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單的抉擇(下)

5.

“我不同意!”駱中業從桌邊站起,滿臉忿忿,“規矩一開始就定好的,跳出比賽只是意外,憑什么要把之前的比分推翻?”

“你坐你坐,”蕭遠揮手,“沒有推翻比分,只是大家商量血戰的計分問題。”他看了看遠端一言不發的邰教官。

“蕭主任,如果按照信院提交的線索計算,比分成了6:-1: 4,我們隊直接負分了,還不算推翻?”

“其他隊呢,有什么意見?”他環視全場。

“我也說兩句吧,”白指導清清嗓子。

“三校對抗設立初衷,就是為了讓系統院校畢業生進行實戰檢驗,雖然案件是虛擬的,對象是假扮的,但比賽過程一向都是高度還原和極具真實的,在座好幾位都參加過比賽,我就不多說了。”

“本屆比賽出現了兩個特殊情況,一是我們隊被舉報違規偵查對手,雖然這種行為并未明文禁止,但既然裁判組認定犯規,我們服從。二是跳脫比賽虛擬設置的問題。”白指導說到這看了看蕭遠。

“這么多歷史素材,本次比賽偏偏選用在控9個月的真實案件,那么是不是可以認為,裁判組也考慮到了比賽跳脫的可能性。”

“呵呵,”蕭遠笑,“裁判組也不知道,題是部里定的。”

“那就對了,”白指導來了精神,“從某種意義上講,跳脫也是比賽的一部分,這么設置其實是出題者的本意。”

“牽強附會……”駱中業剛站起來要侃侃而談,卻被邰教官一指,打斷了講話。

“我們爭個屁,”他笑,“老蕭,玩夠了沒,既然你做不了主,你去問能做主的啊,我邰俊怎么都行,比賽嘛,還能翻到天上去?”

蕭遠站起來看了大家半天,見無人再語,便晃到隔壁去電話請示,室內幾人亦敵亦友,氣氛很是尷尬。半晌,蕭裁判長面無表情的走了回來。

“從現在起,兩位領隊務必要叮囑好自己的隊員。”蕭遠在會議室中間走來走去,“經請示,同意真刀真槍的干。上海局盯這個案子有段時間了,各項措施早已到位,就剩最后的收網,既然比賽脫離了原有設計,意外跳到了真實案情,那么就按照真實案件線索計分,決勝。”

“這……”蕭遠抬手打斷駱中業。

“這是部里的意思。”他臉上沒了往日的沉靜,冷肅的雙眼讓他安靜下來。

“挺好的,”邰教官甩甩頭發,“我的人沒問題,你們呢?”他看向自己的小師弟。

林教官裝著聽不見,低頭轉著自己的黑卡,身邊的白指導微微一笑。

“我們肯定服從裁判組安排,反正有的隊喜歡拿規則說事,用些暗招,還不如大家都回到明面上來。”

躲在角落駱中業漲紅了臉,好半天才忍住爆發的沖動。

“好,”蕭遠起身走到投影旁邊,按到下一張。“接下來的比賽,會有一定的危險性,上海局負責提供外圍協助,確保安全,所以問題也不大。”

“老規矩,今晚零時起,兩隊同時開賽,摸排調研后提交行動方案,由裁判組審核實施,現在進入真實案情,過程中不可避免會有意外情況,大家隨機應變吧。”

“你說。”蕭遠看著舉手的白指導。

“進入決戰既是新的階段,之前退出的隊員能否歸隊。”

“戰場上死了還能活過來嘛?”駱中業立即回話。

“規則講得很清楚,”蕭遠慢慢走開,“報名上限10人,再補回來,對別的隊伍也不公平。”

“裁判長,有些隊伍已經淘汰了,為什么還在會場。”林教官鷹隼般盯向角落,對方面無表情也毫不示弱。

“比賽還沒結束嘛,”蕭遠打個哈哈,“友校監督也是情理之中。”

“好,就這么比。”白指導拍拍林教官,兩人先后起身,“裁判長,希望接下來的比賽大家都公平競爭,不能因為我們是東道主就有所偏袒。”

“不會不會,”蕭遠拍拍手,“之前也沒有偏袒。”

看著兩人走遠,邰教官這才摸出香煙,“蕭公子,你不能這么幫他們,明明超出了比賽預設,怎么真反水了?”

