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裂(七)

?出城

禁軍封城之后,全城宵禁,夜來寂空街巷唯有禁軍齊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由近去遠。時或傳來追捕搏斗之聲。百姓皆驚懼,關門閉戶,謹守于家。自胡姬酒家與孟、溫兩個相遇之后,黃棠堅邀他們到府居住。兩人居無定所,自無不允。黃棠言語豁達,出手闊綽,很快變與兩個投契。這天夜里,叫隨從再花園亭內備下酒食,月光如水銀瀉地,三人飲酒酣。?黃棠放下酒筷,沖兩個抱拳:二位兄長,小弟不才,亦頗讀書,胸懷天下,原意入朝為官,致君堯舜,不想,朝堂之上,禽獸食祿。閹豎當道,暗無天日。夏如此無道,如何不把它反了!? 小弟不才,愿獻一歌佐酒。說吧離亭到空地,扯掉大氅,露出一身短打,抽出寶劍,身形轉動,舞動起來。兔起鶻落,招式瀟灑。

黃棠歌道: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歌畢,收招定式。孟、溫一齊鼓掌。

孟楷笑道:吾弟好氣勢!

說話間,只見仆人阿九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郎君,不好了,禁軍打門要進來,不知何時。隔著門縫看,許多士卒,由一個常同郎君往里的,叫孟將軍率領。‘??黃棠道:必是來尋二位兄長的,阿九,領二位兄長從后門出去。這廝我與他相熟,且去應付他去。

孟楷道:來的正好,正要拿這廝們出氣

黃棠道:兄長,他人多勢眾,且避他一避。

溫齊道:老弟自去,我兩個隨處可藏身。

黃棠當即跟著老九急來到門口。外面打門喊嚷得兇狠:再不開門一把火燒干凈。府中奴仆皆驚慌,見家主來了,都看他如何決定。

黃棠吩咐:開門

禁軍士卒呼啦一下涌進來許多人,手執刀劍,把他們團團圍住,陸校尉和其他幾個與他相熟得校尉冷著面孔走進來。

黃棠沖他一抱拳:幾位兄長,這是何意。

陸校尉勃然大怒:嘟,殺不死的反賊,如何勾結蕭遠寧作亂謀反,左右給我拿下。

黃棠很快明白了,他們定是見自己闊綽,趁機洗劫。但不知是否奉了王建功之命。但如抗擊,便是對抗朝廷。正躊躇,士卒們已經上來要鎖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禁軍士卒中如開波裂浪一般四散奔逃。孟、溫兩個如疾風一般卷入,黃棠看時,目瞪口呆,哪里時相搏擊,簡直時屠殺,砍瓜切菜一般,眨眼睛一大批倒下。

陸校尉幾個軍校還沒等明白過來,環顧左右,只有自己了。孟、溫兩個還刀歸鞘,從死尸叢中,走到一傍。

孟楷笑道:黃老弟,你還準備跟他們喝一通嗎

黃棠怒從心起,知道兩個特意把幾個人留給自己:奸賊,拿命來!

當下拔劍猛砍過去,陸校尉幾個早已膽破,只有交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三五招之后,一個被黃棠一劍殺死,見令兩個纏住黃棠,陸校尉抽身便往外逃。孟楷用腳勾著地上的一把刀甩了過去,刀背打在他背上,撲地跌倒。黃棠解決完其他人,跳過去一劍砍下腦袋。

孟楷對溫齊道:你帶著孟老弟椎出城區,我去找賊將討回雷家之物。

??????????? ??教坊司


清夜長街,地面上一長一短兩個模糊的影子不斷變幻位置,一個瘦長的老者手里拄著一跟竹竿和一個少年并肩踟躕而,拐到一間崇義坊,仿門緊密。兩人一縱身,越至墻頭,躥房越脊,來到一座并不起眼的宅邸。立于屋脊之上,院內影綽綽有燈光,兩個奴仆引著家主回府。

