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時候
微信還沒有被微商刷屏
朋友圈也未被口誅筆伐。
“熹瑤,你又去哪里玩啦?這小日子過得可真愜意……”
“風(fēng)景好美,這是哪兒?”
“景美人更美”。
……
宋熹瑤最新一條朋友圈,小紅心蹭蹭蹭地上漲著,下面的評論無一例外也都在稱贊。熹瑤并不常刷朋友圈,待到晚上查看時,一個個仿佛水晶泡泡般的贊和評語,已經(jīng)連成了長長一串。她無奈淺笑,一句話穩(wěn)準狠地戳破她們的夢幻:下雨了,在附近的村子淋了場雨!
沒有說出口的是,還遇見了一個人。
聯(lián)想到風(fēng)大雨大的各種狼狽,再看這分明清新唯美的畫面,滿屏不信任的唏噓聲。少數(shù)人則調(diào)侃道苦中作樂,心態(tài)感人,再蓋棺定論一句:照騙。
雨后的美是真的,淋雨也是真的。
可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最重要的,是干涸的心也久逢甘霖。
01
暮春時節(jié),細雨微濕,滿眼皆是洗過的綠。遠處青山如黛,輕霧繚繞;近旁新葉掛珠,泫然欲泣。宋熹瑤索性收了傘,愜意地在細雨中漫步。
卡嚓,卡嚓,變幻莫測的霧氣隨意在青山上涂抹,在鏡頭下猶如一幅幅水墨畫卷。突然,鏡頭里闖入一抹亮眼的紅色,定格。
大概是聽見快門聲,她恰巧扭頭張望,一雙晶亮的眸子流露出探尋的意味,兩條清淡的遠山眉仿若摘自背后的群山。透著嫣紅的嘴唇微張,齊肩短發(fā)柔順地別在耳后。從容沉靜的面容,卻身著一件艷麗的大紅色小香風(fēng)外套。
四目相望,目光交匯。只是溫遲躲在鏡頭背后,她并看不到。可她那道目光卻好比插了翅膀,穿過相機直視他,并最終柔柔地落在心上。鏡頭后的他竟生出些羞赧來,從三腳架后直起身子。
她的臉上突然綻開一朵笑容,似春風(fēng)化凍,冬雪消融。映襯著上衣濃烈的色彩,更加明艷不可方物。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的心里有什么破土而出,一路向上攀爬抽枝生葉,盤根錯節(jié)轉(zhuǎn)瞬已成參天巨樹。
一眼入心,大約就是這種感覺吧。
“是,溫遲?”她的聲音帶著三分驚喜,兩分清淡,一不確定。
男子驚詫,微微點了點頭,心里驚濤駭浪。
她認識我?這就是緣分嗎?可,她是誰呢?在腦海里掃描了一遍又一遍,仍沒有搜尋到關(guān)于她的半絲影子。
宋熹瑤又是清淺一笑,對著她面前抿唇思索的人道:上次在C校培訓(xùn)時我們交換過座位,似乎你工作上的事情很忙,所以沒印象吧。
“不好意思,當初確實焦頭爛額。所以,你是,宋熹瑤??”總算在記憶的大海里撈出抹淡淡的影子,心里又多了分欣喜。
似乎,不用費盡心思討要聯(lián)系方式了呢。真好。
周遭寂寂,少有人往,還認識,愉快地結(jié)伴同行。
氣氛略有些尷尬,一高一矮,兩道清瘦的人影沉默地走著。
“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兩道聲音同時說出了同一句話。“噗呲”,相視而笑,尷尬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笑聲遠遠地,一直落入了旁邊長滿一串串油菜夾,在朦朧細雨中青霧般的田里。
“我本是過來拍翰林院的,沒想到下車之后還有這么遠的鄉(xiāng)村公路。更沒想到它居然沒開門。好在這雨后的村落還算動人”。
“我也是過來看翰林院的!沒想到雨那么大,也沒想到下車之后還要步行這么遠,路邊連個可以問路的人都找不到。雨勢漸微之后索性在雨中隨意走的,居然翰林院還關(guān)門了?”
這下找到共同語言了,開啟了吐槽模式。
一個說來的公交車又臟又破,簡直不忍下屁股,還一個小時一班,下午五點就沒了。
一個說路上行走,大雨過后有段公路低洼積水,避無可避我都蹲傘下了,還濺了半身泥水。
想到這只在風(fēng)大雨大的天,抓著把晃動飄搖的傘半蹲在黃渾的積水旁,像朵可憐的小蘑菇,溫遲不厚道地笑了。
“原來你拍照這么厲害”。宋熹瑤一邊翻看著相機上的照片,一臉崇拜的表情。
“額,這個。剛買了相機不久,還在學(xué)習(xí)實踐中”。溫遲內(nèi)心有點小高興,但不動聲色的答道。雖然自認為比新買技術(shù)好了不止一丁點兒。
“似乎,你不是本地人?”溫遲問的小心翼翼。
“是呀,只是在這邊工作。來碧津城不久,所以四處看看。聽說要用腳丈量大地,才能迅速對這塊土地迅速熟悉起來”。
“怎么一個人呢?”
