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卻說吳南柯與楊睢在唐王府煉藥,戒備森嚴,門口日夜有武士把守。武士見蘇競開對吳南柯甚是諂媚,時常討要丹藥,便知這丹藥定不尋常,不過因地位低下,誰敢去討要?吳南柯性若頑童,喜怒不定,有時開門出來,對門口武士道:喏,新煉制的長青丹,床笫之歡,長舉不泄,今日高興,賞與你等一人一粒。休走漏消息。武士自是喜歡,老神仙長,老神仙短地叫著。
夜間吳南柯或打開門來,獨自喝酒,楊睢木然拉著風箱。吳南柯似對外面武士,有似乎自言自語道:你等可知我隨身所攜帶的珍寶是何物?武士皆豎著耳朵靜聽,又不敢答應。吳南柯指了指楊睢笑道:料你等也想不到,他如今是我的稀世珍寶,用了天下無數珍奇藥材喂補,打通體內宇宙,其血液,任意丹藥不能比也,若配藥,藥效無敵。勇士丸,藥效一時也,若配之龍血,可保持長久。兩個暗中觀察,子時過后,門外只有兩個武士當值,兩個時辰過后,再換另外兩個,想是輪流當值。兩個白日飽睡,夜間吳南柯將院門打開,走到武士跟前,大喊一聲:你兩個留神,我明日便逃出去了,哈哈哈。
年輕武士左右看看:老神仙,休戲弄我兩個
吳南柯:你等皆如阿呆,我一人如面壁,甚苦悶,因思逃走。
年老武士道:老神仙休怒我兩,只因蘇將軍嚴令,不得隨意與老神仙說話。
吳南柯:蘇競開可惡,日后我一粒丹藥亦不與他。從袖內拿出兩粒丹藥,一人一粒遞給武士:此是保命丹,病極或傷急服下可續命。你兩個乖巧,賞與你等。
兩個武士接了隨身藏好,喜之不盡。
吳南柯:此地有我一故人周行密,未知你兩個曾聽聞否
一個武士道:如何不知,周家乃揚州巨族,原來老神仙與他有淵源
吳南柯:昔日他對我有恩,今我欲報之,欲贈之丹藥,誰能為我送之。
兩個相互看了看,吞吞吐吐,老年武士:論理,老神仙差遣,我等豈敢違背,只是蘇將軍有令,老神仙下落乃機密之事,如泄密,必嚴懲。
吳南柯擺擺手:不為難你兩個,他日我得閑自去,我所記不差,周府離此亦不甚遠
年輕武士道:不遠,出王府大門往南去三條街便至。老神仙何不待功成之后再謝之。雖周府亦覺榮耀。
吳南柯:如此則借大王勢,非我之赤心也。
兩個武士皆贊嘆:老神仙重情重義
吳南柯笑道:你兩個甚合我之秉性,待我用龍血煉制勇士丸時,必有厚饋。只怕你兩個不當值。
兩個聽了,慌忙說道:夜間當值甚苦,我兩個若與他們調換,無不應允。
吳南柯笑道:卻我等消息,休泄露消息,傳揚出去,皆來相求,我何來許多。
兩個連連點頭。
白天,蘇競開率人來。吳南柯正在廊下的木塌上打盹,瞥了一眼蘇競開,動也不動。蘇競開堆滿笑容,走向去道:國師,自廬州回一月有余,未見一粒丹藥,大王一日數次問起,我不知如何作答,請國師教我。
吳南柯睜開眼睛:你禁我如囚徒,我甚不樂,因此無心煉藥,你稟明大王,我煉不得便好
蘇競開大驚:國師所為乃機密之事,故派武士護衛,若有對國師不敬者,我必罰之。忽而眼睛一轉:國師若寂寞,我府亦有年輕姬妾,可贈國師,以消永夜。
吳南柯搖頭:婦人甚麻煩,非我所欲,我性不耐約束,你稟明唐王,我欲處一山水間,神清氣爽,自然盡力。
蘇競開:國師,廬州一戰顯威,各道刺客必至,王府戒備甚嚴密,可保國師無虞
吳南柯:我偏欲看山水風景。若不得,煉藥亦不可保,你可稟明大王將我沉江喂魚。
蘇競開見知他執拗,不敢用強,因此笑道:國師休惱,待我稟明大王,每日可往后花園散步,山水絕美,勝過自然也
吳南柯點頭:如此亦可忍受。
自此,蘇京開令武士們逐日伴著兩個到后花園散步。從煉丹之所到后花園要經過一重院落,出入口皆有武士把守。花匠或其他苦役做活皆有武士看護。兩個暗中察看地形,觀察崗哨。回來之后,楊睢嘆道:楊亮治軍治郡無方,懼怕刺客,防衛看似頗為嚴密。
吳南柯:如之奈何
楊睢:等,必死,逃或可一生,武士迫于勢,夜間或懈怠。
過了幾日,夜間天空一輪明月,將地面照得明亮。子時過后。門口兩個武士正昏昏欲睡,見大門徐徐打開一條縫。
吳南柯探出頭來朝他們招招手:速來,正值月圓子時,難得如此天象,我已練得奇藥, 贈你兩個各一份,他日用著之時卻莫推辭。
兩個自他說起,苦等多時。然又懼怕被發覺,猶猶豫豫。
吳南柯大為不悅,欲將門合上:你等既不信,何不強求。
年輕的慌忙作揖道:老神仙息怒,我兩個如何不信,因懼怕人知
吳南柯:誤以你兩個為男子,不如閹狗也。砰地將門合上。兩個趕緊將門推開,走進院子,年老的笑道:老神仙,贖罪贖罪,因懼怕府將夜巡至此,是以猶豫。
吳南柯將大門合上,一指廊下木塌,上擺著兩個瓷碗:將其取來。兩個樂顛顛端來,見碗底一層黑色的粉末。
阿呆仍在一爐邊木然地拉著風箱。吳南柯過去將去拉來,對武士喝道:快將其中指刺破將血滴于碗內。武士抽出隨身匕首 ,捉住楊睢手掌,一割,血滴滴答答落下,霎時漫過碗底藥末。吳南柯便教滴于另一碗。見差不多了,看著兩個:速吃下去,初始燥熱,不久全身通泰,妙不可言。
兩個端著碗,見碗底泛著黑色的亮光,一股腥味撲鼻,把心一橫,端起碗來一口吃下。
吃罷,抹了抹嘴角,對吳南柯道:味甚苦...話音未落。渾身抽搐,五官挪位,指著吳南柯說不出話來,踉蹌走了幾步倒地身亡。
月色撩人,后花園隱隱有笙歌傳來。府將率人照舊巡查,因月光照得通明,放眼四周皆可辨明,因此各處草草看過,到煉藥之處,往常要近前細細盤問。今見兩人側身私語,便喝道:仔細當差,休得懈怠。兩個武士唯唯諾諾。府將心里惦著家里的美妾,率人一徑去了。
換上號服的楊睢、吳南柯背過身來。將花白髭須皆刮干凈,帶著通天冠,在月光下徑往后花園來。門口當值武士依墻打盹,楊睢走過去一人一腳踢醒,趁其懵懵懂懂:仔細當差,若有差池,唯你是問。大搖大擺邁步進去了。
崗哨激靈站起,揉揉眼睛,見兩個武士大搖大擺進去,不敢追問。
后花園芙蓉池,游船燈火輝煌,唐王與眾嬪妃正在飲酒賞月、歌舞笙簫,令兩隊婦人在岸上拉纖,緩緩拖動游船,嬌笑不絕。
楊睢望了半晌,嘆道:楊亮若即大位,尚不如我也。
兩個白日早已看得花匠修剪高大花木搭得木架,合力抬到院墻邊,院墻高五尺余,爬上木架用手攀住墻頭,奮力翻過去。撲通落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爬起來,徑往南去。
吳南柯忽而站住:陛下,若周行密將我兩個送回,豈不白辛苦一場。
楊睢轉身看著他:休喚我陛下,我自后便稱作易目。周行密乃本地巨族, 必為楊亮深忌,必不敢將我兩個輕易送回,且周行密必不欲楊亮煉藥有成。
吳南柯:若他將我兩個滅口
楊睢:不若送回。或將我兩個送出城去,不留痕跡。
吳南柯:何不自逃
楊睢:城門防守嚴密:以我兩個之能,難以逃脫。天一亮,事發,楊亮必封城,城內大索,到時我兩個插翅難飛。
吳南柯:昔日我在周府不辭而別,今見之令人羞愧。
楊睢拉著他:速走
街巷寂靜,月色如水,不一時便來到周府,府門雄偉,外面不見人影。兩個走上去啪啪打門,叫了半天,角門開一縫。門房睡眼惺忪,探頭問道:你兩個是何人,夤夜叫門欲何為?