少年抽出劍來:師傅,此甚易,待我下去一擊必中

老者冷哼一聲:為師叫你行刺否

少年:徒兒心浮氣躁,徒兒知錯

老者:這回卻不是叫你來行刺,你且瞧得仔細,此家主任乃是太監田元照,為師叫你夜里保護他,別叫其他刺客給刺殺了。

少年疑惑不解地望著其師

老者怒道: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有差池,為你是問。

少年:是,徒兒領命

老者:你每夜來此看護,為師讓你回山之時,自會差人告知你,衛護須得謹細耐心,正好磨礪你之心性

少年:是

老者看著他:隨喜,京城喧鬧繁華,白日你只在寺院安身,切不可隨意出來閑逛。暴露行跡。此間藏匿刺客高手不少,便是為師也得加著小心。

少年點頭:師傅囑咐已牢記在心。

老者不在說話,縱身一躍,悠忽不見蹤跡。

入夜,教坊司狎客盈門,與勾欄頗不相同,勾欄但有錢便可入,教坊司卻是只伺候官宦,多半時禁軍軍漢及低階官吏

。隔著一條街就依稀聽見絲竹管弦之音、靠近一些便可聽見風言浪語,嬉鬧調笑,或趕上司業大發淫威,叫健奴懲處不聽話的歌妓,斥責、鞭打、哭喊、哀求之聲便傳出。

每當京中朝臣有被抄家籍沒之夜,狎客填門,欲一睹這家夫人或小姐之風采。在司業威逼恐嚇之下,由不得不依從,內心承受滅門之痛,表面卻要強顏歡笑,任人奸淫。頗有性格剛強的進來便尋死。死便死了,司業毫不在乎,不依從的便日夜懲處,直到就范為止。女人處在此境地,叫天不應,叫地不響,無所依靠,最后只得低頭,聽憑發落了。

蕭夫人有殊色,更監才藝超群。攸兒十三,亭亭玉立,正式破瓜之年,一時間京城動心者不知幾何,據說連宰相崔弼都坐不住了,差人帶話給司業,叫蕭夫人母女到宰相府待宴。禁軍則無所不及,王建功當夜率領左右便到。司業哪里惹得起他,宰相以后再說吧。

?當即率幾個健壯的婢女來到關押母女兩個的房間。蕭夫人對此似乎早有準備,沒等司業開口便道:我蕭氏族滅在即,你欲叫我母女陪人淫樂。萬死不從,蕭氏雖敗,豪杰同情,必然將你刺殺。你若不信,何不去外間打聽一二。

司業一想可不是,大人物護衛嚴密,不好得手,要拿自己出氣卻是輕而易舉。京城刺客出沒,若不小心把項上人頭不保。

于是她恨恨道:不由你不從。她圓滑狡黠,給王建功編了一個謊言,說母女兩個已絕食一日,死意甚堅,強致無味,不如由她慢慢施展手段,等她兩個就范了,叫王將軍先做恩客。

王建功自己沒趣,只得找其他歌妓了

司業喘了口大氣回房間,只見桌上插著一把利刃,下面一張字條,司業戰戰兢兢拔出刀,展開字條,上寫著:若膽敢虐待蕭氏母女,小心你的狗命。司業嚇得一哆嗦。想了一夜,計上心來,天明即來得母女兩個房間。

司業笑道:蕭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區區司業惹不起。不過你兩個也別叫我難做,不能白吃白喝,就去后院漿洗吧。

蕭氏母女自然應允。

后院是個長嘴的婆子主管,安排七八個干粗活的漿洗婆子干著感哪,見蕭氏母女來,頓時沉下臉來。罵道:你兩個放聰明點,在不是深宅大院里的夫人小姐了,如今帶罪之身,打得殺得,你們既不遠挑伺候大爺的輕快活,到這里須得吃的苦,受的罪,粗活臟活我叫你干你就得干,不叫你歇你便不能歇,若不能從。舉了舉手頭的鞭子,老娘的鞭子不是吃素的。