“哈哈哈,雨天誰愿意陪著出來瞎晃呀?”她笑的張揚肆意,眉眼彎彎,露出一口整齊的牙。只是,貌似還帶著,牙套?雖然有點錯愕,卻莫名覺得有點小可愛,全然沒有遮遮掩掩的難為情。
“男朋友呢?他不應(yīng)該拒絕”。
“那個路癡……”
仿佛滿腔奔騰的熱血被突然澆了一大桶冰塊,溫遲眉頭輕皺,嘴角下彎,像是一葉倒扣的小舟。
“那個路癡還沒找到我呢。如果需要人陪的時候他不肯來,我非得將他打起來。等了這么久不用好好補償一下嗎?一輩子那么短,比起早早在一起的已經(jīng)缺失了好多時光”。說起來橫橫的樣子,似乎隨時準備摩拳擦掌。
溫遲啞然失笑,卻又覺得很有道理的樣子。不愧是辣妹子啊,說起話來都這么……
不過,相較于一眼入心那刻,雖然靜婉清麗,卻遠沒有此刻生動嬌俏。我現(xiàn)在,就很想陪你呢。順便腦補了一下,181的自己在面前這個大約160的嬌小身軀面前,被追著打……更加不可抑制地大笑出聲。
……
五點已經(jīng)過了,車一直沒有來,嘻嘻哈哈的說笑著,倒也不慌。溫遲思索著,就這樣走到鎮(zhèn)上,大約還需要40分鐘。回縣城的車八點收班,也不著急她回不去。至于,自己么,走回鎮(zhèn)上肯定沒車了,屆時隨便找間旅店住下罷了。如此一想,就希望這條路再長一點,車永遠也不要來。
她正說起什么高興的事情,眉飛色舞的,還帶著比劃。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暮色四合,天色愈暗。
02
發(fā)現(xiàn)彼此有不少相同之處。她對攝影有自己獨到的視角,不愛都市喧囂,樂在田園風(fēng)光。喜在廚房里鼓搗,看書寫字畫畫偶爾出去走走,獨立而又靜默生長。在這座城市,亦是異鄉(xiāng)人。
在那之后,斷斷續(xù)續(xù)有意無意的聯(lián)系著。
“五一去哪里玩?”
“跟人約了去恩施,不過,感覺要被爽約了”。
“嗯?”
“小伙伴最近太忙了,都沒聯(lián)系我”。
“問清楚,如果不行再約唄?”
多希望,約的人是我。
“剛有個老朋友說起中學(xué)時期的綽號,明明數(shù)學(xué)最差,卻總被稱作數(shù)學(xué)帝,合著就因為名字縮寫成xy”。
“……”
“額,不好意思,才反應(yīng)過來你的是wc”。哈哈哈哈,一長串夸張肆意地大笑。
究竟該說你是蠢呢還是萌。
“哎,本命年真是流年不利。再約的小伙伴居然又不去了。本來對再約的徒步可感興趣了,有鉆喀斯特洞穴誒。她說沒有裝備,也怕體力跟不上。好慘”。
隔著手機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捶手頓足地哀嚎。臉肯定皺成了一小團吧,溫遲對著手機,腦海里想象著,臉上不覺浮出一抹笑意。
“現(xiàn)在已經(jīng)27號,大家三三兩兩都約定了。哎,我怎么這么命苦”。
“你這么個細細瘦瘦的小身板,去徒步?你背的動帳篷嗎?還去鉆黑魆魆的洞?不怕黑?就算你不怕黑,那,不怕蛇鼠蟲蟻嗎?”
“可是看起來,真的很有意思呀。鉆洞誒!我向上爬過山,還沒往下鉆過洞。而且我以前徒步過一次,應(yīng)該沒問題吧???”答的卻有些忐忑。
有意思?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宋熹瑤確實稱的上有意思,對啥都充滿了好奇。上次歸程途中,無論是路邊開著紫瑩瑩小花還垂著水珠的薊薊草,或是掛滿樹微微泛黃的枇杷,都能收獲不少她驚喜的歡呼。容易滿足,又喜歡鼓搗新事物,仿佛日日都是新大陸,天天都不會乏味。雖然,咳咳,有點一分半鐘熱情,然后又以迅雷眼耳之勢奔赴了下一場未知。分明感覺長期是清冷從容的樣子,有時又像是體內(nèi)有一朵自燃驅(qū)動的旺盛火焰,張牙舞爪地東奔西走。
“我陪你去,怎么樣?”
誒?真的嗎?”