“你不是要真刀真槍比嘛?”蕭遠伸手接過遞來的煙卷,“我個人是反對的,讓沒出學校的新手面對真正的罪犯,的確沒必要。”

“部里的意見,執行吧。你個堂堂的大主任,還有犯難的時候。”邰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一直悶在角落的駱中業。

“老邰,我都分不清你是高興還不高興了。”蕭遠背對著角落,“愿賭服輸嘛,那個誰,是真些點厲害。”

“莫聲,”邰教官臉上沒了笑容,深吸了口煙,“怪我老邰不聽人勸,陳默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我大意了,要是我早放他回來,還有3隊什么事。”

“你別說,這次3隊的分組別出心裁,效率的確提高,值得研究。”

“你還情報中心主任呢,人家老外早就這么改了。我看,是劉長淵那個老狐貍留下的主意。”

“副的,”蕭遠垂下眼瞼若有所思,“哦對了,”蕭遠像剛剛想起,回頭對著駱中業,“上面有指令,趙鐵軍先回去,不等比賽了。”

“我也不需要他。”駱中業冷冷的說,這才起身而去。


“鐵軍!”李亦可從病床上坐起,欣喜的看著門邊。

“怎么樣。”趙鐵軍走進來將枕頭給她墊好,“你怎么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啊?”

李亦可不好意思的笑了,想起了張濤家門的風雪。

“你們進決賽了,恭喜。”趙鐵軍伸手與李亦可握了握,觸到他滿掌的粗繭,知道這幾年的日子一定不簡單。

“謝謝。你們呢?”

“淘汰了,”趙鐵軍用手搓了搓只剩半寸的短發,“變成了負分,嘿嘿。”

“你坐啊。”李亦可掀開被窩,想下床倒水。

“別動了,我看看你就走。”

“走?去哪里?”

“還有其他事,”趙鐵軍粗黑的面龐似有千言,“我來比賽只是個小插曲。”

“那你們隊誰帶著閱兵?”

“我被火線解除隊長職務了,所以,他們閱吧。”他咧嘴笑。

“那個駱中業,跟你不對付嘛?也不知道和咱們學校有多大的仇,不如你回來吧。”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趙鐵軍的脊背挺得筆直,“將來有一天,也許會再相遇,希望那時都不辱所負。”

李亦可睜大的眼睛看著他,努力思考話里的意思。

“你們要拿到冠軍,不能白便宜了西軍院那幫土牛。”趙鐵軍站起拽了拽軍裝下沿,“莫聲這小子真厲害,比賽被他翻了盤。”

“你不和他們告個別?”

“見過了,那幫孫子個個想揍我,上次還沒打夠。”趙鐵軍自嘲,“只修整一天,我就不耽誤你們奪冠了,看他們還給了我這個。”

李亦可見他手里拿著那張唯一的照片,眼淚涌了上來。

“還得謝謝你,沒那個生日,大家不會有機會合影。”趙鐵軍將照片仔細的放到包里,“好了,我走了。”他朝李亦可伸出手,卻愣在了原地。

李亦可欠起半身,向他伸出了雙手。

猶豫了一秒,他大方的抱了過去,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再見。”他輕輕的拍著她的后背。

看著他消失在門外,李亦可緩緩坐了起來,比賽爭分奪秒,她不能再躺著了,換好衣服,她試著跳了兩下,除了腳下有點虛,其余問題都不大。

剛進到地下三層,她的隊員立即圍了上來。她鼻子一酸,總覺得拖累了大家。

“來得正好亦可,”白指導拖出身邊的板凳,“身體怎么樣。”