楊睢厲色道:你將我兩個放入,去尋管家,教他喚醒周行密,只說吳南柯來訪。
門房見他們打扮怪異,不敢怠慢,慌忙往里去通稟。
原來周行密懼怕誤事,令親隨左右,夜間不論何時皆須通稟,睡熟則喚醒。夜來剛剛睡下,管家叫醒一說,登時睡意全消:你速帶他到你屋舍,休教傍人得知。
吳瀚章昨夜與他議論形勢,夜半未走,兩個抵足而眠,聽見動靜亦起來。
周行密沉吟:此事甚是詭譎,他如何深夜尋到我來。
吳瀚章:事不宜遲,亦當面質詢之方知。
兩個便往管家居所而來,時隔十年之久,周行密一看便認出吳南柯來,也似昔日那般不安地搓著手,嘴里念念有詞,楊睢則沉穩多了,從容坐在木踏上。
周行密望著吳南柯笑道:老弟深夜探望令人驚異。目光卻望著楊睢。
吳南柯撓撓頭皮,指了指楊睢:他執意要來,若我,不敢相擾也。
楊睢擺擺手:事急,閑言少敘。想你亦曉知我兩個身份。他為楊亮煉制勇士丸,我則為藥奴。今冒險逃出,料難以出城,特尋你相助。天明楊亮必發覺,嚴守城門,禁止出入,大索全城。我之生死固不足惜,然或牽連揚州文武聲益。吳南柯在楊亮輩之手,非百姓之福。余生愿從我為善,或能有益百姓。
周行密聽罷,知道事關重大,看了看吳瀚章,對楊睢道:此事關我周府生死榮辱,不可不慎,待我兩個商議再定。說著與我瀚章兩個出去了。
吳南柯搖頭擺腦道:他自商議亦可,何不令奴婢設宴款待。
楊睢:你休任性,自此須改
吳南柯:我亦悔將髭須刮盡丟如爐火中,人見或以為閹狗,令人羞愧。
楊睢:髭須可再生,若將頭顱割去,如何再長?
等到寅時報更,不見兩個回來,亦不見府內管家露面。
吳南柯不耐煩了:必將我兩個賣與唐王了
楊睢閉目養神:若此,亦命也。休悵怨。
又過了半個時辰,吳瀚章率領幾個健壯漢子進來。
吳南柯冷笑道:何苦教我兩個久等,我兩個教你立大功,一碗薄酒不與。
楊睢睜開眼睛,淡淡一笑:揚州無人,難怪楊亮敢如此作為。
吳瀚章笑道:休小看人,便是要救你兩個走脫,不能飛天遁地而走,須尋可靠之人。你兩個須換上團練號服,速隨我等出城。
有人將號衣遞給他們。兩個換上,一漢將他們換下王府武士號衣點著,燒成灰燼。
原來,唐王聽了宋熙之計,允許各地團練,廬州后,見勇士丸威力無比,又不好朝令夕改,不教團練,于是便令各地團練輪番修筑城墻,深挖護城河,驅之如苦役。團練士卒皆怨恨,以為被豪雄所賣。周行密與左右甚憂慮,若說唐王停了團練,日后再欲聚眾甚難,若不能止之,則土著皆怨巨族,士心瓦解。
若唐王不能煉藥,則勢必不得不復倚重團練,則周行密等各地豪杰之勢復張。周、吳兩個商議二策,一殺、一縱。
周行密以為滅口穩妥,便是唐王差人來查,無人對質,只推不知。
吳瀚章力主先縱之,吳南柯可用則用之,不可用再殺之不遲。
兩個相持不下
吳瀚章道:主公,我親護送其出城,若有差池一身任之。
周行密默然,半晌方道:我欠思慮,賢弟至孝,你母患疾臥病在床多年,吳南柯畢竟嶺南神醫之后,或有回春之術。
吳瀚章慨然道:主公,我豈是以私害公之輩,我母久病性焦躁,姬妾奴婢皆避走,去歲自買殘疾新婦來,日夜與母廝守,母心情大悅。弟自此家無憂,能一心為公矣。藥奴,其太宗也,弒之甚易,但恐弒之后,形勢或異,人以此問罪,主公何以為辭。
周行密大悟,執吳瀚章手:我偏狹,非賢弟,幾鑄成大錯。賢弟自安排,府內人馬任意差遣。
于是吳瀚章率領一哨人馬來到北門,吳、楊兩個夾在中間。門吏正是周家故吏。卯時開城門。門吏與士卒在值房歇息,吳瀚章到時,時辰尚未到。門吏爬起來相迎,見吳瀚拱手施禮:先生今日甚早。
吳瀚章嘆道:今各地團練勞作不止,皆怨憤,我力主其事,少不得到處解勸維持。
兩個寒暄著,等到卯時,門吏令士卒打開城門,教吳瀚章一行過去,剛過城門,忽聽后面馬婷聲驟急,十幾騎飛至,拿著令牌喝令:唐王有令,各處城門休得放人出去。見吳瀚章一行正在前方,飛馬繞到前面。見是吳瀚章,便叉手道:吳先生,我奉唐王令,嚴禁人馬出城。吳先生請回。
吳南柯抬頭欲張望,吳瀚章一鞭在他頭上:死奴,叫你昨日偷懶。沖來將拱了拱手:原來是洪將軍。如今大王苛責團練修筑故地防御甚嚴,土著皆怨,我不得不星夜前去督課,誤了工期有恐責罰。
這位府將原是本地人,頗受周家恩惠,因此不敢十分嚴查。
吳瀚章:洪將軍休要為難,你竟查點我等可有可疑之人。且我在將軍號令之前已出城。
這將將吳瀚章左右看了看,叉手道:吳先生,請便。
吳瀚章拱了拱手,照著楊睢又一鞭:老奴,休賴著不走,今日你須出力。
吳瀚章帶領他們徑直到自己的郊野莊園。原來他祖上亦本地望族,祖父時家道中落,父早死,母親王氏將其撫養成人。吳瀚章少任俠,交接無賴少年,無所畏懼。一日其母懸白練于梁,待其夜歸,嘆曰:我平生孤苦,了無生意,所以偷生獨恃你而已,今你浪蕩無形,我有何望,不如早死 ,便往環里鉆去,吳瀚章大驚,慌將母扶下,泣曰:兒知過矣。母親若亡,兒豈能獨活。自此痛改前非,閉門讀書,事母至孝,及長,聞名鄉里,漸與周行密等豪杰交游,初吶吶若不能言,及臨事,眾忙亂,吳瀚章為之剖析,皆如所料。于是周行密極為倚重,以為謀主。朱氏晚年患風濕,長年臥病,延請揚州名醫調治,不見好轉,性焦躁,待下苛刻,一婢女難忍其詬辱,自盡死,家人尋來鬧事,吳瀚章上下打點使錢方息。朱氏因死人晦氣,不欲在城內居住。周行密得知,便將自己郊野別墅贈與吳瀚章,讓他將養老母,安排幾個可靠的家人照料。朱母忽忽不樂,吳瀚章甚覺憂悶。
恰巧,去年深秋之際,唐王府洪府將自京城回,攜一婦人,三時許,面目清麗,而雙足跌斷,行動不能自主,請了幾個醫工調治,皆說誤了時日,難以醫治。洪府將有無妻小,又不能隨意棄之,只得請婢女伺候。等唐王回來,將此事稟明,唐王竟對此事不甚了了。原不過是奪嫡之日,唐王倉皇出城,護衛有人在路途恰認出蕭遠寧護衛常尉等人。楊亮便下令洪府將率人跟蹤,能活捉則活捉,不能則殺之。
省兒走脫,公孫氏從山頂跌下,被樹枝掛住衣裙,卸去下墜之勢,饒是如此,落于石塊上,跌斷雙腿。洪府將將其捉住,用馬抬回,再尋唐王時,不見蹤跡,因此自作主張,率人急租一舟回來。公孫氏卻是個拖累,既不敢縱,又不敢殺,一路幸有船老大的渾家照料,不然吃喝拉撒,他們難以應對。
旦審問,公孫氏一口咬死是常尉之婦,淚眼婆娑哭訴何以殺他一門,有何冤仇,洪府將雖非良善之內,教她一通眼淚攪鬧甚是愧疚,因此至揚州,未將她投入監牢。
唐王聽聞他的稟報,眉頭一皺:既無甚緊要之人,任你處置。休以這等小事來煩孤。
洪府將聽罷,甚是憂悶,不知如何處置公孫氏。不想吳瀚章聞訊而知,欲將公孫氏買下,洪府將得脫手,也不細問,拱手相讓。
吳瀚章原本抱定姑且一試之意,以為皆是殘疾之人,或同病相憐。將公孫氏用車運到別墅,與朱氏作伴,誰知不消半日,朱氏大悅,對她贊不絕口。稍后公孫為朱氏彈奏琵琶、撫琴,令朱氏心情大暢,自是府內常有歡笑之聲,家人鮮有備被責罵。吳瀚章自是喜歡,然頗以不能治愈她們的腿疾為憾事。
別墅離村莊頗遠,天色尚未大亮,路上行人稀少,田間有一二農夫勞作,知道吳家勢大,一群人出入,不以為奇。
進來別墅。吳南柯憤然作色:如何鞭我頭出血。
? 楊睢:若不如此,追兵起疑。
? 吳瀚章吩咐徑直將兩個帶到密室,吩咐家人設宴。
? 酒肉擺上,吳南柯方喜,吃肉飲酒,一面沖吳瀚章笑道:我甚懼饑餓...
? 吳瀚章笑道:你名醫世家,走四方皆被人捧為上賓,如何饑餓...