“恩,不過我沒有徒步經(jīng)驗,多多關(guān)照哦”。溫遲不忍拂她的興致,也是真的想陪你呀。
“哇哈哈,真是太開心啦。沒事,我罩你啊,而且領(lǐng)隊我認識,放心吧。哇,你還可以拍出特別棒的照片,噢耶,太贊啦”。奔走相告的歡脫語氣。
溫遲修長的手指停在鍵盤上,望著屏幕上的一段話出神,真是容易知足開心吶。跟她相處起來全然沒壓力,反而處處輕松驚喜。看來要和同事好好商量換班了。我也好奇,這平日里最討厭運動的丫頭,去野外徒步究竟是什么樣子。
瞧著她有模有樣的馱著登山包,綁上護膝,卻半天調(diào)不好登山杖。默默拿過來調(diào)好,想到上次某人打腫臉充胖子的拍照事件,怕是此路有些不易。一路說說笑笑,她卻沒有半分抱怨,甚至還能夠講點不太好笑的笑話鼓勵其他女生。從背后望去,碩大的登山包下只看得見兩條細細的腿兒,累了就將手墊在肩下,沉默的邁著小短腿兒。
好幾個隊友以為我們是情侶,因為接起話來金句頻出,又有些默契使然。她解釋只是朋友,笑得太坦蕩,明晃晃的日光里,心上微微刺痛。
一路下陡坡,爬古河道,過洞穴,踏淤泥,鉆濃密的叢林,個個都灰頭土臉,汗涔涔地濕了后背與發(fā)根。有一段需要先遞過背包,再貼著石壁踩著淺淺的凹進下坎。有兩個男生接過她的背包對她說,真厲害,我都累的不行了。
終于到了營地,大多數(shù)人都四仰八叉的躺著歇息了。本來,女孩子多,體力差些可以預(yù)見。她扔下包后還能屁顛屁顛地去打水撿柴!看來,真是低估這小丫頭的韌性了。
吃過晚飯,她眼巴巴地跑去問領(lǐng)隊朋友:今晚我和哪位小美女一個帳篷呀。因為剛好男女都是雙數(shù)。
“恩,你一個睡”。
"???可是我不是背的一個雙人帳篷嗎?"她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左手指著旁邊散亂堆著的器材。
“因為有三個一個寢室的姑娘,要住一起。剛好我認識你,就讓你落單了。單人帳篷被其他組的領(lǐng)隊拿光了,所以你就一個人睡雙人帳篷吧。我怕說了你心里設(shè)限就背不過來。”這位豬隊友有些心虛的說。
“所以,我一個人,背了全隊唯一一個最重的雙人帳篷?”她說完抿唇,睜著難以置信的眼睛,望著面前這位認識的領(lǐng)隊。臉上神色變化萬千,有些委屈,又透著倔強。突然,她別過頭去,“沒事,我一個人住最寬敞。原來我這么厲害呀”。
她的聲音有點逞強,掩藏著一絲狼狽和淚意。看她這個樣子,真的好心疼。
我和另外一位大哥忙過去幫著搭帳篷,我輕聲問她:"晚上一個人,你怕不怕?"沒成想她弱弱地回了一句“習(xí)慣了”。轉(zhuǎn)瞬,調(diào)整過來的她已經(jīng)言笑晏晏:“你們可以將包放進我的帳篷遮露水呀”。似乎剛剛流露出的那一絲脆弱只是我恍惚的錯覺。
星空,篝火,游戲。大約十二點,眾人才紛紛鉆進睡袋。這個喧囂的山谷重新回歸寧靜。只有不遠處的一匹小馬,偶爾傳來一聲粗重地吐氣揚蹄之聲。
天光一寸寸漫進來,鳥叫蟲鳴紛紛入耳。習(xí)慣了早起的我早早睜眼。叮咚,微信彈出一條消息:你醒了嗎?我睡不著啦。
"恩,我也是"。
”你不是也喜歡錄音嗎?外面這個鳥鳴聲好聽,反正睡不著,不如我們?nèi)ヤ浺舭桑俊?br>
正合心意。還有你作陪。
只見她小心翼翼的拉開拉鏈,掀開帳篷,鉆了出來。頭發(fā)用手抓過隨意綁著透著一絲凌亂,像小偷似的彎著腰從那個帳篷處挪過來。然后笑盈盈揚揚手,語氣輕輕,別把他們吵醒啦,我們遠點再說。
無論是去山洞里錄泉水叮咚,還是爬到半坡上錄鳥叫蟲鳴松濤風(fēng)語,她都一臉認真的配合著,遠遠近近,遞東西凹造型,沒有半句怨言。似乎,她,比想象中還要特別。
坐在半坡上的石頭上曬著太陽吹著風(fēng),望著下方安安靜靜迷你版的帳篷。她晃著腳丫無聊的說:“他們怎么還不起來。周隊說我們后面這坡是好漢坡,要不干脆我們爬上去得了”。
溫遲驚訝的望著她:"美女,你真的不愛運動嗎?你不累嗎?再說,你爬上去也變不成好漢呀,這又不是泰國"。
“不能是女漢子呀,哼”。她一扭頭,起身拍拍屁股,居高臨下的說:“走不走?”
“女俠厲害,小生著實佩服。既然承諾了陪你來,那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請”。作勢還躬了躬手。
宋熹瑤一邊拿棍子拍打著腳邊的露水,一邊說:“我小時候讀書特別遠,體力都是走出來的。但是什么跑呀跳呀的體育項目,那可就一點不行啦,真的不喜歡運動。走路也不算吧”。
“感覺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一個人的時候安靜清冷,逢人不多的時候,跳脫頑劣,在我面前張牙舞爪的,絲毫沒有你所說溫柔的樣子。一群人時,卻又尋不著蹤跡了”。
宋熹瑤沒有說話。溫遲尋思著她莫不是生氣了,正絞盡腦汁想接話,聲音淡淡響起,“大約,是因為我是雙子座?”