“沒問題了白指導。”她低著頭,“對不起,大家。”

“瞧你,說的什么話,”穆陽朝旁邊揚了揚下巴,“你得謝謝小單,沒他可就出大事了。”

“是穆陽飛車買來了藥,”小單擺擺手,“我沒做什么。咱們快說比賽吧。”他朝她點點頭,示意大家繞開這個話題。

劉玉明從遠處倒了杯水遞給她,咬著嘴唇坐到了旁邊。

“咱們只有5個人能用。”白指導點點桌面,“亦可身體不好,就留在指揮部聯絡協調吧,其余4個都去一線。”

“我帶著去,”林教官清清嗓子,“你和亦可守大本營。”

“不行,被人盯著呢,不能再犯規了。”白指導搖頭。

“我去白指導,”李亦可直身,“我身體沒問題。”

“讓他們這幫臭小子去。”白指導笑,“進入實戰,你去了他們反而放不開手腳。”

“白指導,但是我當隊長不再合適,”李亦可看向側面,“我推薦小單接替。”

“不不不,”小單大驚,連連擺手“我沒那本事。”

“我同意。”和他嗆了四年的文偉峰少見站隊,“是他的關鍵決定挽救了隊伍,我愿意他帶領我們打決賽。”

“對。”穆陽和莫聲走了過來。“我們也愿意。”

小單漲紅了臉,一向能言善辯此刻卻說不出半個字,他看向笑瞇瞇的白指導,想從她眼里讀出點什么。時光拉回到眾人圍攏的404宿舍,高低床邊傻傻的黃興旺正在給他破腳上藥。

“帶著他們去奪冠。”林教官斬釘截鐵的站起,第一次向小單伸出了手。

“為夏維民,為趙鐵軍,為了信院,去吧!”


6.

東方漸白。

星辰逐次在藍灰色夜空中隱去,早春的東城迎來了難得晴天。這個周末人們逐漸醒來,暫時不用忙碌生計,城市呼吸的節奏也比平日里慢了許多。

在城郊的瑰山風景區,有一片早年違建的別墅群,因為土地手續停辦,荒廢了些日子。去年來了個外地人,高價租下了最偏的一棟,不通電不通水裝修了幾個月,居然住了下來。

他就是郵件溯源的正主,莫聲翻盤的鑰匙,上海局偵控將近一年的生物制藥公司總裁,代號W

兩隊經過幾日偵控和外圍調研,均鎖定了偏山荒墅。信院隊先行上交了行動計劃,擬通過外圍公司商務洽談的名義,將W調離別墅,并利用其外出時間,潛入搜查取證,唯一難點是別墅里留下的德國黑背,他們申請了麻藥,擬用手槍進行注射。

裁判組卻選擇了1隊提交的方案。

W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周末早晨是他雷打不動的禮拜時間,他習慣將愛犬一并帶到工作室修剪清洗。1隊按照他的生活習慣,擬定了行動步驟,雖有上海局一線同志在做外圍保護,他們仍在幾個重點路節上設立了觀察防火墻,因為摸排工作做得細致,上交了堪稱完美的計劃書。

“最好的調離是自然調離。”蕭遠裁決時的話語仍歷歷在耳,小單從望遠鏡中窺視著前方的別墅,腦中反復咀嚼著。

“他們進去多久了?”他問身邊的文偉峰。

“36分鐘。”文偉峰放下單筒鏡,滿臉沮喪,“總共就給了兩個小時,該翻的都翻遍了,我們還剩點什么。證據又不能重復提交,我們搜60分鐘他們又能分析,起手就輸了。”

“不一定。”莫聲嘴里咬了根野草,盯著高低錯落的荒屋若有所思,“上海局控了這么久,我們想到的他們一定能想到,這破房子肯定早就被翻爛了,現在比賽跳出了預設的案情,不僅沒有叫停,還就勢進入決勝,說明沒這么簡單。”

“對,”穆陽取下戴著的耳機,“W搞不好也知道自己被控著,屋里情況他比誰都清楚,雷打不動的每周去禮拜,絕對是有恃無恐。”

“那怎么比,”文偉峰低頭看表,“大家都是明盤,難道設定幾個得分點,玩大家來找茬?”

