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在不知不覺中接近尾聲,坐在旁邊的女人緊抱著羽絨服,啜泣不停,手里的紙團像一簇螢火般在黑暗中扇動。
感動的方式有兩種,一種像是失手打碎的香水瓶,猛烈的氣味帶著不容躲避的攻擊性向你襲來;另一種像是把茶葉投入水中,情緒慢慢吸飽水份,展開葉片,盤旋著沉入杯底,留下一杯淡茶,你說不出是甘甜還是苦澀。
看電影《相愛相親》就是這種復雜的感情。影片海報上,姥姥的巨大剪影中映出了慧英和薇薇的面孔,兩個女人的愛情命運共同交織成姥姥的一生。姥姥的一面像慧英,守護著傳統家庭和婚姻的道德秩序,她為男人守墳,就像慧英為了一句并不存在的母親的遺愿,堅持為父親遷墳,引發了兩個人的沖突。姥姥的另一面像薇薇,信仰著對愛情最原始的沖動,像她珍藏的那些不能稱為情書的情書,像她穿在身上的用男人寄來的5塊錢做成的襖,她視這些為婚姻的信物。
姥姥用她的一生守護了兩樣東西,一座貞潔牌樓和一個男人的孤墳,一個是她活給別人看的通行證,一個是她活給自己看的護身符,一個是身份,一個是念想,一個高高聳立卻無足輕重,一個深埋地下卻夢繞魂牽。
海報上印著三行小字:“她相信一輩子,我相信一句話,你只相信一剎那。”我想了很久,這里的“你”、“我”、“她”分別是誰?若從生命的長度來看,“她”應該是姥姥,但從愛情的長度來看,姥姥又是那個僅僅享受過一剎那愛情的人,余下的不過是半生苦守。她捍衛了一輩子的那座墳冢,在最后的一剎那,因為惠英的一句話而失守。是啊,同樣嫁給了這個男人,她為什么要剝奪男人與另一個妻子共度來生的機會?就像顛沛的時代曾剝奪了她本應享有的婚姻一樣。
當姥姥在慧英家看到男人年老的照片時,見到了她完全陌生的另一張面孔,那不是她記憶中新婚之夜的新郎,我們無從知道姥姥是否有過一絲恐懼,害怕自己來世與丈夫重逢時,認不出這樣的彼此。于是,她不再執念。撫摸過男人的一捧枯骨,姥姥只留下一句“進城”,就此放手,從此守護的只剩記憶。
任何人都可以是“你”、“我”、“她”,因為不同的人和事值得我們用不同的生命長度去“相信”,有的值得付出一生,那是你的真命;有的為了一句承諾,那是你的信守;有的不過擦肩而過,那同樣是你的緣分。
父親老尹就是這樣,他和慧英生活了一輩子,像一堵默默無聞的墻矗立在妻子的身后,支撐、陪伴、順從,他相信那是一個男人一個丈夫應該承擔的責任,但他知道:“就算住在一起一輩子,也不能說明就是相愛。”他不愿用一輩子去衡量愛情,那是年輕人熱戀時說的大話,但他把愛情過成了一輩子,更加偉大。
他也信守一句話,買一輛車,和妻子一起去遠方,他在妻子退休的那一天兌現了承諾,在《花房姑娘》的歌聲中,他告訴慧英:“我自己肯定是要出去,有你在是最好,你要是不在,我就自己去”,透出男人一股不肯認輸的撒嬌。他也有一剎那的幸福,只是這“一剎那”被定格在了妻子的記憶中,那是高聳的煙囪上一個白衣少年模糊的臉。
相愛是緣,相親是命,從相愛到相親就是從一剎那的電光火石到一輩子的長相廝守,緣分可以依靠上天的眷顧,而命運還是要自己去把握。
影片中,慧英無意間發現了老尹寫給自己的賀卡,她看著醉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丈夫,滿眼都是愛,她想去吻那胡子拉碴的嘴,于是她走過來,蹲下身,湊過去,撅起嘴……那一刻,電影院里每個人都為她屏住了呼吸,那一刻,他們又相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