長嘴婆課督母女極為用心,天未亮,月未落便叫她們起床,到后面的井邊漿洗全教坊司的衣服,堆積如山。其他粗活婆子樂得閑著,坐在一傍看熱鬧。

母女兩個不聲不語地做著。然畢竟氏大宅人家的夫人小姐,從未做過這等粗活,自然生疏緩慢,婆子見了掄起鞭子便抽,蕭夫人遮著女人忍痛挨著。婆子冷笑道: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自找苦吃,哼哼,不出一月,你們兩個會長得跟他們一般粗手粗腳,笨腰大臉,便到時要找恩客也不可得了。

飯時只丟下兩塊粗糲蒸餅,連院內的狗都不來搶。蕭夫人沖女人笑笑:攸兒,吃了飯才有力氣做事,如今許多州府饑荒,百姓連這個都吃不著呢。說吧把一份蒸餅遞給女兒,兩人喝著井水堅難下咽。才吃飯,婆子又來提著鞭子又來監督。如是天黑張燈乃罷,喃喃吶吶嘴里罵個不停。

母女兩個精疲力竭來到下落,一間潮暗小屋,地上鋪著干草。母女兩個躺下來,渾身熱辣不己

攸兒:娘,我們只能逆來順受么,如此受屈辱,不如跟隨父兄到刑場吃一刀.

蕭夫人:你還小,蕭府故舊定會設法營救.你父兄乃贖蕭門之罪,你活下去便不必負疚.

攸兒道:只怕沒等人來營救我兩個便被惡婢折磨死了.

蕭夫人道:為娘豈是逆來順受之人,不過叫你知道人間疾苦.

次日,婆子照例一副狼很兇相,舉鞭欲抽

蕭夫人輕叱一聲:老婢住手,我明日便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你信也不信.

婆子聽吧頓住,冷笑道:你如今不是侯府的夫人了

蕭夫人道:我若答應司業,必結一兩個恩客,他為討好歡心,必然替我做事,我卻他把你吊在這個樹上.說著指了指婆子跟前的歪脖柳樹.

婆子一想可不是,夜里哪個狎客他也惹不起,.于是氣哼哼走開,提著鞭子去打正在閑扯的粗活怕婆子們:千人日的,還不給老娘干活去

兩個稍得喘息之機.婆子不來大罵,卻在一傍絮絮叨叨地勸諫:老身也是過來人,男人們上刑場了,女人哪個有心思干哪個事情呢.時間一長,什么都忘記了.人生何其短,何苦跟自己過不去,趁著年輕漂亮,恩客喜歡,及時行樂.老身見過太多色議雙全得出色女子,年老色衰,也是一只沒人要得老狗…

過了幾天,司業帶著幾個奴仆氣勢洶洶地跑來.司業沖蕭夫人一笑:實話跟你說了,你們家男子被砍頭好幾日了,禁軍在全城緝拿蕭家黨羽,抓到便是死罪.沒有人會來救你們了.此后,我的話便是圣旨,叫你們做什么便做什么.

蕭夫人:我母女雖死不從.

司業大怒,對身邊健奴說:拿下

沒等惡奴動手,攸兒早拔下發髻上的簪子,欺身到婆子身后,抵住她的脖子.終究是將門之后,常與父兄及家中護衛演習弓馬刀劍. 身手膽氣自然超出尋常女人一大截.

攸兒:敢動一動便要你的狗命.

司業哪想道她會這手,當即軟下來:好,既然不樂意,我便也不想逼,好姑娘,你且放開我來.僵持下去怕不好收場.

攸兒啪地打了婆子一記耳光:老狗,還嘴硬.叫這幾個奴才都跪下.

司業沖他們嚷:跪下,還不跪下

攸兒吩咐粗活婆子:把他們給我用捆腳布綁起來.