沒成想下坡途中遇到了一群黑山羊,穩(wěn)穩(wěn)地攔在路中間。溫遲看她半天挪著小碎步原地踏步,半天沒跟上來,“你也有害怕的東西?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我就是怕動物,頭上有角的尤其怕”。
“那地上的爬的軟軟蠕動的蛇你就不怕嗎?”
她可憐兮兮的望著溫遲,撅著張小嘴不說話。
“跟我走吧,慢點。換我罩你啦”。
“我怕,好大一群呢”。她皺著眉頭看著延伸出去的小徑,以及一群閑庭散步啃著草葉的黑山羊。
溫遲停下來,突然起了作弄她的意思。“那你得把紅色外套脫下來,這羊啊跟牛一樣,對紅色敏感,待會兒就上來了”。
宋熹瑤低下頭看了看,果真飛快的脫了外套,雙手背到背后。溫遲望見這行云流水的動作,忍俊不禁,可里面只余一件薄薄的白體恤:"笨蛋,我逗你呢。快穿上,容易著涼,今天的路可還沒開始走"。
“萬一呢,萬一是真的呢”。她不放心的繼續(xù)將外套背在背后,任由清晨浸著寒意的風(fēng)拂過她的空手臂。
從山上下來,大哥饒有趣味的調(diào)笑道,你們二位真是好體力好興致呀。我心里一絲暗喜,她似有些難為情。
在最后的騰龍洞后洞探險時,因為想拍照,特別挑了靠中間的位置。沒成想前方探路的步伐太快,而后方的大部隊在洞穴里發(fā)現(xiàn)了新路徑,遙遙知會后轉(zhuǎn)過彎不見了。
短暫的熱鬧之后,洞穴重新回歸沉寂。前方的光點越來越弱,只剩腳邊地下河汩汩的水聲,向上升騰著寒氣。死一般的寂靜,似乎所有被攪動的塵埃都漸漸沉落。
兩人心里都有些忐忑,憑著一股他們都走過那我怕什么的信念,更何況能尋的人只在前面,持著手電往前摸索而去。原本平整過的路基旁,亂石越來越多,形狀越來越古怪,像是到了古暗河的上游。抬腳,濕滑的泥地輕輕拉扯著鞋底,黏糊糊的,有些費勁,在黑暗里像是從地底伸出的手,陰測測地抓著你的腳不許離去。又走了一段竟然只剩亂石了。
“你看過盜墓筆記嗎?”“沒有”。
“鬼吹燈呢?”“沒有”。
“藏地密碼呢?”“沒有”。
……
“我好害怕。那些里面的場景老在我面前晃悠”。她悶悶地出聲。
“這個,我無能為力啊”。溫遲扶額。
“那你給唱個歌吧?打破一下這可怕的沉寂”。
溫遲略一沉吟,中氣十足的歌聲扶搖直上,然后震蕩四散開去。宋熹瑤略一放松淺淺一笑,卻磕著亂石突然一個趔趄。
“小心!”他趕忙握住了她的手,小小的,冰涼涼的。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真想一直握著,將暖意傳遞過去呀。終究是擔(dān)心過于唐突,依依不舍的放下。
沉默。
沉默。
“再尋不著人我們就回去吧”。她低眉垂首,盯著腳邊窄窄的一圈光暈。
舉目四望,墨染般的黑域。沒有一豆光亮,沒有一絲聲音。不知被在這山腹內(nèi)行了多久,有種孫行者被壓在五指山下的沉悶。只有自己的腳步聲不時傳入耳際。洞穴內(nèi)岔道叢生,突然很恐慌出什么意外,暗暗罵了自己一句,怎么置自己和心心念念的人于如此危險的境地。
“嗯,好,我繼續(xù)唱歌吧”。
03
回到碧城以后,因為探洞之旅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日常的聊天變得頻繁。無需刻意,兩個人瞧見遇見什么有趣的事,順手就寫在了微信的對話框。什么時候看見了,什么時候再回便是。
自然而然,而又溫情脈脈。沒什么秒回的壓力,像是一闕娓娓道來悠長綿遠的宋詞,恰如其分的舒適。
“你不是喜歡熱氣球嗎?四面山景區(qū)剛開了,底下是青山碧水,帶你去體驗?”
“或者,去看千畝荷塘?可自助采蓮子與菱角,有意思吧?”