? 吳南柯:便是假作道士,躲避購捕之日,常忍饑挨餓。
? 吳瀚章:你沉迷丹藥,反將你祖傳之術盡棄,甚是可惜。
吳南柯翻著眼皮道:誰說我不能祖傳之術。
楊睢:我亦疑惑。
吳南柯吃他兩個一激,抗聲道:遲早教你等看我手段。
吳南柯拱手道:實不相瞞,家慈與新購一婦皆患腿疾,不能站立,不知神醫有何良策。
吳南柯將酒杯放下:引我前去
吳瀚章朝楊睢拱了拱手:請自便,我引他去去便回。將他引到內宅。朱氏與公孫氏正說笑,一婢女在一傍伺候,見他來。
朱氏問:我兒今日有閑暇歸來?指了指吳南柯:此是何人。
吳瀚章笑道:母親不知,此乃嶺南神醫之子,孩兒請來為母親治病。
吳南柯上下看了看她們兩個:我懼見婦人,悍嫉者頗多,今應你子之請,勉一為之。把朱氏和公孫氏說的一愣。
吳瀚章忙道:神醫誠樸,言語無忌,母親慎勿介意。
吳南柯看著朱氏道:待我來把脈,捉住朱氏的手便閉目聽起來。聽了一陣張眼,松手,伸手往朱氏的膝蓋出揉了揉。又看了看公孫氏。兩個見他言語行動粗魯,心里不喜,不過抱定一線之望,不好發作。
吳南柯擺擺手,罵道:皆教庸醫誤診。可惡。
吳瀚章以為他推脫:神醫有何高見。
吳南柯嘿嘿一笑:何用高見,但用高手。叫你兩個心服口服。
自此吳南柯針灸、獨家配置藥物內服外敷,兩人下肢漸有知覺、漸能屈伸,兩自是喜之不盡。吳瀚章、楊睢大為嘆服。
吳瀚章對著吳南柯道:想不到你醫術如此高超,便是令尊不過如此。吳南柯聽人夸贊,倒有幾分羞澀:家父受累盛名,用藥用方謹慎,生恐有失,調教后背亦如是,因此后輩皆流于平庸。我叔與我皆特立獨行之人,不循常理,好另辟蹊徑,家父恐我們累及全族,因此嚴加管束。我昔日常怨恨。今觀你事母之孝,令我思念老父,可惜未曾在膝下承一日之歡。
楊睢道:我身上素來多疾病,今反覺身體通泰,想來你暗加調治
吳南柯點頭:昔日我素來不以醫治難癥為能事,唯一煉制奇異丹藥為意。
吳瀚章笑道:勇士丸果有其事
吳南柯看了看楊睢
楊睢點頭:吳先生舍命營救,不必相瞞
吳南柯:此非我之藥方,乃楊太監所秘藏藥方,令我煉制,皆令人激亢之藥,他欲以此煉制續根之藥。尚少一味,倒煉成亢奮之藥。然昂貴,少量或可,如何能供之三軍。廬州試之水軍,所煉用盡,又不能向唐王明言,只得瞞哄,趁勢脫逃。
吳瀚章問:若老太監能續根,豈不生覲覷天下之心。
吳南柯嘿嘿一笑:我叔祖頗為心思鉆研,未見成功,他老人家性詼諧,或揶揄閹狗亦未可知,想服下此藥生幻象,以為行房之時雄根復生。
楊睢嘆道:此輩本大害,人主放縱,使其橫行。
第五日夜間,周行密差心腹送來密信,蘇競開點齊人馬欲搜查別墅。吳瀚章想必蘇競開必是盤查洪府將起了疑心。不敢耽誤,又不敢打發兩個出境,邊界關卡盤查必然嚴密,想來想去,想到普濟寺,他與見空長老熟識,可以教兩個躲避一時。
于是將兩個叫來:楊先生、吳神醫,非是不留你兩個,城內送來密信,蘇競開率人來查,今欲將你兩個藏于普濟寺,可暫時剃度,待風聲過去,便可出境。
吳南柯:我不欲作和尚,許多清規戒律,我不能持也。
楊睢:不過暫避一時。昔日你亦假作道士,如今假作和尚有何不可。
于是吳瀚章休書一封,差可靠心腹將二人星夜送到普濟寺。
吳南柯臨行亦將調治朱氏、公孫氏之藥留下。
到寺院帶到見空長老跟前,呈上書信。執行僧見兩人來路不明,對見空長老道:方丈,此二人甚是蹊蹺,今唐王大索全城,不知何故,或以此想干,小僧唯恐累計寺院。
見空將信收好,雙掌合十: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寺院乃佛門道場,眾生向善,豈能拒之不納。見性師弟,你帶他兩個去安頓,明日剃度。
兩人于是在寺院安身下來,剃度畢,吳南柯有藥物涂抹于頭皮,看去竟不覺是新剃之象。十余日,楊睢儼然如修煉多年之老僧,與眾僧功課了無隔閡,吳南柯卻難以忍受,每日抓耳撓腮,又無可用說話之人。孟楷、省兒來大喜,欲往攀談,楊睢制止。云峰師徒三人至,他又按奈不定,幾次要往客房去,叫楊睢拽回,好言哄騙,才令他打消念頭。不想蘇競開率兵尋至。
楊睢雖說是因自己而起,卻并未透露自己身份,云峰、孟楷隱隱猜出幾分來,不好明問。
孟楷:誰人將消息泄露與蘇競開
楊睢:若有人泄露,蘇競開何必費許多口舌,必然率人直撲寺內。必是猜測,孤注一擲而來。
孟楷嘆道:勇士丸今教各道將帥急急如狂,若有人言不過虛妄,未必肯信。轉向云峰:如今藥師便在眼前,你可捉去回復高復也。
云峰苦笑:我有所復命,但言藥師為蘇競開追殺不知所蹤,若據實相告,必嚴責我。
