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奶奶就像老媽子一樣伺候爺爺，每天他們兩做完農(nóng)活回來，爺爺就往飯桌邊一坐，等著開飯。
奶奶除了顧著我，就是忙里忙外，做完了飯，還要給爺爺拿酒杯，上下酒菜。吃完了飯，奶奶也不能閑著，眼看爺爺?shù)木萍磳⒑韧辏s忙站起來幫爺爺盛飯，接著收拾桌子，洗洗涮涮。
小時(shí)候我看著爺爺奶奶命令服從式的相處，很是不解，也正是因?yàn)檫@樣，我對我未來的婚姻生活有了兩個(gè)要求：平等和尊重。
爺爺去世前幾年得了肝硬化，飲食都要以清淡為主，奶奶怕爺爺饞，就陪著爺爺天天吃蔬菜，就這樣，沒有生病的奶奶，忌口了好幾年。
爺爺死后一年，有天晚上，我和奶奶鬧脾氣，就隨口說了句：“你別管我，好煩。”奶奶什么都沒說，關(guān)上房門，低低的哭泣聲就從房里傳出來。
我在門口扭捏半天，推門進(jìn)去，站在床邊，抓耳撓腮說了句：“奶奶，對不起。”
奶奶擦擦眼淚，哽咽地說：“沒事，我只是想你爺爺了。他使喚了我一輩子，但是從沒說過我哪做得他不滿意，也沒說過我煩。”
爺爺那時(shí)因?yàn)椴豢辖渚疲霈F(xiàn)并發(fā)癥，胃出血，大片大片的血從下體流出來，床上一會(huì)就有了一大塊紅色，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哭的撕心裂肺。
在爸爸背著爺爺去車?yán)锏穆飞希棠檀┲闲诤竺嫘∨埽贿吷焓忠贿吅浚拔业脑┘野。憧刹荒軄G下我一個(gè)人啊”，跑了好久，也沒追上那時(shí)還是壯年的爸爸，也沒抓住爺爺?shù)氖帧?/p>
爺爺彌留之際，什么也沒和奶奶說，只是緊緊盯著奶奶的臉，艱難抬起手指指了指床頭柜。
爺爺去世之后，我們打開床頭柜，里面有一把不算新的錢，全是一百塊，用一根發(fā)黑的白繩纏著，大概4萬左右，我想爺爺是怕自己走了，沒人照顧奶奶，這筆錢是存下來給她的安全感。
爺爺去世之后的很多年，奶奶都不能聽別人提爺爺，一提就哭。
年輕的夫妻，可以吵鬧，可以分離，可以各奔東西。但是老年的夫妻，生命枯竭得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
“我先走了，你怎么辦？”是每一對白頭夫妻都終將面臨的問題。
年少時(shí)看三毛的《夢里花落知多少》，里面有一段講三毛身體不好，便逼著荷西答應(yīng)如果自己死了，一定要再娶。
荷西說：“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燒掉，然后上船去飄到老死。”三毛卻說：“放火也可以，只要你再娶。”
后來，荷西死了，獨(dú)留三毛一人活在世上。
她卻說：“感謝上天，今日活著的是我，痛著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來忍受這一分又一分鐘的長夜，那我是萬萬不肯的。幸好這些都沒有輪到他，要是他像我這樣的活下去，那么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爭了回來換他。”
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沒有什么比這更凄愴。
如今奶奶也去世了，很多隔壁鄰居說奶奶沒福氣，這才幾年沒伺候爺爺，就死了。
可我想奶奶是幸福的吧，兩人15歲相識(shí)結(jié)為夫妻，那個(gè)年代沒有愛情，只是希望有口飯吃活下來不要死而已，可是幾十年的相伴，你的小動(dòng)作，你的底線，你的脆弱只有我一人懂。
終于明白世上為什么會(huì)有“殉情”這個(gè)詞，你拂手而去，獨(dú)留我一人在世上，實(shí)在是太殘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