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舟記》:輕舟已過萬重山

編舟記 書影


何謂辭典?當擁有一本辭典時,有人將它作為學習必備的工具書,有人將它作為消除閱讀障礙的輔助物,也確實有人買來辭典,將上面的詞匯一一記下,豐富語言,開拓見識。但對于“何謂辭典”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三浦紫苑卻借用書中人物荒木之口,給出了一個頗有深意而巧妙的回答:

“辭典,是橫渡詞匯海洋的船。”荒木仿佛傾吐靈魂之聲一般娓娓道來,“人們乘坐辭典這艘船,搜集漂浮在漆黑海面上的點點星光。只為了能用最恰當的措辭,準確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傳達給他人。如果沒有辭典,我們只能佇立在這片浩瀚的大海前,駐足不前。”

讀罷這一段,我們便恍然大悟,原來書名“編舟”中的“舟”實質上是對辭典的一種精準譬喻。眼前自有一幅畫卷徐徐展開,在煙波浩渺之中,小舟來去穿梭自如駛往彼岸。不得不佩服三浦紫苑的筆力,這本小說篇幅不長,卻完整的講述了馬締光也和同事們用十五年的時間編纂《大渡海》辭典——“編纂最適于渡海的船”的故事,并塑造了松本、荒木、馬締、西岡、岸邊等各式人物,在視角的切換和人物心理的發展過程中,作為讀者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辭典編纂的艱辛與編輯部上下一致的堅持。

1 荒木

“我一直以為,作為辭典編輯部的一員,完成我們期望已久的新辭典才是我的應盡之責。其實不然。我應該做的,是找到和我一樣,不,找到比我更深愛辭典的人才。

為了老師。為了使用日語、學習日語的人們。最重要的,是為了辭典這種寶貴的書籍。”——荒木

荒木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奉送給了辭典。小說就以荒木成為辭典編輯作為開端,荒木無疑是最愛辭典的??僧敗洞蠖珊!返木幾胗媱澑σ婚_始時,他卻選擇退休照顧病中的妻子。只是,他也下定決心為恩師松本尋找他接班人。

也許會有人覺得,辭典編纂無非是給詞語寫釋義,人人都能做到,可事實上,參與辭典編纂的人需要集耐心、細心、開拓的視野與專業的詞匯敏感度,這樣的人才自是十分難得。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就不會為了荒木一聽西岡說有個適合編纂辭典的人便連名字都忘了問就激動地跑去招攬他。

作為一個承上啟下式的人物,正是因為荒木的慧眼識才提拔了青年馬締,辭典編輯部才沒有失之主心骨,才能從容地面對來自公司高層、職員自身、撰稿的專家學者等方方面面的壓力。

而他選擇馬締的原因,更是十分令人動容。

“在擁擠的月臺上,人們仿佛受到牽引一般,在自動扶梯前排隊依次乘坐,就好像無數散于各處的詞匯,經過編輯之手,被分門別類、標注關聯,最終井然有序地收錄到辭典的每一頁。

能夠從中發現美感和喜悅的馬締,果然是為編辭典而生的。”

辭典并不是單純的詞匯集合,雖然詞語在其中作為元素存在,但它們的排列是迥異于散亂的秩序?;哪緩鸟R締的喜好中解讀出了秩序,因此他才篤定之前完全沒有相關經驗的馬締是最適合的人選。這也體現了荒木對于辭典的鐘情所在,詞與詞縱橫捭闔汪洋恣肆,始終貫穿一種無與倫比的井然。從最初那本《巖波國語辭典》開始,荒木就一直向往著經過深思熟慮后為詞語注釋,向往沉淀在此過程中的毅力與堅持。

荒木閉上眼睛在心中祈禱:拜托了,請早出一艘好船。一艘讓人們能夠長久安心乘坐的船;快被旅途的孤寂吞噬時,能像伙伴一樣鼓舞我們前行的船。

荒木的決定是整個故事的引子,他像一把火,讓《大渡?!窂淖畛醯狞c點星光,歷經十五年時光的淘洗最終燎原。而他對于辭典的執著和精益求精的態度,也在編輯部形同血脈,延續傳承。