不知是覺察了什么,總之在友情以上,溫遲想要進一步確定關(guān)系的時候,宋熹瑤再也沒有答應(yīng)單獨出去過。
那是一個燥熱的周日下午。熹瑤窩在空調(diào)屋子里刷劇,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人閑聊著。她知道,那天,溫遲會踩著山地自行車去采風(fēng),拍攝小鎮(zhèn)散落在四處的古佛寺古道場。
突然,溫遲發(fā)來一句:你怕不怕看恐怖的照片。
她的心一跳。一張圖彈出來,血,鮮紅的暗紅的血,流出胡亂的姿態(tài)。流血的傷口,擦傷,淤青,包裹著的那張臉,嘴角卻隱隱的一絲笑意。“啊”。
一連串的對話發(fā)過去,擔(dān)心的著急的驚恐的不知所措的,石沉大海,杳無蹤跡。電話,無人接聽。越是沒有消息,越是心神不寧。
渾渾噩噩,不時抓起手機來看,總幻聽,即使有消息卻都是不相干的垃圾信息。艱難地熬著,好不容易到了工作日,忙碌才漸漸轉(zhuǎn)移了些許不安。對于溫遲,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除了同事,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即使偶爾被誤會,可無論怎樣,并不樂意他出現(xiàn)任何意外。
第二天下午,才總算收到了回音。細細解釋了來龍去脈。周日傍晚,天光漸暗,擔(dān)心天黑之前趕不回去,車速有些快。沒想到那邊是花椒種植大村,被路邊掉落的花椒刺戳破了輪胎,總共有五個眼洞之多。那是一段坡陡路窄的下坡,重重摔下去之后,鬼使神差的,就是給你聯(lián)系。不好意思,血肉模糊的,嚇著你了。
溫遲心里想的卻是,你到底會不會擔(dān)心呢?下意識勉力一笑,我還好,你不要擔(dān)心,才安心沉沉昏去。
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雖然立即又轉(zhuǎn)為揪心,一個電話過去連珠炮似的,那還好嗎?嚴重不?在哪家醫(yī)院?要不要去看你?
那邊哼哼唧唧的,嘟噥半天宋熹瑤也沒聽清。疑惑地瞅了半天手機,沒壞呀。“叮咚~”,“缺了顆牙,漏風(fēng),而且唇邊還有其他傷口,疼,說不了話”。
緊接著一條,“不用來看了,安心上班吧,不在碧津城,太遠不方便”。溫遲拒絕了宋熹瑤的看視,內(nèi)心卻泛起一絲甜。她還是挺關(guān)心我的嘛,高高腫起的半邊臉扯起一抹笑容,卻牽動了肌肉疼的深吸一口氣,皺起的眉頭旁,丑陋的傷口擠作一團。這個鬼樣子,還是算了吧。
第四天。宋熹瑤收到了一封信。
可愛的宋小妞:
早已想對你吐露些什么,不曾想此刻卻是在病榻之上。在醫(yī)院的時候雖然痛苦,但好在沒摔壞腦子,在親友探望之后,在夜深人靜之時,難得有時間,也足夠清醒,能沉靜下來思索許多事。包括,我對你的感情。
我喜歡你,卻以友情開錯了頭(即使只是書寫,到這里我的心也忍不住砰砰直跳)。日常的交流之中,或樂觀豁達,或嫻靜溫柔,腦袋里住了十萬只精靈,又博聞強識,鬼靈精怪的嬌蠻有趣。雖然,也迷糊犯傻。深深的受你吸引,卻又不敢冒昧表白。總想著對彼此了解更深入些,而不是讓另一半稀里糊涂地接受我。回想起騰空后洞里的驚悚,我多么想一直牽著你的手,用我并不十分寬厚的手給予你溫暖與勇氣。朋友總說我過于理性,所以一直可恥的單身著。更何況,我已經(jīng)太久沒有動心過。
我多想在熱氣球上實施一系列的陰謀詭計,愛冒險愛新奇的你一定歡喜。無奈你冰雪聰明,似乎藏不過你的眼睛。
我搬家了。除了工作的便利之外,想多見見你。沒成想天公作美意外之喜,離你的單位僅一墻之隔。
我喜歡你。雖然如今我周遭是傷,但經(jīng)歷煎熬,蝶變新生。我已經(jīng)等不及要向你表達:我是那只有輪廓的畫紙,等著你彩色筆的加入。我不缺朋友,唯獨只缺你!
你若有意,我倍珍惜!
____溫遲
宋熹瑤有些訝然,更多的是感動。看似沒心沒肺的性格,卻自卑地有些怯弱。所以才要矯正牙齒,想著要笑的更自信。這種被呵護疼惜的感覺,讀來幾度落淚。回望這逝去的24年,似乎并不招人喜歡。唯一一次敞開心扉,卻因為所托非人,受了情傷。
同事姐姐說,在取下丑陋的牙套之前,是找不到男盆友了。反倒輕松釋然,也敢裂開嘴笑的坦蕩。
“對不起,我的心里曾經(jīng)住過一個人。我還沒有做好迎接下一個人的準備。謝謝你的喜歡。真的,對不起”。
“好。那我知道自己的定位了”。溫遲悲痛的回應(yīng)。我等你啊,笨蛋。一直等到你做好準備為止,撫平你的哀愁,治愈你的情傷。
04
一年過去了。
溫遲在自己朋友的定位上,從未逾越。默默關(guān)心,只是也不交女朋友。
會在她不知道的社交平臺上,靜悄悄的訴說著心事。
“她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又在加班了,不忍打擾”。
“打開手機界面正準備編輯給她的信息時,正巧彈出了她的消息,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默契?”
“怎么住的這么近,她都沒哪次下雨時忘了帶傘呢?”
