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現(xiàn)在的事記不住，過去的事忘不掉”就是老去的標志。
我正在加速老去罷。孩提時那口柚子皮糖膏的記憶又如潮水般涌上心頭，軟糯的口感，甜膩的味道，揮之不去。
柚子皮糖膏是以柚子黃皮下的白皮瓤子為主要原料，經(jīng)過鹽水浸泡，反復揉搓去掉苦汁，再配以蜂蜜熬制而成。說起來簡單，實際做起來工藝還比較復雜。
離了川東老家，漂泊在外沒有見過一樣的糖膏，思念過甚之時，自己復刻了幾次，一次也沒有成功，于是想得更加厲害了。
小時候，物質(zhì)生活不豐富，沒有幾家能常備零食，除了一些老頭老太太。我奶奶便是其中之一。
在我的印象里，奶奶身體一直不好，有心痛和咳嗽的老毛病。據(jù)說柚子皮糖膏可以緩解咳嗽，每次姑姑叔爺們回老家便會給奶奶買上一些。奶奶舍不得吃，總是囤著，要是哪個小孫孫小孫女惹她高興了，她便會偷偷的叫過去，帶到臥室，獎勵一小塊柚子皮糖膏。
甜蜜蜜、滑膩膩、又香又軟的柚子皮糖膏從嘴里一直美到心里，人間至味是柚子皮糖膏。
可是，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再去吃一口柚子皮糖膏，因為懊悔，因為內(nèi)疚，因為我的少不更事傷害了愛我的奶奶。
那日，不知為何，奶奶惹惱了二歲多的我，于是我決定報復一下奶奶。奶奶有很多時間是躺在床上的，我便趁她不注意，悄悄的拿走了她的鞋藏了起來。
等她需要而叫我時，我回答道：“你個死奶奶，我不拿。”其實由于年紀太小，具體細節(jié)我也記不清楚了，反正就是罵了她關(guān)于“死”的字眼。
本來她身體很不好，就比較忌諱這字，我卻觸及了她最深的恐懼。而且在她的心中，越是童言無忌，越是將要實現(xiàn)的預言。
她把這事告訴了姑姑叔爺，他們回家都好好的教育了我，那么小的自己，都意識到自己確乎是犯了大錯。
當然，奶奶并沒有因此不愛我，全家人都沒有。只是，她自己心中多了一道梗兒吧，那是對死亡的恐懼。
很郁悶的事，奶奶在那年年底真的去世了。出殯那日，全家人都在哭，我不明就里，還非要拉奶奶起來給我拿柚子皮糖膏……
不懂事時候的自己，依然鐘情于柚子皮糖膏；懂了一些事后的自己，突然連看也不敢看柚子皮糖膏，我總覺得，要是我沒有那么罵奶奶，她心事就不會那么重，也許還可以多陪我們一陣；懂事了的自己，知道二歲多的小孩不可能有十惡不赦的惡意，慢慢的也就原諒了那個口無遮攔的傻小孩，柚子皮糖膏的美味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在記憶的深處發(fā)酵得更刻苦銘心。
黃橙透亮、軟糯甜膩的柚子皮糖膏，它不僅是川東的特產(chǎn)，更是孩提的記憶，奶奶的愛，是濃濃的親情和無法消解的鄉(xiāng)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