2 馬締

一直以來,馬締都被視為“怪人”。無論是在學生時代還是置身出版社,他總是被孤立在只能遠觀的邊緣。偶爾有人出于友善的好奇心主動上來攀談,但最后總是干笑著匆匆逃開。或許是因為馬締的回應讓人摸不著頭腦,盡管他一本正經、真心誠意地應對,卻始終無法傳達給對方。

在進入辭典編輯部之前,馬締光也只是一個頭頂亂蓬蓬卷發、空有碩士頭銜卻委身職責幾乎等同于搬運和跑路的營業部、完全不懂如何與人交際、閑暇時間全部付與從各處搜集而來的舊書的老處男。但在進入辭典編輯部之后,他卻發現了自己真正熱愛的事業、找到了彼此相愛的伴侶、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和朋友。

編纂辭典首先為馬締帶來的,便是將自身才能用在適合的地方。馬締本是語言學碩士,在荒木的考核中也應對自如,之前卻一直在公司中擔任搬運工,還遭到同事的嘲笑。好剛不能用在刀刃上,自然少不了笑話,這時候荒木的提拔讓馬締拜托了困境,真正可以一展身手,而他為之付出了全部身心:

定義并說明一個詞匯,必將用到其他的詞匯。每當思考起詞匯,馬締的腦中便會浮現用木頭搭建的東京塔——詞與詞之間相互補充、相互支撐,保持著絕妙的平衡,形成一座搖搖欲墜的塔。無論怎樣對比現有的辭典,無論查閱多少資料,自認為抓住了詞匯的瞬間,它卻從馬締的指縫中溜走,瓦解成碎片,煙消云散。

馬締周末也窩在早云莊,思考著詞匯的問題。他待在一樓最靠里用做書庫的房間,把書滿地攤開,絞盡腦汁地思索。

馬締和荒木,或者所有辭典編輯都有的一個特質——當遇到不理解的詞匯時便用手頭辭典查閱一二,解釋得好便沿用,模糊不清則改寫。因此當馬締不清楚自己對于林香具矢的感情時,他翻開了“戀愛”這一條。編纂辭典,為馬締解決了他的終身之事。之后辭典編輯部的新人岸邊對香具矢之于馬締的鐘情很不解,畢竟她尚未實際了解馬締,可香具矢卻已看得很明白了:

“我十多歲起就走上了廚師這條路,但直到邂逅馬締,我才意識到詞匯的重要性。馬締總說,記憶就是詞匯。過往的記憶常會因為芳香、味道及聲音而被喚醒,其實,這就是把以混沌狀態沉睡在腦中的片段轉化為詞匯的過程 ?!?/blockquote>

為辭典傾盡全力這一點,是香具矢最喜歡馬締的一點。半路出家的馬締,竟然一下子就習慣了為辭典付出,習慣了遨游詞匯之海兼有的快樂與疲憊?;蛟S從他人眼光看來,馬締仍然是一個怪人,不善言談,不茍言笑,可他已經蛻變了,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一個被點燃的靈魂。

平時馬締總是一副超然世外的樣子,對自己的外表對他人的看法都滿不在乎,然而一旦事關詞匯和辭典,他就判若兩人。對工作的堅持幾乎到了“執迷不悟”的地步,遇到問題會思考到透徹為止,在編輯部的會議上也會明確主張自己的意見。

這就是編纂辭典為馬締帶來的改變,他已經發現了真實的自我。實際上,在《強風吹拂》中,主人公藏原走也有這種蛻變——在加入寬政大學田徑隊之前,他是一個因意氣用事中止長跑運動、花光父母所給生活費而偷竊的痞子青年,但在成為正式隊員之后,他卻明白了自己一直追尋的“長跑的意義”究竟為何。

可以說,藏原走和馬締光也的經歷都代表了一種進程,一種個人逐漸社會化的過程。這是三浦紫苑的魔法,她通過溫情的細節塑造起人物升華的點點滴滴,激發出馬締心中真正的熱情。