……
家常的聊天倒是維系著。
上班的路途比她遠,出門時大約她剛起床,會提前預(yù)報突變的天氣;做了好吃的,會讓她過來嘗鮮;出去玩時會給她拍美美的照片,惹得女同事都怒了,人像只有她被拍的好看。
她會分享所見的很棒的構(gòu)圖創(chuàng)意;會給溫遲的公眾號運營提建議,選文章,校對發(fā)音;會在溫遲情緒低落時千方百計加油打氣……
似乎大家都遺忘了曾經(jīng)有過表白這茬事,像真正的好朋友,互懟互損互相嫌棄,互夸互贊互相鼓勵。
依稀記得某次與眾人游玩,她曾說喜歡這開的熱烈的格桑。嗯?這小花生命力夠頑強的,成片成片姹紫嫣紅確實好看。
溫遲購買了種子,回到老家撒了幾塊地,還有池塘的堤壩,沒事回去鼓搗一下。春去夏來,竟已開的熱熱烈烈連綿成片。
她還說,喜歡藍花楹。藍紫色的一樹一樹,像一個個瑰麗靜謐的夢。無論是成簇的花朵,還是稀少的顏色,甚至名字,羽片,花語,都心心念念。只是,這座城并不常見呢。
在幾十公里開車上班的途中,看見一處,就拍成漂亮的片子加上地址給她匯報一處,她倒真拿紙筆一處處記下了,說這是她的藍花楹地圖。
這段漫長又短暫溫暖的細碎時光,溫遲一直稱她為宋小妞。偶然也叫做熹瑤小妹兒,帶著川渝濃濃的兒化音,聽起來分外軟糯可愛。
漫長是因為有期待不知何時是終點。短暫是因為這種簡單的平靜快樂也被打破了。因為,溫遲告白又失敗了。
依稀記得那是個涼風(fēng)裊裊的夜晚。終是壓不住胸中奔涌的情緒,賴著鬧著擠進了宋家門。一番言語,宋熹瑤除了錯愕驚訝,還有些顫抖。
“我愚鈍,竟不覺你一如當初的心思。我以為早已說清,便私心里認同你是在碧津城最好的朋友”。回憶起如煙過往,點點滴滴,綿綿情意紛至沓來,竟讓人有些恍惚。
絮絮叨叨不知還念了些什么,定過心神的宋熹瑤,直接給了最無情的結(jié)論:只有友情的情分。
“一年前是沒做好準備,那現(xiàn)在呢?不說喜歡,以后,有沒有一點點可能呢?”
宋熹瑤心中不停起伏,自己卻像是被厚重的愛壓的喘不過氣來。“是習(xí)慣,但那不是情動。你,那么好,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自己卻扭頭淚目,不停給自己暗示,心要堅決,既然不能給愛,那就絕不能給希望,耽擱了別人也誤了自己。只是,這唯一的一個朋友,怕也是要失去了吧。
溫遲的雙眼微微失神,喃喃道“,真的,即使在未來,一點點可能都沒有嗎?”
“嗯”。
其實,我也不知道。完全沒有想過我們兩個住在一起組成家庭的樣子。你肯定可以將我照顧的很好,但是,好像又缺了什么。
溫遲凄然一笑,直視著宋熹瑤的眼睛,啞啞開口,“那,你別后悔,以后可就沒機會了”。
熹瑤的眼神飄忽,不知道神游到哪兒去了。
溫遲踉踉蹌蹌地起身開門聲音嘶啞:“那,天已晚,我走了”。逃也似的出了這門,怕再多呆一秒,就掩藏不住失態(tài)。心碎的似那玻璃渣子還被倒在了地上,每踩一腳挪一步,就把自己割的遍體鱗傷,胸口上還沉默地互相硌著磨著不停往外滲著血。
越是這種理性的潤物細無聲的滲透,越是因為結(jié)果的慘淡而壓抑難受。怎么都是如此清冷的性子,怎得沒了青春的血性,要不然拉上一幫人鬧哄哄,那一陣丟臉心碎咒著怨著醉一場睡一覺就沒那么疼了。
宋熹瑤在沙發(fā)上坐著出神,沒有挪窩。
溫遲下了幾步樓梯就走不動了,頹然地坐在梯坎上,把頭埋進了臂彎里微微聳動著沒有聲息。地上,一滴一滴,大朵大朵泅開的水印跡。
05
“對不起”。
“沒有什么對不對得起,只有愛不愛,愿不愿”。仿佛逆著光,他低下頭低喃地云淡風(fēng)輕。
不要對我這么好,不值得你對我這么好。不知道,你能不能知道,能不能感受到。宋熹瑤心里一筆一畫的寫,一遍一遍的念。
宋熹瑤最近總多夢。有時候是一望無垠的金燦燦的油菜花,不對,又變換作連綿成片的向陽格桑;有時候是隨風(fēng)搖曳的金魚草,各色郁金香,有聲音在旁叮囑不要湊太近,小心有毒導(dǎo)致頭暈;有時候,是雪白的梨花樹枝下,眉眼彎彎共白首的錯覺;有時候,又是巨大的藍花楹樹,一地藍色落英,想捕捉光影卻遲遲不得要領(lǐng)……
都是些一起看過的風(fēng)景,望著空曠的房間,宋熹瑤晃晃頭甩甩頭發(fā),趕走思緒,想象著另一個人也在這個房間里生活的樣子。
系著圍裙做飯,拿著拖把穿梭來去潔地,溫柔地喂著那只收養(yǎng)的流浪小貓。嗯,自己懶懶散散,都是他更勤快,會做的飯菜種類更多。
突然想起有一次他炫技,將一口鍋顛的里面火光沖天,熹瑤說隔著屏幕都想沖過去拿鍋蓋撲滅。喂,大廚都這樣好不好,你什么眼神兒啊?他不滿地糾正。
書房里,他帶著耳麥調(diào)著聲卡錄音,或是盤在地毯上抱著電腦整理相機里的圖,另一個坐在淡淡的陽光里敲著鍵盤,或是拿著彩色鉛筆隨意勾勒……
心在某個時候扯著疼了一下。她再度晃晃頭“啊啊啊,怎么感覺還沒戀愛就邁入婚姻了的模樣。難不成,其實是真的喜歡上了他??”
