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歐茨的作品,寫一篇類似風格的小說
一
這事兒是九九年發生的。西大街儲蓄所被搶的時候,我正在大世界超市前的公交車站上坐著呢。那天特別冷,昨天下過的雪給風吹得滿街跑。車站上幾乎沒有人了。我得坐22路才能回家,可那車一直也沒來。開始那幾個和我一起等車的,都被凍慘了,截了出租車回家了。我身上六個口袋全翻出來,也不會超過兩塊錢,所以我不用指望坐出租的,而且就是我爸爸媽媽此刻也在這兒等車的話,他們也不會坐出租。他倆雙雙下崗已經有五年了,前兩年也做過買賣,結果把家里僅有的一點兒積蓄都賠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以至于已經有兩個我父母先前的朋友跑到法院起訴他們要錢了。最后這次出庭,我爸爸出來時,給地上的雪滑倒了,還把一條腿摔折了,我媽媽氣得了不得,一改過去的矜持樣兒,兇巴巴地說道:“讓他們告去吧,沒錢,看著辦吧!媽的!”傷筋動骨一百十天,我爸爸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夏天,本來街道上還以送溫暖活動為由,給他找了個每月二百塊錢的看車工作,也因去不了而錯過了。當時,我爸爸是真急眼了,雙手伸出去,比劃著,像西藏人獻哈達,說他可以干,他只要往那兒一站,就沒有人敢偷車。說實話我即覺得我老爸搞笑,又挺同情他的。要我是個盜車賊,我干脆就不用考慮他的存在,他根本連路走不了,等他拄著拐,一瘸一拐地趕過來,我早一腳油門把車開走了。現在我們家只能指望“低保”了,每月三百塊錢。為此我姐姐喬麗都不想上大三了,那天我聽見她親口和我媽媽說她不上了,找個工作干。其實紅星鎮是個北方的小城市,地圖上都找不到,它這些年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和東北女孩一樣,跑到大城市做小姐的太多了。我們班上二十五個男生中有十一個有姐姐的,除了我姐姐外,幾乎都到沿海城市做小姐去了。可那天我媽媽還是拒絕了我姐姐,我媽媽說:“你和別人不一樣,你已經考上大學了,就一定要上完,沒考上是另外一回事兒。……”
雖然在我們這兒女孩做小姐家家幾乎都有,已經沒人在為此說三道四,但我還是希望我姐把大學上完。不過話說回來了,要她選擇去做小姐了,我到也不覺得有什么。事實上由于我們家生活的艱辛,而我姐姐還要上大學,反到有人說我爸媽是自找的。上次我媽的朋友孫姨找我媽要欠款時就流露這樣的意思,說那人家的錢不還,供著丫頭上學,算什么?我到覺得孫姨說的也是,我媽之所以當初能從孫姨那兒借到錢,也還是因為孫姨的兩個女兒都在南方做小姐,人家做小姐掙來的錢,被我媽借來供我姐姐上學,還不還,生氣和鬧翻都是難免的。
但我媽媽叫我姐不用管家里的事兒,有她和我爸呢。我媽的意思,等我姐姐大學畢業后上了班,正好供我上大學。
這話我連聽都不愛聽,我考大學,這輩子是不可能了,連考高中,還是我作弊抄來的。我這一陣兒想得更多的到是做飛賊什么的,像燕子李三那樣,好使我們家一下子脫貧。至于上大學,還是省省吧,我可不想讓我父母再為我艱難困苦好幾年。其實我沒事兒喜歡到商場超市來玩兒,說出來都怕你們笑話,我曾在這兒撿到過一百塊錢,那著實讓我過了幾天好日子,而我多少還有點兒幻象著再來這么一次,雖然我也知道希望不大。這天在寒風里等車的下午我知道我今天是白來了。我蹲在候車蓬的椅子上,看著來車的方向。那功夫我沮喪透了,如果再不來車,我真得走回去了,走五站路,在這樣的天里可太要命了。公交站上除了一對老頭和老太太卷索在角落里避風外,一個人也沒有了。而我更沒有意識到我發財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那個人是穿過馬路過來的,手里拎了好幾個編織袋子。我正好看見他跑過來,他一只手拎了三只,一只手拎了兩只。過來后他就把袋子靠在我蹲著的坐椅子邊上了。天太冷了,很多人都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的,這個人也不例外。后來八路車來了,那兩個老頭和老太太,以及這個拿東西的人,拿上各自的東西立刻往車上擠去。下得人不多,一下來給凍得直打寒兢,都往超市跑去了。那功夫我聽見了警車的聲音,好幾輛,拉著笛兒過去了。我想看看熱鬧,就沖椅子上下來了,這才發現那個人漏了一個編織袋子。我的心立刻跳起來。當時我還不知道里邊裝得什么,我心跳是因為我肯定會據為己有。為此,我不敢在站上待了,怕那家伙再返回來找,立刻拎了起來。我本來想拎走的,可太沉了,只好抗了起來,往超市后街走去了。等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編織袋打開一看,里頭是個帆布袋子,扎著口,廢了半天事兒,我才把它解開,等看清楚了里邊的東西。我起先以為我眼花了,心簡直不是在跳,而是在蹦了,每一下都到了嗓子眼兒。我的天呵,里頭全是一百的錢,成捆成疊的。
二
我沒想到警察把那一帶包圍了,各個路口都設了卡。我本來以為我真發了,老天保佑我,順順當當地把錢弄回家,十六歲就成了百萬富翁。
我們班上有三個男孩都輟學到北京去發展了,按他們的意思,男人要是沒有錢還能做男人嗎?
