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十多年前吧！那時候的故鄉到臘月里年味十足。忙碌一年的人們逢到這中國最大的節日內心里就有一股子激動，興奮勁兒溢于言表。本來一年里最勞累的五月麥收和中秋節的割棒子都讓人累的直不起腰來?？僧斚碌拿β祬s是為了過節為了吃。家庭主婦接近臘八就開始念叨“小寒忙買辦大寒要過年”，然后心里就盤算著需要磨多少面粉，買多少白糖多少雞蛋割多少肉，粉條和豆腐是自己做還是和別人家拼一鍋。這也是夫妻最和睦的時期，常年不沾家的男人突然拉了一排子車煤回來，車上幾塊明晃晃的煤塊讓女人看了就笑。轉身又拉著棉籽去油坊門口排隊，榨了油回來。于是女人就更賣力的操勞，獨自一個人挪動家具大掃除，從房樑上開始掃，到炕上的席子下面到屋地上到煤渣窯。等把垃圾一趟趟送出去，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常常是熬夜在窗戶上裱糊新的粉煉紙。第二天就要趕緊把需要洗的衣服、炕單子去水渠上洗了，這就又擔心起天氣來，洗了幾天能干唉？不會遭天氣吧？還好，臘月的天氣通常都是作美的。所以春聯常寫:一冬無雪天藏玉。

? 臘月里最忙的是那些作坊:磨坊、油坊、花坊（彈棉花）、豆腐坊、殺坊……。七十年代后期家鄉已經沒有了染坊。盡管大家依然在念叨著，數了紅手數黑手。紅手指的就是殺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一臘月豬比養一年豬都掙錢。染坊里的師傅常年被各種顏色的漿液浸泡的雙手呈現出來黑藍烏青的顏色，那時候實在是需要一副乳膠手套。粉坊的舊址現如今是新民居，自從電磨誕生以后粉坊就絕跡了。被稱謂粉坊溝的溝上面變成了北環廣場，常年陽光明媚人聲鼎沸。磨坊經常是晝夜不停機器轟鳴，一布袋一布袋的小麥在磨坊的地上排著隊，主人時不時的跑來問一下看幾點能輪到。豆腐坊的活比較累，一桶一桶的清水擔進來一桶一桶的廢水擔出去。別人都道做豆腐是水里澄金一本萬利，個中辛酸只有豆腐坊家人清楚。我記憶里經常在舅舅家看如何做豆腐，在點鹵水后舀一碗豆腐腦狼吞虎咽的吃，母親在一旁看著我笑。

? 臘月是生意人的黃金季節，寧可錯過一年不可錯過臘月。無論是開作坊還是開門市擺攤子，都亂糟糟忙不過來。累得喘不上氣的生意人忙不迭的催著孩子“快去喊你叔過來幫忙，人少了可不照”。

? 到臘月廿一邑城大集，過年的氣氛開始進入高潮。來自四鄰八鄉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年畫的銷量當數第一，福祿壽禧、打漁殺家、八仙過海、歲寒三友、猛虎下山、五子戲珠、百子圖……掛滿了老街到電影院的兩面墻壁，琳瑯滿目目不暇接。供銷社前面賣糖瓜兒的生意最火爆。因為廿三要打發灶王爺上天，抹個糖瓜兒粘粘嘴 到了天上不學嘴，所以糖瓜是必須買的。自幼時的記憶里，每年的臘月集上都是那個白白胖胖的笑的比糖瓜還甜的老頭在賣糖瓜兒。每次我站到攤位前，看著那些像螺絲鼓一樣的糖，抬頭就會發現他那雙細細的眼正笑瞇瞇的看著我。旁邊一家賣十三香的攤位常常是圍了一大堆人，其實買十三香的人并不多，站在那里心事是聽賣十三香的人唱:捎的捎 嘗的嘗 都來看看我的十三香，花椒紅大料香、香葉桂皮老干姜，燉豬肉包餃子、最好加點小丁香。他手里拿個小勺子，不停的從各種香料里舀一勺加到左手上的紙包里?？吹娜私K究受不了這不斷添加的誘惑而花費五毛錢買了一包。前街西頭是所有人必去的，賣鞭炮的車輛首尾相接，沿街道南北排了兩行。我的伙伴們早早的就到了，其實我們來趕集就是為了聽炮響。不知道哪一個賣家先點著了一掛鞭炮，用竹竿高高的挑起，噼里啪啦響起來。等鞭炮聲剛停，就有小伙伴跑到鞭炮炸開的空地上撿拾得炮（啞炮）。我則跑到另一輛車跟前問，你們怎么還不試炮??？不敢和他比一下?。磕鷤兊谋夼诳隙ú恍校∮谑呛踬u家便拿出一掛大雷的炮掛起來，街上眾人都捂了耳朵躲在墻跟。往往是他這里還沒有響完便又一處響起來，此起彼伏響徹云霄，猩紅的炮紙皮炸碎了一地，厚厚的鋪滿了老前街。

? 廿一集上但凡是大量買菜買肉的，必定是有了喜事，或娶媳婦或嫁女。那時候的婚事都安排在臘月里，平時是極其罕見的，更多時候是臘月三十，俗稱沖亂歲。那早早就貼到大街門上火紅的喜字，那大門對面墻上、請郭先生畫的喜慶壁畫，為這個年增添了無限喜悅、充實。這樣喜事臨門的人家就更是忙碌更是興奮更是溢于言表。

? 到廿四集上，所有人都開始上街買買買，一趟一趟的往家里拿。落生兒（花生）瓜子的、糖，銀耳木耳腐竹醬油醋茶，芹菜韭菜蘑菇姜……。女人就更忙了，在家里該蒸了蒸該煮了煮，豆包、小麻糖放在古紅色的方桌上堆成了山。走在那些巷子里，炸帶魚、炸豆腐、炸麻糖的香味兒從家家戶戶飄出來，引誘著你的食欲。

? 廿七集被稱為窮漢子集，是說一直沒有錢趕集買辦年貨，到最后了才出來買。其實很多時候是買回去的東西已經吃完了，或者又想起來缺少點什么，反正只要不起五更，初一之前就是買。也有人嫌菜漲價了，想等等再買，可到底菜也沒有降價。

? ? 到臨近除夕的時候街上的行人少了，街面上特安靜。橫拉在街道上方的彩旗在微風習習里擺動。人們都在家里撿韭菜盤餃子餡。唯有那些少年們，幫大人貼上春聯就算是大功一件，急急忙忙的跑出來，瀏覽著每家每戶門樓上懸掛的大紅燈籠，感受著新年的氣息，奔向那剛剛搭起來的秋千架，在高高蕩起的秋千上展示少年英雄氣概，不時的吼一聲！新年好呀！新年好！新年好！。

? 醉鄉狂客 2022年12月18日于望京 眾運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