孟楷望著楊睢、吳南柯:你二人欲往何處?恐各道刺客尚未遠遁。
楊睢:昔日之我已死,今日之我重生,非徒易目,亦是易心也。我既在普濟剃度,便是其弟子,主持死,我欲繼其志也。
吳南柯撓撓頭皮:我欲回嶺南老宅去我叔之藥書,誰能同我前去
楊睢:你且隨我在寺院修煉,待此事過去,我自然與你同往。
孟楷:恐僧人不再納你兩個
楊睢: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兩個且回寺院,諸位施主保重。朝他們雙掌合十,拉了吳南柯便走。
云峰站起來朝孟楷拱了拱手:孟將軍,我久離巢穴,心中惦念,就此別過。省兒望著隨云不舍
省兒:姐姐,不知何時再能再會
隨云笑道:日后我與師父、師兄自會去幽州探望你及孟叔。轉身離去。
孟楷嘆了口氣:我兩個亦早早趕路,前去洛州尋你雷二爹吧
省兒突然朝孟楷跪下:孟爹,我見到我娘了,她尚在人世。
? ? ? ? ? ? ? 內訌
每年端午,報國寺都要準備一萬只粽子施舍給游人。豆沙、桂花、果仁等餡,個亦甚大,頗為可口。因此士紳及尋常百姓蜂擁而至,往年常有擠壓踩踏,致有傷亡。四周乞丐皆聞風而至,初夏的天氣,身上散出的污穢氣味令人躲避不及。僧人憤憤,便手執棍棒驅趕他們。因此,民間謠言四起,言報國寺僧人假和尚,真市儈。今年,主持智正親自與諸施事僧人商議,施舍之時,當有所別,士紳羞于百姓為伍,百姓羞于乞丐為伍。但又不能寫明或驗明某人身份。田元照恰在寺中,給出一策,施舍士紳出,旦叫禁軍把守,百姓畏懼,自然遠避。亦可為百姓專設施舍處,自然排斥乞丐。若欲舍乞丐,但令老乞丐來主持,人見隊列皆衣衫襤褸,自然躲避。如此,眾皆喜歡。智正便叫執事僧依此而行。將士紳施舍處設山門前。將另兩處卻設于山腳。因此上山之人少了許多。
卻說這日馬進商行掌柜打扮,上唇沾著短須,下頜山羊須。穿著青色袍子。挺著肚皮,與楊府的兩個護衛上山,到山門須走一段山路,他與田元照暗中約定,密事可來報國寺商議。但找修德和尚便可。馬進亦喬裝來過幾回,與修德見面,彼此試探。修德常以言挑之:王策時如此跋扈,凌駕于你主之上,事事作梗,若楊中尉一再忍讓,只怕無立錐之地了。
馬進:田中使深得官家信任,王中尉甚忌,亦須早做計較。
修德:若楊中尉能與我主聯手,制服王中尉不難
馬進回來跟楊玄機稟明之后,楊玄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馬進不知他心里如何盤算,便道:主公若以為不妥,日后我自不去見他。
楊玄機道:你若不去,豈不令其起疑,必去投王策時。
因此,趁端午節之機,馬進立功心切,欲從修德口中探些口風。
走了一程,氣喘吁吁。迎面三個女郎并肩而下,彼此說笑不止。相逢之際,中間女子忽揮動衣袖,一股香氣撲鼻。擦著三人過去,一個護衛扭頭看了看,笑道:浪蕩婦人。用手摸了摸額頭,忽覺頭暈目眩,回身見令兩人亦跌跌撞撞,便指了指路邊一株松樹: 不如倚樹歇息一時。
三人相攙扶來到樹底下,靠著大樹坐下。樹叢后,方才三個女子躍出,兩個執短劍,將兩個護衛殺死。另一個舉手一掌猛擊馬進脖項,頓時昏死。將兩具死尸和馬進都拖入林中。
馬進睜開眼睛,發現置身一間屋舍,躺在堅硬的地面上,高高窄窄的窗戶透進亮光來,外面轉來吱吱喳喳的鳥叫聲。馬進摸了摸,渾身上下完好,并未被捆綁,便爬起來。忽聽嘎嘎一陣笑聲,令人毛骨悚然。看時,門口交椅上坐著一個胖大丑陋的婦人,上系著一件紅肚兜,下著犢鼻裈。臉上涂脂抹粉,手里提著一條皮鞭,笑吟吟望著馬進。
馬進如踩毒蛇,激靈往后一縮。婦人笑道:小可人,如今你是老娘手中獵物,便將你剁碎吞掉也不難。你若能伺候老娘舒坦了,自放你活命。
馬進聽了,以為她尋面首,躊躇半晌道:我力弱身虧,恐難如你之意。
婦人大笑:你細皮潤肉,正合我意,近前來,與我且做得好事
馬進穩了穩心神:恐你不知我身份,我非尋常商賈。
婦人聽了,跳起來,抬手照他臉上一鞭,一陣痛熱,伸手一摸,一道血痕。
婦人罵道:死賊囚,憑你是誰,落到老娘手里只有乖乖聽命之份,敢說半個不字,將你剁成肉泥。
馬進不敢吱聲,慌忙點頭
婦人又換作笑臉:小可人,你前來。將手中皮鞭往地上一擊,啪地山響,
馬進硬著頭皮走到近前,聞到一股狐臭,令他作嘔,強忍不敢顯露,拱了拱手:大娘,有何吩咐。
婦人抬手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睜開你的狗眼,老娘貌美如花,你竟我做大娘。