對于馬締而言,詞匯,辭典,即使不談整個人生,也是職業生涯的全部,和荒木如出一轍的固執。

我們卻從未像馬締那樣重視詞匯,明白詞匯的意義。詞匯構成言語,言語表達思想,思想往往是記憶與閱歷的凝固產物,作為根基的詞匯,往往卻被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拈手可得揮手可拋。詞匯,簡小精悍,卻承載最初也是最終的含義。詞匯之美,點點滴滴盡在日常生活中,不妨也試著去發覺,拈花把酒,一醉臨風。

3 西岡

比起名,我要選擇實。

荒木常說“辭典是團隊協作的結晶”。這句話的意義,我到現在才終于真正懂了。

我不會像教授那樣,對工作敷衍了事,在辭典上徒留虛名。無論我去了哪個部門,也要為了《大渡?!范弑M所能。留不留名無所謂。即使我在編輯部待過的痕跡被抹除,即使有一天從馬締嘴里聽到“西岡?說起來是有過這樣一個人”,我也不在乎。

重要的是編出一本好辭典。作為公司的同事,使出渾身力量去支持這群為編纂辭典賭上一切的人。

西岡大概是本作中最特殊的一個人物。他對任何事物都不熱衷,對辭典自然也沒有如荒木和馬締一般的感情。在玄武書房輕視《大渡海》編纂計劃而提出諸種條件之后西岡被調去了廣告部,他并未參加《大渡?!返木幾?,但他對于辭典編輯部,卻是一個高于“名”的實際存在。

從西岡與一位教授的交鋒說起。

在描述“西行”一次時,教授完全沒有依照《撰稿要領》與文稿范例的要求,而是在其中加入了過多的個人色彩,這是辭典文稿的大忌,畢竟辭典中的詞匯是要為人所用的,因此必須客觀。馬締和西岡決定改動文稿,而在交涉之中,教授拿“退出文稿編輯”一事威脅西岡,西岡卻以超乎常人的敏銳觀察力與口才輕松化解。

這件事反映了存在于辭典編輯之中的一個困局,即實際內容與權威保證之間的矛盾。專家學者的署名固然是辭典權威性的體現,但辭典真正可貴之處卻在于字斟句酌的內容。教授最終向西岡妥協,他成了只在辭典上留名而不為辭典內容本身做貢獻的人;西岡則恰恰與他相反,雖然他被調去廣告宣傳部,但他始終為辭典編纂貢獻屬于自己的力量,即使不能留名,他卻在《大渡?!返木幾脒^程中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看上去吊兒郎當,實則非??孔V。

這就是西岡,也許并不熱衷,或是喜歡一切不徹底的事物,但絕不敷衍塞責,在其位謀其職。


你呀,看起來如此單薄,可靈魂的卡路里卻高得嚇人。西岡輕輕嘆了口氣。要和這樣的馬締交往,香具矢也真是夠嗆。將來如果有新人進到辭典編輯部,一定也會吃不少苦頭吧。

放松點兒吧,馬締。否則有一天,你周圍的人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過度的期待和要求是一劑毒藥。連你自己也會因為得不到回應而筋疲力盡,最后因疲憊而放棄,從此不依靠任何人,孤身奮戰。

令我感動的是西岡身上的變化。最初聽到馬締是從別人口中,對方毫不委婉地對馬締加以指責,認為馬締“惡心”,西岡覺得馬締屬于“沉浸于自己世界的典型”。但在聽說辭典編輯部尋找接班人時,他卻第一個想到了馬締并將其舉薦荒木,即使馬締屬于他最不擅長應對的類型,他也依然接納馬締成為自己日后的同事。在相處過程中,雖然他常常覺得馬締死板呆滯,甚至還嫉妒馬締能和美麗的香具矢終成眷屬,可他卻是最了解馬締的那個人,因此他才在走之前留下了各個教授的行為習慣,為不善交際的馬締做了方方面面的準備;走之后他仍然為嚴肅而又有幾分呆板的辭典編輯部注入活力。最后他向一直以來陪伴自己左右的麗美求婚,想必也是從馬締身上學到了些許,即從一而終的偏執。馬締也說過,正是西岡的存在,讓辭典編輯部有了自身的溫度。