正打算細細嚴肅地思索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卻兀地想起那句“真的,在未來都沒有一點點可能性嗎?”“嗯”,那一瞬間,他的眼神流露出出碎成沫的哀傷。半晌,“那別后悔,以后你可就沒機會了”。然后奪門而出。
她一怔,真是,賤啊。已失去的,才妄想著去擁有。心口一陣陣剜心地疼。說得那么決絕,傷害那么深刻,還思索什么呢?
八點半,她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曾經(jīng)的無話不說,如今,好多天才寥寥數(shù)語。
下定決心。“燈亮著,還在加班?吃飯了嗎?”
“有一個現(xiàn)場的材料,那邊出了些岔子我得趕緊理出頭緒”。深吸一口氣,望了眼窗外,近在咫尺,何必瞞,如何瞞?
“給你買點吃的過來?
“不用不用,一會兒就好了”。
“別啊,住這么近,任哪個朋友都會這樣做的。或者來幫你做點事兒?”一如告白前的口吻,找不出偽裝的痕跡。“你要是怕尷尬,我與室友一起過來”。末了半晌又添一句。
再無言語,幾分鐘后,敲門,兩個人一起進來。保安竟放他們進來了?
沉默的開始幫著整理材料。另一個人倒插科打諢說的歡暢。
“你們兩個演啞劇呢?還是唱的雙簧?
“這里只有一個人姓黃,哪里來的雙簧?”異口同聲的回答,頭都沒有抬的彼此對視了一眼又埋下頭去。
“誒,怎么都懟我呢?姓黃怎么了”。第三人嘟噥著。明明兩個人就是有戲,啥樣都登對還默契,卻鬧得像陌生人一樣,這分明就是賭氣的小媳婦模樣嘛。他暗暗腹誹。
快十點終于整理完。“要不要送你回去?這么晚了”。
“不用”,單位門口的路燈下,她揚起臉,“我騎車啊,很快的”。
溫遲皺眉,這個點兒了還能買到吃的嗎?
“家里有吃的,煮碗面條幾分鐘的事兒”。
嗯?
目送著自行車向遠處駛?cè)ィ矣淹蓖睖剡t的手,“真的不可惜嗎?就這么放她走”。
我還想再試最后一次,溫遲閉了閉眼睛,趕走那些受傷的情緒鼓起勇氣,手掌漸漸收緊。
5月20號。
即使知道她可能不喜這張揚的方式,還是鄭重其事的訂了一大束玫瑰。可沉,一如我沉甸甸忐忑不安的心事。
前兩次告白竟只有一紙信箋三兩言辭,真是,廉價啊,內(nèi)心抽了自己一耳光,手上沉甸甸的暗暗給自己打氣。鄭重其事的放進車里,撥通了她的電話。
手機悠揚的歌聲不停,手心竟攥出了汗。今天時間特別,她莫不會不接?
“有事?”
“嗯,你能不能下樓來一趟?”
我立即驅(qū)車前往,心砰砰跳個不停。差點沒看見紅燈,嚇得猛然一個急剎。呼~驚出一頭冷汗,后面的花束沒受影響吧?
遠遠地看見她抱了什么東西走過來,“撲通撲通~”,心跳個不停,口干舌燥。卻瞅著她拐了個彎,去了愛心舊物捐贈箱處。投遞完之后,她對我粲然一笑,一如當初。當時是不露齒溫婉恬淡,如今卻是一口齊整的白牙,在陽光里閃著細碎的光。
“準備搬家了,幾件沒怎么穿過的衣物”。
難得穿著正式,鄭重其事的從車里抱出那碩大的玫瑰花束,望著她錯愕的眼神,誠懇而又堅定地說:“宋熹瑤,我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吧”。興許是太久沒有稱呼過她的全名,又興許是因為緊張而舌頭打結(jié),短短的一句話,竟讓這錄音頻公眾號的溫遲差點說不完整。
時間靜止了。不知過了多久,溫遲的心里一直鼓聲不斷,冷汗涔涔地下落,嗯,比預(yù)想的要好,沒直接拒絕,也沒拂袖而去,這說明,有希望?