婆子們看著司業,

攸兒又是一記耳光

司業喝道:給我捆起來

攸兒:捆不結實取你老命

司業:捆得結實些

幾個粗活怕婆子過去把惡奴們五花大綁,緊緊捆住.

攸兒在司業后背抬膝蓋使勁一頂,婆子癱倒在地,動彈不得.

蕭夫人望著女兒露出寬慰的表情,女兒果銳甚于其父兄

蕭夫人:孩兒,你打算如何處之

一個健奴腰間配有匕首,攸兒過去拔出來,一刀一個將惡奴殺死.

其余婆子大驚,攸兒用匕首指她們:敢出聲,死.

攸兒說:留著這等惡奴,待其松綁必然害我.我們翻墻出去

蕭夫人:司業不在,奴婢必然來尋,追兵很快到,且外面多禁軍,為娘力弱恐拖累你,你速走,為娘拖著他們.

攸兒:娘,要走一起走

你等一個都走不了了,且到前邊陪大爺喝酒吧.王建功領著幾個禁軍校尉到了.

蕭夫人把女兒擋在身邊:攸兒快走.

此時司業從地上爬起來:王將軍,這個小妖精狡黠的緊,待老身揭了她的皮.

王建功大笑:不愧時將門之后.大爺喜歡.只要你們母女兩個依從于我,日后自然享福

蕭夫人一把從女兒手里扯過匕首架在脖子上:你若相逼,誓死不從.

王建功冷笑道:你死便死,我便要了你女兒.

只聽得墻頭有人冷笑:夫人兩個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漢.

王建功不覺一驚,抬眼一看只見墻頭蹲著一漢,騰地躥到近前,身形魁偉,虬髯銳目.

王建功幾個不由往后退幾步,拔刀在手:你是何人,膽敢防我做事

來人哈哈大笑:我欲教訓幾條閹狗而.說吧拔刀便攻,快速閃電,當即刺死一個校尉,手腕一翻刀刃直奔王建功的脖頸, 迅疾兇猛,王建功也是了得,慌忙往后一縮身.來人卻\中途變勢,刀向著王建功的其他幫手.只一合,王建功麾下三個校尉命歸黃泉.

王建功大為驚駭,他在左軍中也算數一數二的勇士,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的刀法.來人收刀在手,氣定神閑地看著他:接我第二招,霍地身形暴長,寒光一閃,但聽得錚地一聲,兩刀相交,王建功往后退出七八步才收住腳步.來人笑道:想不到禁軍大將如此孱弱,來,接住我第三招便放過你.說畢,揮刀欲擊,忽聽得腦后有破風之聲,并不回身,回首一刀打掉.王建功趁勢突入,奮力一刺殺.但見來人悠忽一轉身,刀隨身走,蹭地一聲銷斷其刀.只需趁勢再一刀,王建功必血濺當場

忽聽墻頭有人跳出,一道黑影快如利箭,跳到攸兒跟前,一把夾在肋下,迅疾躍 出墻外.

來人只好撇開王建功,跳到墻頭去追,但縱跳輕身之術相形見絀,哪里有人影.回身往院內看,王建功見勢不利,早已溜走,只有幾個婆子和蕭夫人.

來人跳到院內看著蕭夫人:蕭夫人,待俺老孟救你出去.

蕭夫人道:多謝義士美意,我本意追隨我夫君于地下,皆因女兒故.女兒既為人救走,我無所掛礙.

孟楷道:我卻時誤打誤撞來的,因為在路途碰見方才那將,一路跟蹤而來,本意將其殺死.就你母女卻不是我早有籌劃.

蕭夫人:想必乃我蕭家故舊.我無憾矣,說畢,橫刀往項只一抹. 登時身亡.