“稍安勿躁。”一直沒言語的小單開了口,“我們在計劃提交上落后,1隊先進去也是理所當然。莫聲說的有道理,一線的老同志沒理由比不上我們這些新人,屋子肯定早就被搜遍了,決賽仍然放在這里,一定有他們的理由。”

話語未落,1隊已從別墅中魚貫而出,打頭的便是高大挺拔的陳默,他不用看也知道3隊的埋伏點,仰著頭遠遠的向他們揮手致意,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埋伏的4人急忙滑山而入,說是一個小時,誰知道W會不會提前回來,要爭分奪秒。

“陳默真是個妖怪。”文偉峰邊說邊往肩上圈攏尼龍繩,“他還有不會的嘛?”

“的確厲害。”莫聲少見的夸人,拿出儀器開始貼著墻角游走。“希望今后有機會合作。”

小單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專心干活。別墅極大,上下空蕩蕩,四處散落的資料和墻上釘貼的圖表都長著副可疑的面孔,他們在臥室和書房來回游走,妄圖拼湊些可疑的線索,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卻是顆粒無收。

大家都知道必定暗藏玄機,卻又難尋所蹤,就像站在花園迷宮的入口,不升維,就會輾轉反復,困而不得。

“會不會有密室?”穆陽摸著墻線來回端詳,看向站在窗邊的莫聲,“小聲聲,卓瑪不是說你老早就猜中學校地下有問題,你快來檢查啊,盯著外面看什么。”

“這條路是后挖的。”莫聲指著花園的草皮。

“哪有路?”文偉峰湊過來,只見一片整齊的新綠。

“荒廢的屋子,唯有這里草坪整潔,一定有古怪。”小單拍拍莫聲的肩膀,“下去看看。”

“不用,”莫聲彎著腰在大廳里找著,邊說邊回頭,停在了屋中的承重柱旁,他拍了拍粗糙結實的水泥柱子,反向又退了兩步,抬頭朝挑空的屋頂看去,很快他自嘲的笑了笑。

“原來這里是偽裝啊。走,”他揮揮手,“不會在這里,柱子撐不住,草皮蓋的是通道。”他古里古怪說了句,三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別墅也是在打掩護。

文偉峰帶頭沖進玄關旁的水電井,摸索著將地下的隔板拉開,赫然就是僅過一人的狹窄通道,1隊真是細致,竟將蓋板上的灰塵都做了還原。


幾人接踵穿過潮濕地道,遇見扇厚實的密碼門,莫聲用儀器鼓搗了半天打開,終于進到了決勝地。

屋內是三面到頂的冰柜,中間的桌上整齊的放著各式晶板,正對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點陣圖,上面的馬賽克圖形抽象又神秘,不由讓人多看兩眼。

文偉峰和穆陽拉開冰柜,只見里面碼放著海量的血液樣本,標簽編碼有序,顯然是搜集了很長時間。

莫聲拿出相機,和穆陽一起分頭取證,文偉峰則在四處端詳,看有沒有裝設備的好位置,只有小單一人皺著眉,盯著巨大的掛圖陷入沉思。

莫聲見他有異,停下并肩觀看,兩人像是電影院里入戲的情侶,惹得身后的穆陽想飛起一腳。

“你看出來了?”小單問。

“嗯。”莫聲抄手。

“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你是神經病。”

“我靠。”

“我們贏定了。”小單歪嘴笑,滿臉得意,“我不信1隊能看出問題來。”


7.

