船上的人怎么辦?”我驚訝地問。

那店員凝視著波濤,身下的虎鯨發出一聲鳴叫。

話音沒落,虎鯨群像是得到指令一般,掠過我們身邊,集體輕捷朝著聲音的方向急速地游過去,似乎從不需要有人來告訴它們應該怎么做。

風刮起來了,雨水開始落下來,那船開始緩緩傾斜,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姿勢立著,很快就迎面遇上了暴風雨。風高浪涌,所有的聲音和畫面,都埋葬在狂風與暴雨之中。

年輕人拍拍落在后面馱著他的那只虎鯨的背,又伸手低頭朝它耳語了什么,那個動作使我驀然覺得似曾相識。那頭虎鯨也使人感到似曾相識。我忽然記起白天那頭消失在船后方的虎鯨,應該就是這一頭,看來這個年輕人與它都認出了彼此。只見它掉轉身子,開始朝相反方向游動。我騎著的那頭鯨魚也緊跟其后。

忽然,遠處再次傳來巨大的轟鳴。

我,還有那個年輕人,在這一刻都回頭看著那艘船,這時的它慢慢地斷為了兩截。殘骸在我們眼中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波濤的最深處……

兩天后的早晨,電臺傳來這樣的新聞:

有一艘捕鯨船在旅館北部海域失事,失事原因是在暴風雨的夜里,誤闖了某片海域撞上了暗礁。船上無人生還。

那天夜里,我和旅館的那個年輕店員,被虎鯨送到淺海,找到了一艘漁船載我們回到旅館。

至于汐,一直下落不明。



二十

在旅館的最后一晚,我收拾行李,住進了旅館的水下套間。因為汐臨走的時候付清了我們倆的房費,我才有足夠的錢體驗這昂貴的房間。這里的墻壁是用透明玻璃做的,人們會覺得自己被海水包圍。水下的景象五彩斑斕,一群群的魚兒在頭頂游動。

只是,住在這樣夢幻美好的地方,我的心,卻惆悵地回憶起那扇海邊小窗。

這天晚上,我正在半睡半醒之間,朦朧地發現面前的玻璃水墻外,站著一個人影。睜開眼睛,那竟然是汐!我又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少女手扶著玻璃,目光凝視著我。她身后,有一頭鯨魚,正是那頭擱淺的鯨魚。

“這是我弟弟……”她見我睜開眼,便說道,然后瞬間穿過了玻璃水墻,向我走來。

“他回來了。他告訴我,暴風雨的那天,他被幾頭虎鯨追逐著,誤闖了沙灘,擱淺在那里。謝謝你!多虧你救了他,他才能平安回到我身邊。”

“我仿佛,聽到它的聲音了。”我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訴汐。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聽見這遙遠的聲音,也許是浪潮把它求救的聲音帶來我的耳畔吧。

汐點點頭,露出微笑。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那么美。

“弟弟把這三年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我,他已經長大了,獨自去過很多地方,也經歷了許多危險,活著回來了。他確實具有溝通上的障礙,但我會陪他一起去,到大洋彼岸,尋找我們的族人。”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滄海之彼方’嗎?”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問她。

汐點了點頭。

“現在,我也要走了,和我弟弟一起。但,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跟我來吧。”說著,她牽起我的手,帶我越過了那道玻璃幕墻。



二十一


海水近在眼前,腦海中第一反應是,隔壁房間里的那套潛水設備。可是,我卻發現自己正處于一種隔絕了水的狀況中。有一層薄薄的銀白色外壁包裹著我們,形成一個水泡般物質的球體。這個球體在水中向前移動著,旁邊是那頭喙鯨游泳的姿態。

月光靜靜地透過海水灑落下來,我想起了那個夜晚,自己和汐前往“無名島”的經歷。這次旅程仿佛更加令人激動,全身略過一陣陣戰栗,我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一個大秘密。

過了不久,前方出現巖石,當中有一個洞口。整個球體就朝那洞中飄去,然后,我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水下深處,有隱隱約約的建筑。水草叢中露出石像的面容。水底還有一行行的臺階。

“這里是哪里?”

“無名島內部。”汐輕輕地說,“這里很久以前,是我族人棲居的地方。”

“現在他們都已經離去了嗎?”