孟楷嘆了口氣,把頭搖搖,躍出墻外。



??????????????????? 會議

諸掌權太監在中尉府會議,舊例,左右中尉各掌班一旬,如今事出非常,兩個中尉皆出,把正中主座空著,階下左右各設一案,王、楊兩個平列而坐。田元照在門口的位置站著班。自得智正大師點撥之后,田元照一改往日叫驕矜之氣,臉上一團和氣,見了大小太監皆是臉帶三分笑。得來之闊宅、美姬、財貨皆孝敬給資歷隆重的老太監,自己留下家里親戚相伴,在離禁宮稍遠處尋了一處不大的宅院。在宮中伺候皇帝,輕易不亂發話,謹小慎微,誠惶誠恐。因而,老太監對他印象大為改觀,皆以為他懂規矩了,戒備之心漸漸放下。

王策時一向頤指氣使慣了,會議開始便發號施令:蕭遠寧黨羽一日不除,咱便無憂寧日,多派耳目出去打探,左右軍中,文官中但又暗中詆毀我等,都投入詔獄拷問,多半是其黨羽。

田元照出班往上施禮:爺爺,孫兒那日在刑場聽得蕭氏父子彈奏因樂,意有所指,頗似暗語,孫兒記下其曲,然不解何意,若有一品高手,能解譯之,或有所得。

王策時點點頭,沉吟一下:聞聽有一琵琶女精通音律,你可攜禁軍同去找尋。他卻不說琵琶女曾到他府中演奏。

田元照領命回班

王策時又道:蕭氏父子尸首由哪個收走,禁軍如何不將其人拿來。

一個太監出班回道:稟王中尉 ,乃是吏部僚佐閻斐濟,李光庭之得意門生。

王策時雙目閃著怒火:正好將其一并拿下,抄家族沒

太監們應諾

王策時有道:曹誠亂民聚變,薛胖子若無能剿滅,就叫宋威去吧,誰把亂平了,誰就任整個青州兵馬使,這也是咱當初叫他門互相牽制的用意。

又太監領命

王策時又道:幽州雷礪最是可恨,挾勢要挾朝廷,俗話說:沒有王屠戶,還吃有毛豬,咱不信幽州缺他不得。咱聽王建功將軍稟告,他派來催要糧餉軍襲殺好些禁軍將士。如此膽大妄為,必與蕭遠寧有勾結,須全城追捕,若逃出城去,全國畫影圖形捉拿。頓了頓,話語忽而凌厲起來:咱趁勢要剎剎文武的氣焰,教他們知道這天下是咱說了算。無論他再京城還是在藩鎮,只要跟咱不是一條心的,趁勢都給他換掉。膽敢反抗,格殺勿論。

眾太監皆點頭,然楊玄機沒發話,眾太監都不敢隨便說話。大家心里清楚,楊玄機才是哪個一錘定音的人。

楊玄機是輕易不言,言必中的。

王策時說罷扭頭看著楊玄機:楊兄,你看如何。

楊玄機面色凝重,環顧左右,冷冷說道:諸位皆以為咱大獲全勝,主宰軍政要務,可以作威作福。且不知大禍臨頭,覆滅在即。

大家一聽,各個不覺心頭一震。楊玄機一向言語溫和,不會危言聳聽。因此屏息凝神。唯有王策時頗不以為然,然不好打斷。

楊玄機道:京城混亂,人心皆不安,唐王及諸藩鎮皆形勢,邊境北虜虎視,日夜思南下,山東民變,河南災禍… 先帝三年不朝,軍國之事日積,如高峽截流,暗波洶涌,一旦口裂,土崩瓦解,不可扭轉。我等掌權日久,天下怨怒,必欲盡屠而后止。天下大亂,我輩即為魚肉。咱問問自己,逢此危亡之際,誰有能耐去處理這些急務,誰有能耐去任一方將帥,安定邊境,平息叛亂?誰又能耐去治理州郡,督促百姓耕養?