陳默將沿途設置的預警隊友接上車,慢慢收攏了防火墻,看著逐漸爬高的太陽,心想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他累極了,只想早點結束這磨人的比賽。

為了留住金號角,給自己的學習生涯劃上完美的句號,他付出了超越常人的努力和隱忍,勝利就在眼前,他無愧于任何人,包括一向要求完美的母親。

為了實現對她的承諾,陳默在大學期間三次轉換專業,臨近畢業還舍棄安逸到一線部隊去錘煉,就是為了確保真正的準備好。

現在,所有的努力都即將迎來回報,他終于可以略微喘息,為下一個目標養精蓄銳了。

車子緩緩停在紅燈下。即將進入市區,路上繁忙起來,他不經意朝對向車道看去,第一輛出租車后排,坐著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神父,正大口的抽著煙。

這些神父真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他心里嘲諷著,車子緩緩啟動,他忍不住又朝后視鏡里看了看。

車駛過第一個路口,他一言不發。

車駛過第二個路口,他咬緊下唇。

在即將經過第三個路口時,他終于下定決心叫停了前行。

“掉頭。”他不顧隊友詫異的眼神摸出了手麥。車輛急劇轉彎,駛入了來時的路。

“指揮部,我是陳默。”他的語調冷涼,聽不出任何情緒。“請立即聯系上海局的同事,確認W的位置。”

“陳默你干什么?”邰教官看著電子地圖,“都要進城了,你回去干什么?”

“領隊,我懷疑W化妝返回了,請立即聯系上海局。我把沿途的警戒梢都撤了,3隊沒有多余的人手,如果真回去了會被包餃子的。”

“人家上海局跟得好好的要你操什么心。”邰教官看著煮熟的鴨子要飛了,氣不打一處來。“你給我馬上滾回來!”

陳默指指前方,示意加速,同時將車臺頻道撥到了裁判組,氣勢敗壞的邰教官立即被消音。

“裁判組,我是1隊隊長陳默,我現在懷疑W不在禮拜現場,請務必確認W的位置,3隊有危險,重復一次,3隊有危險。”

手臺里一陣死寂。車正高速疾馳,陳默的額頭少見滲出了汗。

“裁判組,我是1隊隊長陳……”

“正在確認,原地待命。”車臺里終于有了答復。

陳默食指使勁前搖,示意不要減速,油門已經被踩到了底,馬達震耳轟鳴車身不住顫抖,眼看就要散架。

“W的車輛和狗均在原地,人員位置正在確認中,1隊立即原地待命……”

“陳默!”電波里突然傳來不熟的女聲,“我是3隊領隊白穎,拜托你,回去看一看,他們的電話全部打不通。”

“應該都在地下,”陳默答道,“裁判組,我已減速,懇請確認W的位置,懇請確認W的位置。”

“1隊,比賽中止。”車臺里傳出蕭遠的聲音,“你立即帶隊趕回瑰山向3隊示警,W不知去向,注意,他持有武器,屬高度危險人物,萬不可輕舉妄動。”

“確認目標后,”車臺那端沉默了兩秒,“授權處置,注意安全!”


“翻過來,對,小心點。”小單指揮文偉峰和穆陽,他和莫聲分持兩臺相機對著掛圖背面拍照。

“多拍兩張,確保拼接的時候不漏細節。”小單朝目鏡外瞇眼,“嗯差不多了。好,轉回去,注意別動了暗記。”

“咱們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小單看著反轉完畢的馬賽克掛圖,臉上泛出興奮的紅光,“怎么這么巧就遇上我了。”

“真是星圖?”文偉峰邊拍手邊后退,“我可看不出來,一堆黃黃綠綠的點,叫狗熊座?”

