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當去讀讀《榮格自傳》,”當我和友人談及“上帝”時,我的友人這樣和我說,“他就像是被上帝選中的孩子。”
《榮格自傳》嚴格來講,并非由榮格本人親自執(zhí)筆;他那時已經(jīng)是耄耋之年,這本自傳是由他口述,他人執(zhí)筆寫就。但即便是這樣,從他的字里行間也依舊能夠感受到,這樣一個在心理上擁有著高于時代前瞻性的人,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卻如何小心翼翼,因為孤獨而感到痛苦。
他的敘述與其說是對自己一生的敘述——也就是說,客觀發(fā)生的事情的描述——更準確地講,是對于自己心靈的敘述。這即是說,他著重于自己內(nèi)心的變化;而引發(fā)這一變化的,有可能是極為微小的事情,往往都只是落在平衡天平一段的羽毛:比如一句話、一場夢境、一本書。我們或許也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在一大段模糊的記憶中,有一個細節(jié)或者一個物品以不合常理的清晰存在在記憶力。
這就是那個觸發(fā)點,同時也是榮格敘述自己一生時用以連接的節(jié)點。
無需多言,你們就可以知道這種敘述的弊端:他所說的往往是一些過于細小的事情,這有些時候讓人幾乎無所適從,而且在過于跳躍的鏈接里邏輯難以跟得上思維的速度。比如說山間遇見的女孩看他的一眼,他的母親漫不經(jīng)心說道的一句話,以及夢境——許許多多的夢境,榮格的人生簡直像是由他的夢境組成,他的后半生便在用全幅精力解決他前半生各種夢境留下的線索、象征。他的夢境如此絢麗多姿,又因為他本人的博學多識而充滿了文化和象征的意味,以致于他的每一場夢境稍加充實,或許都可以拍成一部象征主義的電影。
但同樣這也具有好處。這樣的敘述帶來了某種抽象和具象同時存在的感覺——透過這種文字,你確認你所看到的正是榮格靈魂所過的一生,他的迷茫、頓悟、錯位的和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記憶與夢境。你所看到的不是那個早年受到嫌棄而晚年名動江關(guān)的一位名人,而只是一位幸運——或者說是不幸地——窺得了人類心理共同潛藏著的東西的一個個體。
是的,我愿意這樣肯定地斷言,榮格可以被稱為“上帝選中的孩子”,只不過他所相信的“上帝”,同基督教里那位人格化的、被釘在十字架上以與人類和解的“上帝”不同。他的“上帝”,更多地是一種非人格化的特性,存在在人性的潛意識里面,如同基因一樣,不為我們所意識,卻因其延伸出了整個人類群體所特有的一舉一動。
而他不過是被允許窺見了“上帝”的樣貌。不僅如此,正是因為他窺見了,他才不得不將原本大多數(shù)人所認為的“上帝”所拋棄,這恰恰造成了他童年很大的困惑與痛苦。可他仍舊拋棄了,遵循著內(nèi)心的聲音,追尋著他自己和整個人類群體的夢境,最終成為心理學的大師。
或者可以這樣說,對于榮格來說,人類的“集體潛意識”,即是他口中的上帝。
我和大多數(shù)人的不同在于:對我來說,那“起間隔作用的墻壁”是透明的。這便是我與眾不同之處。別人卻發(fā)現(xiàn)這些墻是不透明的,在墻后的東西他們根本看不見,因而便認為后面什么也沒有。
那墻后的東西是否存在我不敢斷言,可是正如他所說,若看不見便宣稱其不存在,未免過于絕對和果斷。若說榮格的一生所給我的最大的震撼是什么,倒不如這樣簡單地說,他教會了我對于人的心理,對于復雜的、深邃的潛意識的一種敬畏。
這世界上,是有一些更加深刻的東西的,存在在萬物生靈與河流山川里,與永恒的自然界一起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