眾太監皆不做聲。

楊玄機又道:我輩精于謀私,無能謀國,且天下誰人肯服。治理天下,乃文武之職。咱挾天子坐享其成就可。故,京城當速安定,城門照常出入,夜里不得宵禁,禁軍不得隨意出入民宅,詔獄之犯皆無罪釋放。文武有才干皆重用。我輩宜暫放下利怨,協力度此危局。明日始,官家早朝,接見群臣商議軍國之務,但有利于國,我輩必促成之。

說完,楊玄機看著眾太監。皆拱手附和道:楊中尉深謀遠慮,我等豈敢不從。

當即楊玄機便分兵派將,委任各人事務。

王策時甚銜之。

?? 追殺

京郊,樹枝綠葉掩映間,露出茅舍。一泓清泉從巖壁間咕咕流出,小溪水潺潺,溪邊架著一琴,一個三十許麗人跽于草墊,正在撫琴。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立在一傍,眉目清秀,頗有些心不在焉,不時望望溪邊雜草上停著的蜻蜓,或水中游魚。

曲畢,女人抬頭望著少年,鄭重其事地說:省兒,你不是一直問為娘自己到底是誰嗎,要牢牢記住此曲,將來領會其意,你便知曉你父是誰,你因何而來。

少年:孩兒記下了。娘為為何如今不告訴我,卻叫我猜來猜去。

女人:你若早知,傳揚出去,惹來殺生之禍。

少年似懂非懂,點點頭:娘,他門為何將我兩個送來荒郊野外,一個人影都見不著。

女人道:孩兒,你且安心忍耐幾日,等大事已定,他們自然接回我們。

少年:我們還可去蕭府嗎,還可以跟攸兒姐姐彈琴、演武嗎。

女人點頭:自然可以。

少年:娘,回去你跟蕭將軍說,留我在蕭府跟攸兒姐姐一起讀書可好。

女人道:孩兒,我們回府之后,自有老師教授你。

娘兩個正聊著天,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女人臉色大變,連琴也顧不上收,慌忙拉著兒子躲到灌木叢后。四匹戰馬從樹叢后轉出來,騎士從馬上躍下。

一人喊道:公孫夫人

?? 女人認得是蕭府護衛常尉,便拉著兒子從灌木后出來,常叔,因何慌張而來。

常尉:夫人,請略收拾應帶之物,速與我們離開。

女人大驚:蕭將軍差你們前來

常尉四人涕淚:太子不聽將軍之言,敗矣,蕭府抄家滅門。將軍叫我四個早早逃命,我們念將軍之恩情。無以為報,以為夫人與公子,將軍所親,故冒死前來保護。

女人面露哀傷之色:我母子豈非連累你們

省兒大聲問:攸兒姐姐呢。

常尉:夫人與小姐被沒入教坊司,城內禁軍盤查甚緊,我等營救不得

另一個護衛道:我們速速趕來,遲則生變。話音未落,樹林外馬蹄聲隆隆而來。常尉往林外一看,數十騎急速圍抄上來。

常尉懊惱:卻是我四個暴露行跡,將敵兵引來。難怪將軍不曾吩咐我們前來。當即把公孫夫人和聲兒扶上馬

:夫人與公子速往林子深處去,我四個抵擋追兵。馬屁股上啪啪兩鞭,兩匹馬便往密林深處跑去。枝葉掃在臉上刺痛,跑出幾十步,省兒扭頭回望時,常尉四人已經被射成刺猬。

追騎旋風般圍過來

再往里已經無路,馬腿叫雜草纏住,走不動。公孫夫人急道:速下馬上山。兩個滾下馬,爬上一條雜草莽莽的羊腸小徑,此時新生一股氣量,手足并用,被荊棘剮刺也不覺疼痛。耳邊聽見追兵大聲喊道:馬匹在此,跑不遠,給我仔細搜尋,山極高險,兩側草木深深。兩個爬了許久,抬頭一看,山頂便在不遠處。不敢喘息,咬牙往上爬。扭頭往下看去,追兵正巧在轉角山坳,抬頭往上看,為首的大喊:活得不成,死的也可。從背上摘弓搭箭便射,頓時亂箭齊發,公孫夫人見了慌忙用身體擋住省兒,噗地一聲后背中了一箭,往后便栽。