“小熊,”小單叉著腰,開始將排列正確的星圖點扣下來,復原到最初打亂的位置,“小熊座是最重要的導航星座,它的勾陳一就是北極星,所以也叫小北斗。”

“您老可真是個神仙。”莫聲開玩笑,“星星熟得跟玩兒似的。”

“北天二十八座里,它比較好識別的,所以我一眼就看了出來,并且發現位置有錯。”小單突然想起了什么,黯淡了下去,“也是碰巧。”

“那掛圖背面亂七八糟的數列字母是什么?”穆陽邊問邊走到門邊。

“這我就不懂了,拍回去問張登云。”小單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大家抓緊檢查一下,復原完畢就撤。”

“操,怎么有關車門的聲響。”穆陽臉色慘白,看向小單。

“指揮部沒示警啊。”小單拿出電話,這才發現完全沒有信號。

“警戒。”文偉峰輕喝,4人立呈戰斗隊形守據屋內,來人徑直穿過地下通道,朝密室擠來,文偉峰拔出匕首守到了門邊,聽到手槍上膛聲音,立即朝墻邊移了半寸。

奇怪的是很快門外就沒了動靜,茫然間,通風口突然幾聲噴濺,蔓出了不明白霧。

“趴低,趴低。”小單立即爬到地上,“別去扯門了,肯定被鎖死了,快爬低。”他朝門邊的文偉峰喊。

四人保持最低姿態,困難的抬頭,見白霧正從屋頂緩慢往四周蔓延。

“這他媽是什么。”文偉峰指著越來越低的白霧,“毒氣?”

“生物公司,什么都有可能。”莫聲輕嘆一聲,心慌得不行。

小單緊張四顧,發現桌底竟有個防毒面具,他匍匐過去,示意大家靠近。

“別說話了,保持正常呼吸,大家聚攏。”小單將四人壓向地面,頭碰頭擠在桌底,“一人一口,輪流憋氣。”

屋內的燈突然滅了,無聲的白霧像只暗影章魚,正緩慢向他們爬來,他們看不清彼此,更不知生向何方,短短幾分鐘想盡了所有可能,唯獨沒有脫困的辦法。

恐懼如同死神的探戈,步步向他們舞近,地板的寒氣順著手腳逐漸冰透全身,絕望從來沒有這么近過,鐮刀上的冷光瘆得他們渾身發抖。

四人憑本能輪流呼吸,沒人敢多說一個字,憋氣的10幾秒就像幾年那么長。僵硬的地下密室,像極了新鑄的水泥棺材,想著自己燦爛的青春就要終結于此,強烈的尿意接踵而來。

小單恍惚間感覺吸入毒氣,肺部像被燒火棍捅了2下,窒息感襲來,求生本能讓防毒面具在嘴上多停了幾秒。黑暗里,人性的自私與道德糾結纏斗,最終還是將面具傳了出去。他用頭死死抵住地面,壓抑自己即將爆炸的嚎叫。

這就是我的人生了嘛?恐懼壓得他動彈不得。他在迷霧中開始失足狂奔,前后均是不知面目的怪獸,遠方一條枯澤小徑好似末日的動脈,他在與生機的追逐中氣喘吁吁,終于被趕到了崩潰的崖邊。

舉目望去是黑沉的大海,灰白的浪花在墨色的海浪間翻滾,聽不到一絲聲音,觸不到一寸風,四周只剩死寂的冰冷,呼吸茍延殘喘、身軀行將就木,他閉上眼,向崖下縱身一躍。


頭頂一陣混亂,接著屋內傳來沉重腳步,隨著幾聲巨響,密碼門被炸個稀碎,毒氣立即被負壓抽往門外。

“毒氣,毒氣!”小單不顧危險,跳起來朝外面示警,剛喊完兩嗓子就頭重腳輕向地面栽去,撞得頭破血流。

再見了媽媽。他四仰八叉的躺倒地面,全然顧不上憋氣,想著大限將至,親人的面孔逐個顯現,自己短暫的一生在腦海里光速回閃,生命的佛光出現在洞口。

他仰躺在莫聲的大腿上,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生氣正逐漸從他的雙眼中抽離,血液流動的速度越來越慢,臉色灰暗下去,呼吸漸漸變得可有可無。

電影里都是假的,他心想,原來人死的時候什么都來不及做。如果可以再選一次,我再也不要來這個破學校,我要過平凡的生活,做一個普通人。

吳桐啊,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你下輩子等著我……


“快起來吧,就是普通的煙霧。”

陳默實在看不下去,打斷了他的獨角戲,“給他包一下。”他回頭叫隊友拿出急救包。

小單瞬間從黑水中浮起,動動腳趾靈活依舊,等等,什么味道這么臭,死莫聲又放屁了!