馬進慌忙拱手:小人瞎了眼,是小姐。
婦人方喜,柔聲道:你扶我腿且跪下。
馬進略一躊躇
婦人抬手又一嘴巴,打得他橫動幾步,半張臉便腫起來。
婦人冷笑道: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教你這身白肉成紫青
馬進撲通跪下,顫巍巍將上唇下巴髭須扯下:小姐,你看,我是去勢之人,有心無力。
婦人怪笑道:老娘豈能不知,與你相戲爾,可惜你一身白肉,教人眼饞。
馬進哭喪著臉:既小姐尋錯人了,何不將我放了,我必有厚報。
婦人嘿嘿一下:聽聞凈身之太監,下身如婦人,你可脫衣,我教眾姐妹來齊觀之。
這對太監來說是奇恥大辱。馬進抬起頭來,雙目閃著怒火:如此羞辱,何不殺我,須知我亦非尋常太監,他日落到我輩之手,詔獄亦有許多花樣。
婦人:看你還嘴硬,指了指墻上:你且看看再說。馬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一股冷氣從腳底泛到頭頂。墻上竟然沾著一溜人皮,猙獰可怖。
婦人:你仔細了,若在嘴硬,一個時辰我便將你剝下來貼在墻上。老娘便是江湖上有名的谷剝皮。夜間小兒啼哭一提我名,立刻止住。
馬進:我與你無冤無仇,因何暗算我。
婦人冷笑:老娘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馬進:錢財我有的是,你若放我,隨你所欲
婦人:老娘不是閹狗,見利忘義。我來問你,喬裝往報國寺作甚?
馬進:我主人乃楊中尉,差我去報國寺見一僧人。
婦人抬手欲打,馬進慌忙舉手護住腦袋。
婦人:別人懼怕楊太監,老娘不怕他,若叫老娘撞見,剝他老皮。你見一僧人何用喬裝?密謀何事。
馬進:因他是田元照心腹。田中使欲與我主聯手對付王策時。
婦人尖聲喝道:癡心妄想。伸手打了馬進一下。
婦人又問:楊玄機窩藏巫醫欲何為,今在何處
馬進:此機密,我不知。
婦人冷笑:你是他心腹,如何不知,若不據實相告,我便動刑
馬進:聽聞我主亦迷戀丹藥。去秋遣人護送巫醫去嶺南,途中逃逸,不知所蹤
婦人:楊玄機夜宿何處,防衛如何
馬進:我主亦如王中尉居無定所,雖貼身之人亦不知。府內護衛皆禁軍精銳,防衛部署我等亦不得知。
婦人還欲問時,忽聽門外有人扣門,她一腳將馬進踢開,開門出去。許久未曾回來,馬進乍其膽子爬到門口,將門推開一條縫隙,往外看去,叢叢草木。并無動靜,便開門躡足潛蹤而出。原來是在林中,挨著有另一間屋舍,門虛掩,幾個人嘀嘀咕咕說話,聽得不甚真切,他聽得婦人說了:王中尉三個字。便溜至林中,發足狂奔,天已昏黃,
楊玄機不動聲色聽完馬進講述,看著他狼狽不堪,擺了擺手:下去歇息吧。
馬進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主公,小人無能
楊玄機:我不怪你,楊保一身本事,猶遭人暗算,何況你輩。馬進不敢再啰嗦,只得退出去。
楊玄機靠在塌上細細思量,馬進逃回便向他稟報,料無謊言,婦人殺他易如反掌,縱回不過令他帶話。婦人欲他知曉王中尉便是幕后之人,分明弄巧成拙。
要不要除掉王策時,楊玄機反復權衡,猶豫不決。兩個素來貌合神離,明爭暗斗不止,然心里都明白,若以死相拼,兩敗俱傷。因此不得不相互容忍。這些年合力主持中尉府倒是相得益彰。王策時兇悍跋扈,頤指氣使,令人畏懼,廟堂文武及諸道不敢隨意欺哄,楊玄機有謀略,然多居幕后,亦忌憚與文武、諸道糾纏。王策時在時,千夫所指,他倒毫不在意。王策時若不在,他勢必拋頭露面,自忖難以應付如此程序。且中尉府老太監及左軍將士必不服,稍有不慎便成眾矢之的。
他曾想令田元照與王策時相斗,若田元照出其不意除掉王策時,可將他扶起做傀儡。然田元照力弱,若自己不出手,難有勝算。況扶田元照,風險頗大,田元照與皇帝朝夕相伴,名器在手,防不勝防。故此,他一直以靜制動,若王策時未曾流露殺機,他便隱忍不發。
未等馬進說完,他便料定非王策時指使。然而究竟何人所為,是田元照還是他人?他尚不能斷定。
楊保進來稟報,楊復恭求見。楊保雖失利,楊玄機并未責罰他,既還要用他,便不能令其自疑。楊復仁行事縝密,若不是有要事必不會夤夜求見。
楊玄機坐起來:速請見來。他對兩個假子始終保持禮遇,他深知世人皆以改換門庭為恥辱,況有拜入太監門下。因此崇禮二人令其安心。
楊復恭進門叉手施禮:復仁見過父親大人。
楊玄機臉帶笑容:我兒且坐下說話,孩兒接手京師防務,秩序井然,多有辛勞。今日匆忙趕來卻有何事?