省兒猛沖上山頂,往那邊便沖下去,不想山勢陡峭,下面卻是深谷,一腳蹬空,便滑落下去。

???? 不知過了多時間,省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一堆雜草叢中,臉上手上熱辣辣的一陣疼痛,一模才知道蹭破了。天色朦朧,已近黃昏,耳邊由潺潺流水聲。一陣香味飄來。省兒爬起來,匍匐著往外爬,只見溪邊坐著一個大漢,正在火堆上烤著一只野雞。

? ?漢子并沒有朝他看來:出來吧,若不是我把你下墜的力道給卸掉,此刻你只怕早到陰曹地府了。

?? 省兒爬起來走過去:你是何人。因何在此

??漢子大笑:我救得你性命,你卻來盤問我。好,且答你。我叫孟楷,正好趕路經過。你昏睡之時,我去探明了一下,確是唐王手下追殺你。

??省兒大驚:唐王,我并不識他。我亦曉自己是誰

?孟楷看著他笑:天下奇譚,你長這么老大,如何連自己都不知道。

?省兒道:我叫省兒,自小由我娘養大,并不知誰是我父。我娘說現在不能告訴我,怕惹來殺死之禍。

孟楷道:你家可有親戚,時常與哪些人走動

省兒看著孟楷不說話,似乎拿不定主意,終是年少,尚無心機:便道:我娘時常帶武去蕭府。

孟楷:蕭府,蕭遠寧是你何人。心想:多半乃蕭遠寧私生之子,轉念一向,以蕭遠寧之貴重,妻妾成群,嫡出庶出皆可在府內,何必藏于外,既藏于外,何必讓他去府里。著實古怪。

省兒道:我不知,他們為何追殺我們,他們殺死我娘了,嗚嗚嗚。說著,淚水涌出。

孟楷心想:這個孩子必有來歷。若將其撇下,必死無疑。看架子上的野雞熟的差不多了,便扯了一條腿遞過去。

省兒大約餓壞了,一面流眼淚,不顧雞腿燙,一面往嘴里送。

這孩子目光純凈,長相清秀,如今做了孤兒,孟楷不禁心生憐意,把身上帶著的牛皮酒壺取下來,拔開塞子,喝了一口。瞬時他想起自己身世。

??他父親乃雷家軍校尉,在他跟省兒年齡相仿之時,戰死疆場。雷老將軍將其收養在府,和其他戰死將士遺孤溫齊等十幾個孩子一起。雷家視他們如同己出,飲食衣服皆其孫雷礪雷煥兄弟相同,教授武藝、讀書并無藏私,并不因其非雷氏子有異同。老將軍素有威嚴,然待他們甚為溫厚,或一時頑劣闖禍,一笑了之。孟楷、溫齊、雷煥三個曾至軍中聞見老將軍帳里皮囊中酒香,趁機溜入偷嘗之,等老將軍回帳,見三個小孩醉倒,叫親兵送回府中。三個揣揣不安,深恐被責,老將軍回府卻設一宴席,置酒,令雷家兄弟與諸養子皆入席,是夜,皆初嘗酒滋味。

雷老將軍對他們因材施教,及長,皆軍中萬人敵,然各有所專,或擅騎或擅步或擅守或擅攻或善謀。

因出生入死不得安定,故他們兄弟多未婚娶。每征戰回,未嘗不留戀勾欄酒肆。

省兒吃得急,噎著,孟楷把酒囊遞過去,一口下去,辣得眼淚直流,舌頭吐出來。

孟楷大笑: 好吧,省兒,你就跟著我吧。眼見天色將黑,孟楷那野雞撕做兩半,與省兒分食,大口喝了幾口酒。站起來:我們抓緊趕路吧。

兩個趕了幾里,天色已黑,翻過一座山,山底有燈光射出。省兒已經氣喘吁吁,并不叫苦喊累。孟楷有手一指:前面不遠便有人家。我兩個前去投宿一晚,明日一早趕路。你若走不動,我可背你過去。