旁邊的幾個路人都看不下去了,起哄說接著呀。她像是被點了123木頭人,手僵在那里,不知所措無處安放。
“我,我不能接。你給我點兒時間思考一下”。
溫遲的眼神亮了亮。“那我們先進去吧,這么多人看著呢”。
“嗯,哦,好”。像是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狀況,應(yīng)了聲,又立即落入神游像一只提線木偶,慢慢騰騰一步一步跟著溫遲上了樓。
“你給我點時間,我認真思考一下。現(xiàn)在腦子很亂,一團漿糊”。
溫遲笑著,內(nèi)心像是微風(fēng)拂過了一片花海,還往鼻子里送去了清香。
“你慢慢想,我不著急”。他暗地里為自己喝了聲彩,倒退著,歡快地離去。像是從陰暗里步入了陽光中,細小的塵埃都晶晶亮。迫不及待的到了樓下平地,大步奔跑著,終于看到了希望,幸好我沒放棄。我好開心啊,感謝這個節(jié)日。
接下來的幾天,溫遲每天都像是從蜜罐里撈出來的,哼著小曲兒走路帶風(fēng),問他也是啥都不說揚起嘴角就笑,神神秘秘的。
眨眼,端午節(jié)就過去了。
這天,來自溫遲的電話從午后就斷斷續(xù)續(xù)的響了幾次。可宋熹瑤一直不敢接,仿佛那個電話是催命符般會斬斷這最后的一絲溫情。已經(jīng)有了答案,不是嗎?卻貪戀這如同夕陽的最后一寸光,一縷暖。
黑夜很快將城市吞沒,宋熹瑤在古風(fēng)淡雅的信紙上,妄圖給這段故事一個不那么慘淡冷清的結(jié)局。垃圾簍里堆滿了丟棄的詩行,終究還是逃脫不了那鐵一般冰冷的事實。既然無法言說,那通過冰冷的手機電流,分明就沒什么區(qū)別。
“對不起”。
高高蕩起的心思,轉(zhuǎn)瞬又重重的跌落谷底。所以曾經(jīng)漾開的笑容,腦海里那些美好場景的幻境,嘩啦嘩啦破碎掉落一地隨冷風(fēng)散去。
“是有那么一些喜歡,卻因為太缺乏安全感,撐不起對未來所有的恐懼”。
“勉強在一起,對你太不公平。你定能將我照顧地很好,可誰知會不會某日發(fā)現(xiàn),我與想象中不一樣。長期的寵溺包容,你又會不會心累倦怠”。
“不要和一個總是陪你聊天的人在一起,因為不知他會何時離開。我們都活過了1/4個世紀,不敢再像小年輕一樣任性試錯,輸不起”。
Shit!誰他么寫的毒雞湯,難不成要與沒共同語言不理你的人在一起!我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找話題,誰沒事閑著是只鸚鵡說個不停。
溫遲坐在沙發(fā)上,天光褪盡沒有一絲明,也沒覺察要起來開燈。手機屏幕明明暗暗,已不想打開。心里有個小黑人煩躁地想大喊大叫,表面卻是頹然喪失了所有力氣。渾然不覺兩行熱淚,靜悄悄地爬滿了清癯地臉龐。
“也可能,只是依賴。你知道,我在碧津城沒兩個朋友。所以凡事都與你念叨,像是友情,又像親情,或者,是不曾覺察的愛情”。
"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己。看吧,我就是一個這么喪的人,不值得你喜歡。我不敢接起你的電話,貪心吶,怕驚擾嚇跑了最后一絲你的溫暖光熱"。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傷害你太多,沒資格獲取你的原諒,更何況寵愛。找一個比我更好的,互生歡喜的人吧,祝你幸福"。
有沒有資格承受我的愛,難道不是該由我說了算嗎?這算什么?祝我幸福,你才是沒資格吧?說什么更好的,難道不是憐取眼前人最重要嗎?因為喜歡你,想給你肩膀給你依靠,這也是錯嗎?真是好笑,笑著笑著,竟又淌出了淚。
愛都愛了,哪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值不值得。遇到你,注定只是我的一場劫,只是,我已沒了渡劫成功更上一層的幸運。
你是我的驚鴻一現(xiàn),帶來的歡喜,我感激不盡。
而我
只是你天空的一片云
偶爾投射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需歡喜
在轉(zhuǎn)瞬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雨天的幻夢里
你有你的? ? 我有我的? ? 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手機屏幕終于停下,不再閃爍。
不知何時,溫遲終究積攢起一絲力氣,心里已是一片荒原。
"我電話給你,只是為了,確認你是否安全歸來。因為知道你假期回了老家"。
“如若我的喜歡造成了你的困惑和壓力,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格桑花的種子已經(jīng)收獲,我已在靜待下一場花開,遺憾的是你不能成為那個賞花人了。雖不是親手種的玫瑰,可格桑同樣值得的人追尋”。
放手,是我最后的溫柔。
相似的人太多傷。說什么曾是驚鴻照影來,幻影一場。我看,我才是那前一句,傷心橋下春波綠。
看來,當真應(yīng)了這名字,這溫暖,來的有些遲了。
尾聲
如若我是第一個走進你心里的人,就沒了那許多顧慮擔(dān)心,是不是,就寫了不同的結(jié)局?
將那本藍花楹地圖包裹,原本是打算做慶祝的第一份禮物的相冊,緩緩貼上快遞單,細細摩挲。里面什么話也沒有,只有一瓣枯萎的玫瑰,和一個“。”
轉(zhuǎn)身。
疾走如風(fēng)。
全然沒了逝去兩年的悠游信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