楊復恭依言坐下:孩兒不放心父親,特來省視。
楊玄機詫異:他這位假子內心有一股孤傲之氣,素不屑于諂媚溜須。楊玄機生日,身邊之人挖空心思進獻禮物,獨他無所獻。人問他:何不略心意。他說:大人豈乏尋常一物,我輩盡心盡責,令他能安睡,便是好禮。
楊玄機聽了贊嘆久之。
楊復恭看出來了,便解釋道:我在蕭府遭刺客暗算,已將其擊退。擔憂刺客對父親不利,因此匆忙趕來。
楊玄機:刺客?
楊復恭在蕭候書房秉燭夜讀,困意襲來 ,正欲放下書卷歇息。忽聽前院有人尖叫,他幾步躍到天井中,尚未站穩,弩箭飛至,閃身躲過。聽得屋頂動靜。大將不擅飛騰之術,便拔刀沿墻堵截,月光將屋脊上的影子投下,他跟著影子急追,穿垂花門,忽一股黃色濃煙滾滾而知,地上躺下七八個士兵。楊復恭暗道不好,屏住氣息。墻邊擺著一溜高大的盆景,兩人騰身而起,出其不意,揮動鐵鏈套住楊復恭脖項。楊復恭躲避不及吃他們套住,兩個用力死命拉住兩端,欲將其絞殺。楊復恭所持乃雷霆寶刀,猛揮刀將鐵索砍斷。兩刺客拔劍左右猛刺,楊復恭揮刀一削,欲將他們兵刃削斷。然兩個滑如泥鰍,即刻變招。
屋頂刺客一縱而下,猛擊其頂。
楊復恭吸入幾口毒氣,頗覺氣悶,出手凝滯,教屋頂刺客一腳中,趁勢地上一滾。往外便走,刺客暗器亂射,教他用刀打掉。跳到前院,躲開毒氣,他猛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三個刺客圍上來。四人廝殺在一起,楊復恭頗為詫異,刺客招式與己如出一轍。若不是仗著手中寶刀,以一敵三,已經落敗。自他得到雷家刀之后,專揣摩雷霆十六騎如何使刀。在蕭府居住,常閱書房所留圖書、所存筆記。蕭候留書竟有一篇論及雷家刀法,撥云見日,豁然開朗,他便日夜演練,未嘗試之于敵。
于是他招式一變,豁地一擊,勢若奔雷。一刺客躲閃不及,刺中咽喉。霍然轉身,刀隨身轉,一刀將一個刺客攔腰抹過去,身作兩截。另一個刺客見狀,將手一揚,寒光一閃,他用刀背打掉。刺客縱身上房,逃之夭夭。
楊復恭隱去細節:只說刺客設計周密,十分難纏:若無蕭候寶刀在手,恐我被其殺死。
楊玄機沉吟半晌:競是何人所差。馬進亦遭人綁架毆打,若是同一人主使,欲我何為?
楊復恭起身叉手道:父親既無恙,孩兒即回,蕭府將士紛亂,尚須孩兒回去處置。
楊玄機點頭。
楊復恭起身離開。
? ? ? ? ? ? 樂監司
張景略從四維琴行出來時,楊保候在門口,喬裝城商賈模樣,上唇貼著八字須,隨意看著掛著架上的樂器。見張景略出來,略拱了拱手:閣下張景略?。
張景略不認識他,不覺一愣:有何貴干?
楊保笑道:借一步說話。
門簾一掀,從里面跳出兩個健壯的男子
楊保:我主欲請張公子一敘。
張景略朝壯漢揮了揮手:必有備而來。你兩個且退下。沖楊保拱了拱手:既如此,何不帶路。
楊保做了個請的手勢,在前面個引路。
正是午時,天氣悶熱,街市行人稀少,各行之人皆在陰涼處歇息。兩個頂著熱日,并肩而行,瞬時汗流浹背。
張景略看著楊保道:楊中尉找我何事?
楊保吃了一驚:你如何知我是楊府之人。
張景略微微一笑:若王中尉來,必將將琴行團團圍住,闖入殺人矣。
楊保:你早有準備
張景略:中尉耳目遍及京城,遲早事發。
進了楊府,楊保徑帶他去見楊玄機。
見面,張景略朝螯楊玄機一揖:晚生張景略見過楊叔父。
楊玄機一愣,上下打量張景略:我未有侄孫輩。
張景略:我叔張承恩,與楊中尉曾同在宮中當差
楊玄機沉吟;未曾聽聞他有家人在京
張景略笑道:叫王中尉知曉,我豈能活到今日
楊玄機吩咐楊保:看坐,擺酒,
酒食擺上,楊玄機看他舉止自若,喝酒吃肉,談笑風生,暗暗稱奇。
又問:你冒充鈞王之舅入其府欲何為?
張景略:鈞王母在宮中拜我叔為義父,我為鈞王舅亦不虛也。入鈞王府豪賭也。
我叔父為王中尉與你所殺,我欲報仇。
楊玄機嘆了口氣:我與你叔父親如手足,其后雖有嫌隙,情分尚在。豈忍殺之。你叔父求死,觸怒王中尉,被王建功所殺,我救之不及。如今你身單力孤,欲找王中尉尋仇,蚍蜉撼樹。故欲借我手除之。
張景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正有此意,然未得其便。
楊玄機:昨日綁架馬進之婦人,刺殺楊夏恭非你主使?
