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產前夕,夜夢外婆。醒時,不識夢中所云,唯見外婆蒼蒼白發,臥坐床榻。僅此,卻無其他。
外婆家的院子不大,但是卻喂養了好多只雞、鴨、鵝,還有幾籠的小白兔,院子里種著一顆槐樹。彎彎曲曲的石板路,從大門口一直通到堂屋。外公大約是當地有名的木匠,在我小的時候經常有人專門找到家里來,讓外公做家具。不過年紀略大的外公卻不愿在為此辛勞,經常不能及時完成。每當天氣晴朗,外婆便把小白兔從籠子里面放出來,蹦蹦跳跳的小白兔和其他家禽打成一片。不過外公似乎不喜歡,每當如此,他便對著外婆大吼,因為到處跑到小動物門會在他的工具上面排下廢棄物。但是外婆耳背,也許根本聽不到外公憤怒的申訴,依然駝著背做著自己的家務。外公也只是吼兩聲便不了了之。外公是個武俠小說迷,在他臥室里面大概有兩箱的小說,金庸的、古龍的、梁羽生的都有。兒時每當去外婆家,必定會戴著外公的老花鏡,癡癡的看著小說封面的上彩畫,卻不認識上面的文字。
很小的時候,大概還沒上育紅班。如果天氣晴朗,又碰到逢集,外婆家就可熱鬧了,大舅家、二舅家、三舅家、大姨家、二姨家、小姨家還有我們家都集合到外婆家,女的洗菜做飯,男的上桌喝酒胡侃,我們小孩子們一會上桌夾菜,一會廚房搗亂。玩的,吃的都是不亦樂乎。外公坐在最上面,微醉的面孔,露出滿臉的幸福。
有時候,母親要去干活,很早就把我一個人送到外婆家,外婆每天早上都會煮粥,有時候一邊煮粥一邊做其他的事情就把煮粥的事情忘記,所以外婆的粥喝起來都會有一股淡淡的焦味,不過我卻特別喜歡那種味道,以至于很多年之后聞到粥的焦味,我便想起了外婆家的味道。外公早飯并不喝粥,天冷的時候,他喜歡燉上一壺酒?,買來兩斤豆腐,蘸著攪拌了醬油、香油和醋的辣椒粉,吃的津津有味。一邊自己吃,一邊也讓我吃。我說,太辣。他說,能吃辣能當家,男子漢就要吃辣。
那時候最有意思的是給外公打散酒,外公有一個大酒瓶,里面放著一顆人參,每當瓶里面的酒不多的時候,他就讓我給他到馬路對面打酒喝。賣散酒的是外公的朋友,每次我去買酒,他都會問,你是誰的外孫,我每次都會不厭其煩地把外公的大名報上來。回到外婆家,我就告訴外公說那個賣家的是個大笨蛋,每次都問我是誰,外公聽到我說大笨蛋,他總是哈哈大笑,每次都是笑道那么暢快淋漓。
后來上小學了,我們家搬到離外婆家更遠的地方了,來外婆家就沒有那么方便了,有時候一個月來一次,有時候三個月來一次。每次來都要父親母親帶著一起來,小時候沒有時間概念,感覺父親母親要騎自行車走好遠的路,拐好幾個彎才能到。有時候來到外婆家,只有外婆一個人在家,外公那時經常去敬老院和那些老人玩老牌?。外公知道我喜歡吃燒雞,每次來,他都會買上一只燒雞。以至于后來,父親懷疑我想來外婆家并不是想念外公和外婆,而是想吃雞腿了。有一次我突然發現外婆叫我奮杰,但是我的乳名是叫勝杰,也許是外婆家那邊有個比我大幾歲的長輩叫奮力,外婆大概受到這個名字的影響,也許沒有經常待在外婆身邊,外婆忘記了我的名字。我拼命大聲的告訴外婆我叫勝杰,外婆微笑著說:“是,奮杰,奮杰”。外公指著外婆說,老了,越來越不中用了。
在后來我上了初中?,去外婆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除了過年的放假時間,一年能來外婆家的時間也只有七八天。爸爸媽媽也不再帶我去,都是我自己騎著自行車去,有一次自己騎自行車粗略的算了一下,如果騎的快,大概也就30分鐘左右。也不會感覺很遠。那時候,外公和外婆搬到二舅的老宅去住了,院子小了,家禽不見了,兔子也沒有了。每次來外婆家,除了依偎著外婆,看外婆縫縫補補外也找不到其他的事情做。外婆偶爾閑的時候,她便拉著我手問我爺爺身體好嗎,說好好孝順爺爺。記得有一次,有個媽媽之前的朋友要到我們家玩卻找不到去我們家的路,讓我從外婆家回去的時候去她家帶她一起去,但是我卻不知道她的家,快要回家的時候,外婆說她家在哪條路上,怎么走,你去叫上人家。年少不愿多交流,我拒絕去。外婆無奈,只能駝背親自走去。現在每每想起此事,內心懊惱不已,慚愧萬分。
在后來我上來高中,每月回家的次數只有一次,在家只能呆一天,所以去外婆家的次數更是越來越少,除了過年的時候去,其他時候幾乎沒有去過,關于外婆家的事情也都是從母親那里得知。偶爾幾次去外婆家,外婆總會把我當成二哥,總是在母親再三解釋下才能知道我是誰,當時只是把這事當成玩笑來看,并沒有想到更多。
在后來我去了上海,回家的次數變成了一年兩三次,去外婆家的次數就沒有了,甚至過年的時候都沒有去過,母親說外公外婆都趟在床上已經不能下地活動。有一次過完年去外婆家拜年,外婆家變成了平房,和大舅住在一起。外婆和外公趟在一張床上,外公外婆面目清瘦,眼窩深陷,充滿疑惑的看著我,我想他們肯定想問我是誰,當時情景,似乎說什么都是無力, 我大聲的對外婆說:“姥姥,我是奮杰”。
在后來我結婚了,去外婆家送請柬。我理應先來外婆家,可是當我來到我記憶中外婆家的門前時,我發現這里變成了房后,卻找不到外婆家了。無奈我只有先去最好找到的二舅家,讓二舅帶我去。 外公外婆住在大舅家,一張床上躺著兩位老人,我說:姥姥,我要結婚了。外婆半張著嘴,微弱的吐出幾個字卻無法識別。二舅走到跟前,大聲幫我解釋,也許外婆聽懂了,她掙扎的想要坐起來。二舅說,她想去。但是我們都知道,外婆已經不能動了。外公看著我說,老了,不行了,她說的話你聽不懂,你是大偉吧,你要結婚了?外公看著我叫著我大哥的名字。
在后來,表姐在微信上面給我說,外婆走了。我打電話給母親說想回去,母親說,你妻子懷孕了,你現在好好照顧她,路又遠,你回來也幫不了忙,有大哥和二哥代替你就行了。
外婆已走數月,每每想起,唯有小時候的記憶清晰完整,年紀逾長,對外婆的印象逾是模糊,無限酸楚。從小在外婆呵護中長大,長大之后卻沒有為外婆做過任何事情,也許只有在這些文字里面寄托我對外婆的思念可以聊以慰藉。愿外婆可以佑我一生,愿外婆在天之靈可以佑妻子順利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