生命有限的人類,在浩瀚深邃的語言之海上齊心協力,劃槳前行。雖然忐忑不安,卻也十分快樂。不想停下,為了更加迫近真理,希望一直乘著這艘船航行下去。

最后西岡表達了對于《大渡海》的期望,實際上也是他對辭典編輯部的不舍。當十五年過去,舟終于編成,馬締在后記中提及西岡名字的時候,他非常激動。努力不會默默無聞,總有人將感動于內心銘記。

4 岸邊

三浦紫苑之所以能將一個時間跨度長達十五年的故事以區區二百余頁的篇幅展現出來,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對細節的執著和對過程的選擇性保留。當然,最大的原因大抵還在于,辭典編纂就是一個重復性非常強的過程,一個例子,往往就代表著十年。因此在西岡離職后,三浦紫苑直接讓時光過去了十三年,此時非典型事件出現了——辭典編輯部時隔十三年,終于贏來了第一位新人編輯——岸邊綠。

岸邊來自雜志編輯部,雜志與辭典,風馬牛不相及。岸邊初來乍到便產生了巨大的疑惑,連辭典最基本的“正體字”都不知道。但馬締卻認為她適合編纂辭典,理由在于“你能十分巧妙地把東西收回到正確位置”。倘若確實不了解辭典編纂,很有可能覺得這只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但馬締如同荒木當時發掘自己時一樣,發現了岸邊在整理辦公室時遵循的秩序,這便是辭典編纂最需要具備的素質。

可岸邊并不是十分愛辭典,與西岡不徹底的態度不同,岸邊懷抱的是一種恐懼心理,害怕自己無法承擔這份職責:

忽然覺得好沉重。岸邊心里打起了退堂鼓。難道被調派到辭典編輯部,就必須喜歡上辭典嗎?必須帶著感情和熱忱投入到辭典編纂之中嗎?如果能做到這些自然是最為理想,但對我而言或許太過勉強了。我沒有信心和馬締順利溝通,也肩負不起這位前輩對辭典編輯部的將來的一番心意。

這時岸邊發現了并不機密的“機密文件”,聯系西岡之后,她從馬締寫給香具矢的情書中,發現了自己與馬締的共通之處:

讓人覺得難以接近的馬締,年輕的時候或許和我一樣。不對,現在也和我一樣。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擔心編不好辭典,所以才會這么拼命。僅通過語言其實很難傳達心聲、相互理解,也因此而焦急。但是最終,我們只能鼓起勇氣,說出那些發自內心的笨拙話語,并祈盼對方能夠領會。

正因為親身體驗過這種不安和希望,所以馬締才能滿懷熱情地去編纂滿載詞匯的辭典吧。

若是如此,我應該也能在辭典編輯部干下去。我想知道消除不安的方法;我也想通過語言和馬締交流,心情愉快地工作下去。

盡可能準確地搜集大量詞匯,恰似得到一面平滑的鏡子。當用這面鏡子映照出自己的內心并呈現給對方時,鏡面越是平滑,就越能把心情和想法清晰而深切地傳達給對方。甚至可以一起對著鏡子,歡笑、悲泣和生氣。
編纂辭典的工作,說不定比想象中快樂得多,也重要得多。


這封情書讓岸邊感覺與馬締的距離稍稍拉近了。來到辭典編輯部之后,頭一次有了積極向上的感覺。

人與人之間要發生交集,共鳴是最好的方式。由共鳴才有了理解,有理解則又有了為共同目標努力的動力。因為與馬締產生了共鳴,新人岸邊第一次喜歡上了辭典,第一次想要真正了解《大渡海》這個組織。在這個意義上,岸邊正是很多畢業找工作的大學生縮影。這些學生在大學里意氣風發,可進入實習階段,就會發現許多與想象不同的地方,產生迷茫和困惑,“我真的能勝任這份工作嗎?”。其實,唯有不斷學習,不斷提升自己,才能適應變化中的要求。