“是的。”汐輕輕地說,“我來這里做最后的告別,和你一起。”

我感到水泡正在向上浮去,忽然,腳下踏上了土地。在無名島湖泊的內部,原來還隱藏了一個小島,中間是空的,隔絕了海水。

看來,這個“島中之島”就是無名島的秘密。

走進空洞的石窟,環視四周,墻上嵌著的巨大珠子散發著光芒。借著光,我看清了四周都是裝得滿滿的箱子,到處堆積著珠串、金幣和鑲嵌著寶石的飾物,琳瑯滿目。在這一處豐富的海底寶藏跟前,我差點無法呼吸,終于明白為什么汐能付得起長期住酒店的房錢。但又想到,如果捕鯨船上的人看見這一切,會發生什么?他們所處心積慮地要找到那一群鯨魚的背后,究竟有著怎樣的貪婪?

在一個巖石的洞穴里,擺放著一個東西,四周圍繞著一圈小魚,汐伸出手,它們便散開了,里面露出一個合攏的巨大扇貝。汐端起它,遞給了我。

“這是我們存放秘密的東西,它有記憶效應。只要被你打開一次,別人就再也不能開了。這是我給你的臨別禮物。”

想起那些寶藏,我用微微顫抖的手打開那個扇貝,里面的一件東西赫然映入眼簾……


二十二


清早醒來,我從床上坐起,凝視著對面的幕墻。玻璃依然嚴絲合縫,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昨晚的事情,包括我曾經從這里出去又返回,都宛如幻夢一場。但旁邊的桌子上,有一個扇貝的匣子,上面嵌有一個海螺。我把耳朵貼近那個海螺,聽見里面傳來悠揚的歌聲——是《千涌》!

這首歌里面,隱藏了大海的多少秘密……

這個大海螺,就是汐要送給我的禮物。


離開旅館的時候,我背著行囊,又一次遇見了旅館的那個店員。

“謝謝你救了我。也救了汐和他的弟弟。”我說著,朝他鞠了一躬。

“沒有,過譽了。”他擺擺手,不經意地笑著。“我可什么都沒做。”

“別那么說,虎鯨群是你召喚來的吧?”我促狹地問道。

“噓,你小聲點。”他朝我伸出指頭,又向周圍望了兩眼,壓低聲音說: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見你對那只虎鯨做的事情了。”我說,“只是我那時候并沒有立刻意識到,你才是個真正的‘鯨語者’——又或者,你還有更深的秘密?”

我湊近他,眨了眨眼睛。

“那你可錯了,我不過是叫開頭那只虎鯨去傳了一句話。”他擺了擺手,語氣輕描淡寫。

然后,看著我把汐送給我的匣子小心地放進手提袋,便轉移話題問:“汐給你的‘那件東西’,你還會再帶回來嗎?還是你打算把它賣個高價,只帶走對這里的回憶?”

我笑著說:“這是‘那位好友’拜托我保管的,我可不敢擅自拿來做其他用途呢。”

于是,低頭最后一次檢查行李,又見那個裝貝殼匣子的袋子。

我伸手進去,將匣子微微打開一道縫,眼前閃現出汐的微笑。我再次看清了里面裝著的“那件東西”:

一只漂流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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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鄭重聲明:本文系作者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倫敦附近及其他地方的行人可能還會記得,他們曾見過豎立在地面上的彎曲的...
    雪心蘭閱讀 10,952評論 124 753
  • 一望無際的大海,若是無事,該是多么平靜。 當她再次醒來時,沒有了爸爸媽媽那伸來的雙臂,與輕柔的眼神,只有隨海水輕輕...
    偷心的人閱讀 4,179評論 4 12
  • 第5穹 海的女兒 快船乘風破浪,行進在大海上。 蒼穹似鍋蓋,大地如酒樽,海水為美酒,我為游魚兒,景色不醉人自醉。 ...
    金麟圣獸閱讀 472評論 4 9
  • 如果問澳洲海域最大的鯨魚, 那藍鯨當仁不讓,它可是名副其實的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動物,而且體型比目前發現的最大的恐龍還...
    Jacaranda2016閱讀 710評論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