省兒搖搖頭:我能

不一刻,下到山腳下,前面一個莊子,闖過一片柳樹林,一座宅院,院墻丈余,闊十余丈,兩扇粗木大門并不惹眼。一眼便知是鄉間富戶。孟楷拉著省兒打門。不移時,里面莊客提著燈籠門開一條縫:你是何人。

孟楷笑道:過往客人欲借宿一夜,明日一早便走。

莊客把他們看了看:待我去跟管家回稟一聲。把頭縮回。復把打門關上。趁著莊客離開之際,孟楷環顧左右,察看四周地勢。頗覺的柳樹栽布局頗為怪異,行列如同一個陣型。若一伙人馬柳樹叢中防御,足以抵擋外間一兩百人的攻擊。此間主人必非尋常之人。左側有水流之聲,宅邸西側有河溝。孟楷欲偵察一番。里面腳步聲響起。莊客又把門打開,道:管家吩咐,院內左廂房尚有空房,你父子兩個暫且委屈一晚吧。

孟楷拱手:多謝,但有一席即刻。對莊客所指父子并不否認。瞬時省兒便把他當作父親。當下莊客把他們引到左廂房最靠外的房間。孟楷看時,二院落院墻更高,左右垂花門影影綽綽有人影晃動。分明是有人戒備

??莊客離去之后,兩個開始安頓下來,省兒一路辛苦,放倒在床便酣然入夢。孟楷盤膝在床頭打坐。

?大約半個時辰,又聽得開門聲,外面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孟楷好奇,便出門,剛欲下臺階,莊客引著一個老丈拉著攸兒往這邊來,相隔四五丈,借著月光,兩人四目相對,一眼認出對方。登時,老丈突然停下腳步,一手扶在攸兒肩上,一手握著竹竿。孟楷左手扶著刀柄,立在臺階上,一動不動。雙方如泥塑一般,一動不動盯著對方。攸兒也認出孟楷來,于是笑道:師父,那不是教坊司使刀的大漢么。

??老丈恍若未聞,目不轉瞬盯著孟楷。

??孟楷沖攸兒笑道:正是孟某。盯著老丈扎問:你是何人,如何在教坊司背后偷我。

??老丈盯著孟楷摸刀手:你是雷家什么人。

??孟楷:你不必知道。耳中聽見屋頂有輕微響動之聲。冷笑一聲:你同伙到了。若膽敢暗算屋里小兒,休怪我一個不留。別看他隨意一立,氣勢逼人。

??老丈:我與你兩不相干,何必相斗,叫閹黨撿了便宜。

??正相持,大門又響。莊客原似乎定住一般,此時驚醒:我去開門。打開門來,七八個武士護衛著一個頭戴面紗的女郎走進了。沒兩步便感覺不對。女郎從一個武士手里拿過琵琶彈奏起來,鏗鏘激越,令人血脈血脈僨張。孟楷不覺握住刀柄,眼睛瞇起,渾身肌肉繃緊。老丈亦全神戒備,左手三指按住了攸兒頸部。

攸兒精通韻律,知道這琵琶聲令人亢奮,便大喝一聲:大漢,師傅你兩個休中了那女人之計。她琵琶曲大有文章。當即雙手拍動,每每嵌在琵琶的節拍之間,登時將其曲調打亂。女郎停止彈奏,燦然一笑:果然蕭家小姐,音律一品,名不虛傳。

? 當下孟楷和老丈都松弛下來。

??這時,從二元垂花門走出一群人來,為首個五十多歲衣著華麗的男人沖眾人一拱手:老夫便是此間主人,今日正是生日,欲邀請諸位到內堂一敘,不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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