“謝謝。”回到人間的小單有點尷尬,心有余悸仍不忘裝出姿態。還沒死,也不錯,他心想。

“不客氣。”陳默淡淡的笑,“好了,現在都別比了,這屋子算是歇菜了。”他指著炸成一團的垃圾。

“沒事,咱們都取了證,冰柜也沒爛。”小單定了定神,捂著頭慢慢站起,“你們動作可真快,怎么又回來了?”

“這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比輸贏重要,”陳默的眸子在微光中閃閃發亮。“人們為什么厭惡戰爭?除了殘忍,我們更害怕分離。”


8.

中央政治大學萬人訓練場彩旗飄飄,在這個春風和煦的早晨,他們迎來校史最大規模的閱兵式。

全系統11只部隊、22個地方局、4個部屬基地、1所研究中心、3所提前錄取院校和7家在職培訓學校齊聚北京,參加建部50周年盛大慶典。

開幕閱兵方陣,由部隊、基地和院校18只受閱隊伍組成,參加本屆三校對抗的三只隊伍,在本校方陣前排,代表學校接受最高首長的檢閱。

“所以,三校對抗歷史性的出現并列冠軍?”林教官和邰教官站在主席臺邊緣。

“怎么你還不服氣?”邰教官搓搓胡子,“不是我們隊發現問題及時趕回,你那幫小崽子早就憋死了。”

“一點煙霧而已,”林教官輕描淡寫,“反倒是星圖我們發現了問題,這才是拿冠軍的關鍵。”

“嘿,”邰教官呲了一聲,“來勁了還,你們隊搞出多少狀況。算了,比賽而已,可惜的是讓W跑了。”

“早晚會抓到的。”

“我要好好感謝陳默,”白指導走過來和邰教官握手,“不是他在占據優勢的關鍵時刻放棄勝負返回救人,什么結果還真不好說,這就是我們一直強調的集體精神。”

“而小單通過復原星圖,拿到正確背板序列,破解了上海局乃至部里幾個月都沒有攻克的謎題,是實至名歸的勝負手。”


“所以我覺得,”白指導笑瞇瞇的看著兩人,“部里判定并列冠軍合情合理,沒有照顧誰也沒有偏袒誰。”

“星圖背后亂七八糟的數列是什么。”邰教官不甘心。

“堿基序列。”蕭遠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大量采集血樣就是要提取DNA,W的公司有最新的進口生物實驗設備,已被上海局查封,具體情況還在查。”

“誒,你來得正好,”邰教官抓著蕭遠的手臂,“蕭公子,就算是并列冠軍我們也是三連冠,金號角得留下。”

“拿去拿去,”蕭遠善解人意的轉向白指導,“200多一個,我再給你們訂一個。”

“千萬別這么說,”駱中業見他們聊得熱鬧,不識趣的走了過來,“這可是象征著無上榮譽和最高信仰的光明號角,對吧,隨隨便便買來這么不嚴肅的事情可不能做。”

“有些人的心里信仰就值兩百。”林教官著挑釁的看著駱中業。

“信仰,信仰是什么?誓詞你們都念過,犧牲一切,呵,有幾個人能做到,那些口口聲聲主義臺上道貌岸然的人,他們的信仰在哪里,他們又信仰著什么?”

“那不代表著可以沒有信仰!”