張景略搖搖頭:我尚無此勢力也。
楊玄機:你從何處打探我府內機密消息。
張景略大笑:文武皆以為中尉府耳目便天下,殊不知天下耳目最靈便者卻是區區在下。
楊玄機:我正是從教坊司司業查到四維琴行。
張景略:不錯,各州府教坊司借為我之耳目,凡文武入教坊司或叫官妓入府歌舞,言談無所顧忌,不想皆被一一記下,密報琴行。琴行院內有四個書吏,每日分類整理,我剖析其真偽。因此天下文武皆在掌握。
楊玄機:昔日太宗遣散梨園弟子,原為監視天下文武,令你叔父主管,設樂監司,甚隱秘,雖我亦不得知。
張景略:太宗沉湎丹藥,其事便懈怠,我叔父性直,不欲皇帝以左道馭下,因此并不十分在意。見我游手好閑,又不讀書,便令我主之,不過領一份薪奉。誰想能窺探百官隱私,我大奇之,日夜用工剖析,百官心腸歷歷在目。
我叔憐憫被抄百官家屬沒入樂籍,因此早早蓋下數百張脫籍空函令我收之,每年縱官妓脫籍,放其新生。我以此挾持官妓、司業為我效力,誰敢不從?
楊玄機點頭:官妓斷文識字者頗多,又頗通朝廷事務,甚易探得機密。
頓了頓:我府內之機密亦你泄露出去
張景略笑道:從司業來,亦從司業去,誰人識我?看了看楊保:這位兄臺甚喜琵琶,旦得暇便去教坊司。
楊保大驚,惙惙道:我雖飲樂,然豈敢泄露機密。
楊玄機擺擺手:太祖梨園弟子想必皆通攝心之術,因此教你泄露而不覺。日后留意便是。
楊保感激涕零:深謝主公寬洪。
楊玄機對張景略道:日后你若為我效力,不愁富貴。
張景略笑道:楊中尉所言謬矣,非效力也,聯手也。
楊玄機把臉一沉:我既知你機密, 可將你殺死,令尋人接管
張景略笑道:信函皆密文,非我不能解。況且,楊中尉近來頗不順心,欲曉知天下形勢,我或可助之。
楊玄機點頭,突然問:鈞王何許人也
張景略:官家欲殺之,以為癡遂縱之
楊玄機:我欲知婦人及刺客謀主
張景略:鈞王府甚窮,常不得肉食,愿饋之。
楊玄機點頭。
? ? ? 中尉府會議,王策時不再高聲亮氣。每說一句話必問:諸位你以為若何。
諸太監皆知他心中有愧,騎虎難下。他力主宋威為帥,并遣送假子督軍,大言李仙芝、黃棠春暖之際便可蕩平,不想賊勢越來越大,飄忽東西,沖州蕩府,銳不可擋。宋威倒是不時有捷報傳來,不過將賊眾從一處驅趕到另一處,無所作為。朝中文武議論紛紛,皆言宋威玩寇,皆如已故宰相李光庭所言。王策時坐不住,遣人去責崔弼,崔弼言:中尉愛子在軍中,料不能任宋威所為。一句話戳中王策時心病。差心腹左右去軍中申斥王建功。王建功回報:諸道皆不欲賊平,因此暗中助之,若不能止,賊眾非朝夕可平。竟替宋威不斷催要糧餉,王策時心中大怒,然一時竟無如之何。
此事令他頗為尷尬。然尚不及幽州事。下詔撤換雷礪幾半年,詔書不能抵達,中使競不敢至軍中傳召。高達、高建遣人稟報,說幽州軍民皆不欲雷礪去職,皆怨恨朝廷。雖白日亦常有人大呼謀亂,揮師京都,殺盡閹黨。雷家軍訓練有素,銳不可擋,若雷礪謀反,誰能阻擋。王策時差心腹人至并州欲教楊嗣源部眾討伐雷礪,令其兩虎相爭。楊嗣源推辭說部眾立足未穩,并州百姓不附,不能冒然起兵。然慨然應允道:若幽州敢有異動,必率眾征伐。王策時聽了回稟,將手中茶杯摔得粉碎,大罵:呼延小兒竟敢玩我,甚是可恨。然亦無可奈何。中尉府老太監們每會議必論及幽州之事,有人說,若不及時將雷礪穩住,待其起兵之后,勢不得止。王策時進退維谷,若服軟,雷礪趁勢要挾,逼迫朝廷責罰自己,為之奈何。他頗悔當時魯莽,不聽楊玄機之言。
恰在此時,他侄兒,新任的洛州刺史王襄差人來報,他打聽得洛州有一雷家軍舊將,為替他叔叔出氣,將老軍投入監牢拷打,不想獄卒下手狠了一些,竟將他打死。一個老軍,王策時并不放在心上。然深知這個侄兒沒甚本事,不過欲親信據津要之地。不想,老太監得知,議論紛紛,私下皆以為將激怒雷礪。王策時一時有些慌亂,深懼眾判親離。
? 春來,楊玄機會議皆靜默,一如田元照。散會亦不與其他人寒暄,竟拂袖而去。王策時或對其譏諷,亦不應。此時,只見王策時橫肉叢生的臉漲得通紅,站起來,走到楊玄機座前,深深一揖:楊兄,咱老王思慮不周,做事魯莽,釀成今日之局面,無力維持,還望老兄不計前嫌,出來主持大局。我,一猛犬爾,可為前驅,不能使人也。
? 楊玄機一直隱忍,便是欲他當眾服軟,亦要老太監們知曉離他不得。他頗為寬宏地還了一揖,溫言道:王中尉,諸位,咱俱是一體,榮辱與共,謀大局亦是謀私也。如何能袖手旁觀。
? 諸位老太監紛紛點頭。王策時連連拱手:還望楊兄教我輩。
? 楊玄機:王兄請坐。等王策時歸了座,他環顧殿內,朗聲道:李、黃之亂,我料非朝夕可平,諸道懷兩端,欲觀形勢而為進退之計。宋威玩寇,此無須疑也,當遣一干練之人另率禁軍去監軍。亦教馮羽遣軍去助之。則宋威必有所顧忌。賊眾多饑民,不過欲圖一飽食,可撫則速撫之,李、黃等輩亦可處置州郡之位。大軍合圍,其必喜免死,如何不應。
? 幽州雷礪,我料尚無反志,若欲反豈待此時,可令下一旨,念起世代功勞,不計前罪,為國經略北方。
? 今朝臣皆平庸無能之輩,政令不順,中樞雖有恩澤于百姓,竟不能施行。我被當力助官家沙汏昏聵之輩,撿拔有為之士,若不能革新朝臣風貌,痼疾不除,民心不附,李、黃之輩雖平,張王等被亦起。夏若傾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輩亦亡。此賢愚皆之,咱須放眼長遠,休較眼前小利得失。咱亦須約束輕信,勿使滋擾百姓,此時勿授人口實。不知王中尉及諸位以為若何?
