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十二月十五日,吳王楊溥再次派司農卿、洛陽人盧蘋來奉使,嚴可求預計皇帝要問什么問題,教盧蘋應對,到了之后,一切皆如嚴可求所料。盧蘋回去,說唐主荒于游獵,吝嗇財物,拒絕諫勸,朝廷內外,怨聲載道。
45、
荊南節度使高季興在洛陽,皇帝左右伶人宦官索求賄賂,貪得無厭,高季興忿恨。皇帝想要扣留高季興,郭崇韜進諫說:“陛下新得天下,諸侯不過派遣子弟將佐入貢,惟獨高季興親自入朝,應當褒賞以勸來者;如果羈留不遣,棄信虧義,沮喪四海人心,不是好事。”于是遣返。
高季興倍道兼行而去,到了許州,對左右說:“此行有兩個失誤:我來朝是一個,他放我走是一個。”經過襄州,節度使孔勍留他宴會,半夜,高季興斬關而去。十二月二十八日,抵達江陵,握著梁震的手說:“不聽你的話,幾乎落入虎口。”又對將佐說:“新朝百戰方得河南,李存勖就對功臣舉手說:‘我用十個手指取得天下’,如此驕傲自滿,則其他人都沒有功勞了,人心怎能不解體!又沉迷于打獵和聲色,如何能長久長!我沒有擔憂了。”于是修繕城墻,蓄積糧食,招納梁朝舊兵,加強戰備。
資治通鑒卷第二百七十三
后唐紀二
公元924年——925年10月
共1年10個月
莊宗光圣神閔孝皇帝中
同光二年(公元924年)
1、
春,正月五日,幽州奏報契丹入寇,已經抵達瓦橋。皇帝李存勖任命天平軍節度使李嗣源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陜州留后霍彥威為副使,宣徽使李紹宏為監軍,將兵救援幽州。
2、
租庸副使孔謙再次對郭崇韜說:“首座相公(租庸使豆盧革)日理萬機,事務繁重,家又住得遠,租庸賬簿大多留滯,應該想想辦法。”(孔謙想要排擠豆盧革,讓自己升任租庸使。)豆盧革曾經以手書寫借條向國庫借錢數十萬,孔謙把借條出示給郭崇韜,郭崇韜暗示豆盧革。豆盧革懼怕,奏請讓郭崇韜專判租庸,郭崇韜堅決推辭。皇上問:“那么任用誰合適呢?”郭崇韜說:“孔謙雖然長期掌管錢糧,但是如果驟然委以大任,恐怕人心不服,建議重新啟用張憲。”皇帝即刻命令召回張憲。孔謙更加失望。
3、
岐王李茂貞聽聞皇帝入洛,內心不自安,派兒子、行軍司馬、彰義節度使兼侍中李繼曮(yan)入朝進貢,開始上表稱臣。皇帝因為他是前朝耆老,與太祖李克用同輩,特加優禮,每次賜詔只稱岐王而不稱他的名字。正月十一日,加授李繼曮兼中書令,遣返。
4、
皇帝敕令:“宦官不應居住在宮外,凡是前朝內官及諸道監軍,連同私家所用的宦官,不分貴賤,全部送回皇宮。”當時在皇上左右的宦官已經有五百人,至此接近一千人,都待遇優厚,委以事任,作為心腹。內諸司使,自天祐年以來以士人替代,至此重新任用宦官,逐漸干預政事。既而重新設置諸道監軍,節度使出征,或者留在京師,軍府之政都由監軍裁決,欺陵主帥,仗勢爭權,由是籓鎮都憤怒。
5、
契丹出塞。皇帝召李嗣源班師,命泰寧節度使李紹欽、澤州刺史董璋戍防瓦橋。
6、
李繼曮見后唐甲兵之盛,回去報告岐王,岐王更加懼怕。正月十四日,上表請正籓臣之禮,皇帝優詔不許。
7、