一聲驚雷從駱中業背后響起,他扭過頭去,目瞪口呆的看著后方的一頭雪發。

劉長淵鬼魅般出現在了閱兵臺。

消失了整個對抗賽,他終于在最需要的時候重回戰場,白指導激動得淚眼朦朧,一旁的林教官也罕見的漲紅了臉,像是被搶了玩具的小孩突然見到偉岸的父親。

劉長淵沒有過多駁斥,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操場,掃過他心中的每一名愛將,離開了他的庇護,他們野蠻生長破繭成蝶,已經全部成為合格的新生之影。

“經歷了比賽,我想你們大多數人已經明白了比賽的意義,有的同志,也在最困難的時候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說到這里他贊許的看了看操場下方小單為首的參賽隊伍。

“每一只參賽隊表現出了足夠的能力,也體現了公平的競爭意識,但最終獲勝的關鍵是聰明的頭腦和謹慎的行為,這兩只隊伍,是無愧于4C素質的全能戰隊。”

“可是,本次比賽的關鍵,并非是誰獲得了勝利,而是他們在關鍵時刻的每一個選擇,我想,這將持續影響他們今后的人生。”

“是的,比賽最重要的意義就是超越比賽,唯有依靠集體、信任戰友、心向光明,身處黑暗的我們才會永守堅盾,揮劍前行。”

“比賽對于我們所有人,都只是極短的插曲,唯有國家利益才是我們永久追求,在祖國面前,所有的選擇都得讓步,為了實現這個長遠目標,任何人的利益都將不值一提。”說到這里他看了蕭遠一眼,目光接觸間,蕭遠像被熾熱的烙鐵燙到,急忙看向遠方。


“立正——”

號令響貫全場,訓練有素的士兵和將軍立即站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閱兵式即將開始。

“首長同志,慶祝建部50周年閱兵式準備完畢,請您檢閱。”

“開始!”

“是!”

口令在方陣間逐次傳接,沙場好似空曠山谷,回音悠遠猶長。高亢的軍樂響起,儀仗隊鋼刀出鞘、紅旗指前,方陣如同精密的機器即刻緩慢碾動。

陳默的方陣經過了主席臺,命令間,他舉起右手,戰友們殺氣騰騰,只有他沉靜如風。經歷了兩次比賽,他才真正明白了比賽的意義,他慶幸在關鍵時刻的正確選擇,真理的確掌握在少數人的手里。

小單與李亦可驕傲的走在第五方陣,他們作為帶隊的兩人,格外的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經歷了爭吵、放棄、懷疑和絕望,他們終于涅槃重生,站到了方陣的前方,無愧于標兵的稱號。

劉玉明和文偉峰站在他們身后,側過頭去,莫聲在排頭的位置高高昂起,鋼槍在握,目光如炬,火一般的青春在熊熊燃燒。

白指導和林教官在主席臺并立著,右手整齊切在眉間,宛若一對璧人。他們的旁邊矗立著許久未見的劉校長,啊,校長,我們沒有給你丟臉,緊握著你給的劍盾,我們逆行黑暗,擁抱光明。

側臺的夏維民高高的舉起了拐杖,像是騎士手中的長矛,他旁邊的張登云用力的揮舞著雙手,大病初愈的臉上終于泛出點紅暈。在臺階的最下方,趙鐵軍一臉沉靜的站在人群之外,既沒有敬禮也沒有歡呼,沸騰的全場好似與他毫無關聯,他因誰而來,為何而去,全都成為了未解之迷。

劉長淵的目光隨著第五方陣移動著,久違的激動猛烈沖擊著內心,40年前的5月9日,他在莫斯科紅場見證了帝國的輝煌,鋼鐵洪流滾滾而來,震得他的五臟六腑上下翻飛,在勝利旗的引導下,他明白了國家強大才有人民自由,現在帝國落日已然殘盡,東方的紅旗冉冉升起,他看到老首長在云端微笑,眼淚終于奔涌而落。

一聲嘹亮的號令,第五方陣舉起了右手,他們步伐一致,眼神堅定,目光仰向主席臺,整齊的得如同一個人。操場在他們的腳下戰栗著,無限的可能在未來閃閃發光,他們如同初生的太陽,嶄新得看不到一絲黑暗,影子在身后舞動著,前方是他們為之信仰的紅旗。

所有的目光隨著信仰之紅飄揚著,仿佛只有一瞬,他們就鑄為了鋼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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