? 王策時:楊兄深謀遠慮,咱心悅誠服,明日便教官家下旨將王襄革職,在家反省。
? 眾皆應偌:全憑楊中尉主張。
天氣炎熱,楊煉喜歡在后花園穿著褻衣飲酒作樂,令左右宮娥也皆著褻衣,時或與她們在太液池戲水嬉鬧。宮內太監對此習以為常,樂得偷懶,自尋涼爽之處閑扯。田元照時常伺候左右。楊煉便打發宮娥到一邊,與田元照議論朝中局勢。入宮七八月,楊煉漸懷危懼,漸明形勢,亦明了自己不過是老太監手中傀儡,立廢皆由他們。每念及此,寢室難安,身邊皆太監宮娥,有多王、楊耳目,不敢隨意表露。與田元照商議,不過索性縱酒荒淫,令老太監不起疑心,以待其時。不過,隔上十天半月,他便沉不住氣,將左右支開,令田元照搭話。每逢此際,田元照便戰戰兢兢,生恐泄露。
楊煉立在池邊,面池向塘,往水中丟魚食,看魚群密匝匝搶食。田元照立在他身后。若非離得近,看不出兩個在談話。
楊煉灑了一手魚食,輕聲道:朕甚憂悶,不知須隱忍到何時。你教朕耐性,等王、楊兩個相圖。今竟如何?楊玄機既怨王策時,朕何必密下一旨令其圖王策時。
田元照:陛下不可,王、楊急則并力,緩則相圖,今戰事不順,諸道將帥皆懷兩端,幽州將變,是以他兩個并力對外,事關諸老太監利害。因此官家切莫流露不滿之意。
楊煉:朕如今成了籠中之鳥。夜來每想起,皆驚醒
田元照:官家且耐心, 奴才在外謀劃,亦頗得成效
楊煉:你雖忠心,然孤身一人,不得掌兵,如何與之抗衡
田元照:官家安穩,奴才則手持太阿,雖王、楊兩個中尉,亦不敢等相視。
楊煉:朕下旨甚易,文武太監不肯奉詔。
田元照:官家詔書豈能輕下,下必有雷霆之威。
智正老和尚每日于天色微明之際,爬到半山腰的涼亭。旭日將出,東山頂上一片紅霞。于山間俯視,將整個京城收于眼,一大片層層疊疊起起伏伏的屋舍,將禁宮包裹在中間。天明氣朗之時,紅色的宮墻及高聳宮殿的屋脊清晰可見。親信徒弟輪流相陪,亦等他發號施令。山風將老和尚胸前銀須吹的飄飄灑灑,悟心、悟機隔了幾步侍立在身后。老和尚看罷良久,突然輕輕嘆了口氣。悟心悟機知道師父規矩,他不發話,別人不得隨意打聽。因此皆默不作聲,不過臉色做出關切之狀。
老和尚輕聲說道:想四十年前,為師常出入彼處,今觀之,宮殿依舊,為師垂垂老矣。
悟心:恩師老當益壯,不墜青云之志
悟機:待到大業成時,恩師亦將時常出入。
老和尚頗知弟子當面不敢直言,便也不把他們的話當回事。自己又看了回,想了一回心事。忽而問道:你兩個說蕭家小姐在教坊司已破瓜,昨有人稟我,司業說,他母女皆未被人寵幸。
兩個聽罷,臉色大變,悟心道‘:如此,則云峰詐我,欺騙門主。
? ? 老和尚:蕭家女頗桀驁狡黠,想你兩個為將其馴服也。
? ? 兩個對視一眼,當即跪下:恩師容稟,我兩個豈敢欺騙師父。我兩個曾與王策時管家吃酒,教云峰拿住要挾,因此草草督查便回。
老和尚擺擺手:嘆了口氣:我身邊之人尚且猶豫,何況他人。
悟心、悟機忙道:徒兒誓死跟隨師父,水火不避
老和尚:起來吧。兩個爬起來,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山坳傳來一聲咳嗽之聲,老和尚一聽便知高復來也。
入春以來,高復常來報國寺,左右謀士心腹勸諫,以為太監眼皮底下,恐泄露身份,不聽。來寺便拿出晉王之架勢,頤指氣使,作威作福。老和尚諸弟子及心腹多半齊亡之后生人,與往事不甚了然,皆心懷怨恨,又見其對老和尚全無敬意,不好面上發作,皆敬而遠之。老和尚每日需應酬中貴達官富人,常至深夜乃罷,難以伴在高復左右,因此高復心愈不平。
? 高復與隨身謀士趙無病上來,幽幽說道:相父,好生悠閑。
? 昔日高氏兄弟相殘,高復亦據一隅稱帝,彼時老和尚盡力輔佐,其母令他事之如事父。
? 老和尚轉過身來,微微一笑:大王今日早起,昨夜睡得安穩?
高復:相父安穩便可,孤一生飄零,何來安慰一說
老和尚指了指下面的禁宮:臣每晨起必登臨,無使忘卻復國之志也。
高復望著下面,嘆道:故國文武皆老矣,有心無力;今后輩雖壯,有力無心,
孤甚憂慮。
老和尚:大王,今天下形勢,不出一二年楊夏必土崩瓦解,亦是大王龍飛之時。
高復冷笑道:相父往日常言,十萬兵易得,今安在哉?報國寺老幼和尚及數十刺客如何與群雄逐鹿天下,不過仍舊作他國之臣。
老和尚徐徐道:我今養兵馬,須許多錢糧,何處而來。老臣已教諸道替大王養兵,時機若到,其將自率率兵馬為大王效命。
高復:相父智心獨運,孤不得預之。今相父年過八旬,萬一有長短,孤何以號令諸將。其只知相父,不知有孤也。
老和尚被他問的一愣,他明白,高復對他獨自運籌帷幄耿耿于懷,但若不如此,萬一泄露,前功盡失。
悟心見高復咄咄逼人,早已忍不住,便道:高王早已上下其手,欲架空恩師。
高復怒道:大膽,你竟敢對孤無禮,你師在此,輪不上你說話。
老和尚沖悟心一瞪眼:悟心,還不給大王賠罪。
悟心無奈:只得朝高復做了一個揖。
高復冷笑道:相父今見之,身邊弟子猶待孤如此,況埋伏在各道率兵之將。
老和尚:老臣早慮及此,故訓練刺客令王掌之,不聽號令者皆可刺之。
高復嘿然而笑:孤欲一女刺客而不得,豈敢奢望其他。
老和尚:日后老臣自徐徐將人馬交與你。
忽山下一和尚急急跑來,稟道:田元照有急事求見。
老和尚聽了一愣:田元照來得如此急促,必有大事。當即向高復道:大王且耐心等待,老臣必不令大王失望。匆忙下山來到方丈室,田元照早已等得心焦。見面便說:恩師,昨夜王中尉教人刺死,割走頭顱。
老和尚大吃一驚,即刻想到京師局勢必有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