三浦紫苑安排岸邊這樣一個人物其實還有另外的目的,那便是從新人的目光中繼續深入表現馬締。當岸邊以一個門外漢的身份對馬締提出關于“戀愛”一詞釋義的時候,馬締對自己的忽略之處產生了懊惱,這真是他認真投入的體現。

編纂辭典是一場持久戰,一時的熱血洶涌根本無法應對數十年的寂寞。馬締已經帶著這份認真從青年走到了壯年,而岸邊的辭典生涯,才剛剛開始。

5 松本

“詞匯,以及孕育詞匯的心靈,和權威和權力無關,應該是自由的,也必須是自由的。我們要為所有希望自由航行于詞匯這片大海的人,打造一艘船——這便是辭典《大渡?!贰榱诉@個目標,我們繼續奮斗下去吧!”

雖然作為主編的松本并不是辭典編纂的專職人員,但他的習慣卻深切地影響著荒木,進而影響著馬締:無論什么時候見到新詞,必定以詞例收集卡記錄下來,以供日后參考。更重要的是,他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辭典,只保留生活所需的最低限度。達到這個程度,他已不僅僅是做事一絲不茍的學者,更是一個辭典癡,辭典就是他,他就是辭典。

如果說荒木是激起漣漪的引子,馬締是支撐樹木生長的根須,那么松本老師則是辭典編輯部的靈魂,是《大渡?!纺軌虻靡哉Q生的根本所在。但將一生都獻給辭典的松本老師,卻連一生參與編纂的最后一本辭典《大渡海》的成書都沒來得及看上一眼,便溘然長逝。但他的精神,卻依舊深深感染著馬締:

即使生命走到盡頭,即使肉體化為灰燼,對老師的回憶,將超越物理意義的死亡,印證老師的靈魂長存于世。

老師的音容笑貌,老師的一言一行。為了講述往事、分享記憶,并傳承下去,語言必不可少。

明明從未觸碰過,馬締的手心卻忽然感覺到了老師的手。最后一次在病房和老師見面時,終究沒有握住的那只手,看起來冰涼而枯瘦、卻又光滑的老師的手。

為了與死者相連,與尚未降生的人相連,人創造了詞匯。

松本老師并沒有走遠,這群和詞匯打著交道的人,也一定通過詞匯,與松本老師緊緊相連。

6 結

“我們編出了小舟。承載著綿綿不絕地從太古延伸向未來的人類靈魂,在豐饒的詞匯之海上航行的小舟。”

“辭典的編纂工作沒有盡頭,承載著希望,航行在詞匯海洋上的小舟,航程永無止境?!?/b>

在閱讀《編舟記》之前,我從未認為辭典是一艘小舟??梢哉f,《編舟記》徹底改變了我對辭典的看法。

從確定需要收錄的詞匯到撰寫《撰稿要領》,從聯系專家學者到刪改條目文稿,從初稿到多達五次的校樣,從紙張選定到裝幀設計每一步都不容有失,每一步都需要投入常人無法想象的精力和耐心。即使只是漏了一個詞,都需要重新校對,否則就無法確保在限定篇幅中收錄所有的詞匯。馬締和同事們并不像大多數人一般將辭典作為工具,而是將其作為承載蘊含悠久歷史之詞匯的小舟。因此,他們在編纂辭典時,并不是停留在機械收編,而是匠心獨運,把每一個詞匯都看做一滴水,最終將它們匯集成大海。編纂辭典固然寂寞孤單,他們卻從中發現了彌足珍貴的幸福。

給辭典以生命,而不是給生命以辭典,他們懷抱著這樣的心情奮斗,縱然沮喪過、懊悔過,卻從未放棄過。驀然回首,輕舟已過萬重山,路漫漫其修遠兮,唯上下而求索。在沒有盡頭的道上漸行漸遠永無止境,其中的快樂也屬無窮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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