孔謙厭惡張憲又回來了,對豆盧革說:“錢糧小事,一個能干的官吏就能辦理。興唐是國家根本之地,能不重視嗎!興唐尹王正言操守有余,智力不足,必不得已,讓他在朝廷為官,有眾人輔佐,好過讓他獨當一面。”豆盧革把這個意思告訴郭崇韜,郭崇韜于是上奏,留張憲在東京。正月十五日,任命王正言為租庸使。王正言昏庸懦弱,孔謙覺得他容易擺布,所以舉薦。
8、
李存審奏報契丹離去,已收復新州。
9、
正月十九日,敕令鹽鐵、度支、戶部三司都隸屬租庸使。
10、
皇上派皇弟李存渥、皇子李繼岌迎太后、太妃于晉陽,太妃曰:“先帝陵廟在此,如果都去洛陽,過年過節誰來祭祀!”于是留下不來。太后抵達,正月二十一日,皇上出迎于河陽;正月二十二日,跟從太后進入洛陽。
11、
二月一日,皇上在南郊祭天,大赦。孔謙想要斂財以求媚,凡是赦文所免除的租稅,孔謙都重新征收。自此每有詔令,人們都不信,百姓愁怨。
郭崇韜初至汴、洛,頗受籓鎮賄賂饋贈,親信中有人進諫,郭崇韜說:“我位兼將相,祿賜巨萬,豈會貪圖外財!但是偽梁時代,賄賂成風,如今河南籓鎮,都是梁朝舊臣,主上的仇敵,如果拒絕收取賄賂,他們能不懼怕嗎!我為國家藏之私室而已。”等到皇帝祭祀南郊,郭崇韜首獻勞軍錢十萬緡。
之前,宦官勸皇帝分天下財賦為內外府,州縣上供者入外府,充經費,方鎮貢獻者入內府,充皇帝宴游及賞賜左右。于是外府常虛竭無余,而內府堆積如山。等到有司辦郊祀,缺乏勞軍錢,郭崇韜對皇上說:“臣已傾盡家財,以助大禮,愿陛下也出內府之財以賜有司。”皇上默然良久,說:“我在晉陽還有儲積,可令租庸使取來相助。”于是取李崇韜私第金帛數十萬以補助,軍士都不滿,開始怨恨,有離心了。
華杉曰:
老板有三個不能,一是不能與員工爭利,二是不能與將士爭功,三是不能享受生活。這三條,李存勖都犯了。
第一條,不能與員工爭利。公司掙了錢,首先是老板和員工分,然后才是員工之間怎么分,而老板掌握全部分配權。如果老板愛錢,不舍得給員工,那就必然怨恨離心。所以,原則是老板比“該拿的”少拿一點,員工比“該得的”多得一點,就能財散人聚,有凝聚力。郭崇韜能為國家考慮,李存勖卻克扣軍士,養肥宦官。
李存勖首先是與民爭利,他下詔免除的租稅,孔謙就當沒聽見,照樣征收,《資治通鑒》說孔謙是“聚斂以求媚”,向誰求媚呢?當然是向李存勖。他知道李存勖貪財,讓他說漂亮話,自己為皇帝“辦實事”。這就是孟子說的“逢君之惡”,我們前面講過。
與民爭利事“小”,與將士爭利事就大了,因為你是靠他們維持你的統治。
第二條,不能與將士爭功。對于一個領導者來說,沒有什么比跟部下爭功更打擊士氣的了。李存勖之前還能感謝李嗣昭等有功將士,現在覺得朝廷坐穩了,開始說大話把功勞都歸于自己。你不肯分錢,大家還能議論議論,你要搶功勞,那真是沒人敢跟你爭功,下回都不干了,讓你自己去干,用你的十個指頭取天下去。
第三條,不能享受生活,因為老板沒有資格享受生活,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領導力靠率先垂范,身先士卒,李存勖沉迷于游獵和聲色,每天只是尋歡作樂,與宦官、嬪妃和伶人混成一堆,卻要士卒艱苦奮斗,精忠報國,那是絕無可能。
三條全犯,李存勖的禍亂,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