這話的確叫人反思。我們那兒太窮了,已經到了把女兒送出去做那些事兒的份兒上,盡管這話從不說開,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說罷了。
春節的時候,那些女孩都回來過年,街上才好看呢,到處都是染了頭發的美女,只是做派和眼神都不那么地道了,總是用瞟來瞅你。她們這些女孩和我姐姐就不一樣,我也說不準哪兒不同,但感覺起來就不一樣,我姐姐好像更端裝一些,而我現在一定要把這些不義之財帶回去,即便為了我姐,我也要這么做。反正這些錢也不是我偷來的,抓住了也最多說我道德不好,拾到了別人的錢不還,可話說回來了,現在誰還在意這些?像我們學校里最富有的那個男孩,就因為他老爸是鎮長,雖然后來給撤了職務,但他家還是那么富有,叫人羨慕的眼紅。我媽媽說,我們家的日子要是有人家家十分之一富,我們就滿足了。
是啊,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父母不是那種貪婪的人,只有他們能生活的過去,能夠吃上飯,把孩子們撫養大,他們也別無所求,只是下崗后連這個他們也快做不到了。所以我媽媽有時候說出很多刻薄的話,我都挺同情的。
基于我所面對的一切,都讓我有足夠的勇氣把錢帶回去。在超市后頭有個拉圾場,我抗著袋子就到哪兒去了。我找了個破編織袋,好像是裝煤的,臟兮兮地,我把它套到錢袋上,由揀了些破紙破塑料袋把袋子偽裝起來。墻根靠著暖氣管那兒上還有一潑沒有凍住的屎,我找了棍子把它抹到袋子的下頭。最后我一咬牙,心里想著課文上學過的詞兒: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我就把我還算喜歡的上衣褲子全撕破了,又在泥雪地里把它它們弄得不成樣子,之后我用雪把頭法抓亂,像幾年沒洗過了,把臉也抹臟了,像個無家可歸,終日在街上流浪的小乞丐。我又把褲腰上栓了兩個破塑料袋,覺得差不多了,我就超警察的路障走去。
路過的人都在接受盤查。我拖著裝了巨款的袋子,特意一瘸一拐地往上走。只是我的眼睛一掃時才把我下了一跳,我看見了我們班的趙雪正和她媽媽站在一邊,而她們一邊躲開我的同時,趙雪一邊在注視著我。大概心虛了,我把臉轉了,繼續超前走。我渾身又臭又臟,被我碰到的人立刻叫起來,一個女的說:“讓這個揀破爛的先過去,臭死了!”結果我就到了檢查口。我做出一臉傻相來,警察看看我,一個協查員扒拉了一下我的袋子,見里頭全是破爛兒,就揮揮手讓我走了。
這天我到家時已經晚上九點了,我把袋子在院里藏好,把撕破的臟衣服脫下來,里子朝外,進屋去了。至于褲子,我會盡力不叫他們的視線往下看,要是萬一他們看到了,我就說和人打架了,至多他們罵我一頓。
結果是我的擔心都是多余的,我父母都進屋了,只有我姐姐還在看電視。
“嗨,你怎么了?”我姐姐壓低聲說,我的頭發的確夠下人的。
我“噓”了她一口,進去洗頭去了。家里沒有熱水器什么的,我把暖瓶里的水用了。姐姐又悄悄地給我燒了兩壺。捱到下半夜,他們都睡著了,我才悄悄留出去。我把外邊沾了屎的袋子扒了,將那一袋子錢搬進了屋去。
我銷上我房間的門,把那些錢拿出來擺到床上,幾乎像做夢,整整一床,后來不那么心跳了,我點了點,一共一百零五萬。
三
我暫時把那些錢藏到了床底下,那兒放了很多破爛兒,不搬家八成是動不著了。我拿了五千元放到了口袋里。我到不想急于買什么。眼下我最著急、迫切的是如何讓這些錢合法化,好使我父母能夠享用它。不過有件事兒我還是得立刻做:第二天我先去給自己買了件昨天被我弄壞的衣服,以免被我媽媽發現吵鬧個沒完。那天上午買完衣服,我坐在超市的椅子上,想了老半天,也沒有想出“洗錢”的主意來,后來一個男的拿了份報紙吸引了我的眼球:“西大街儲蓄所被搶,警察正在懸賞破案”。我先走,越走越快,后來變成了跑,去買了份報紙。其實我昨天一看見那帆布袋上“銀聯”的標志,就想到這錢有問題了。等我返回超市,原先的坐位這功夫已經被別人坐了。
我站在一邊兒看,這才知道昨天下午四點三五十分,西大街儲蓄所停止業務前,進去了三個男子,年紀都在三十左右歲,控制住銀行內的人,進行了搶劫,被搶現金約四百余萬元,目前警方懸賞二十萬元獎勵提供線索,幫助偵破此案的人。
我到沒心跳,只是目不轉睛。我大腦里再次出現了昨天那個拎了錢袋子的人,由于當時天冷,他包裹的很嚴實,恐怕現在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根本也認不出他來了。另外,當時只有他一個人,或許那兩個同伙從別的方向跑了,而一般大家恐怕不會想到劫匪回乘公共汽車的。我正出神地看著報紙,發現有道視線在看我,我本能地趕緊抬起頭來,竟然是趙雪在幾步外看著我。我們平時不大說話的。喜歡她的男生很多,其中有不少有錢又出色的。我暗中對她也有好感,但從沒想過走近她什么的。
大概昨天她和她媽媽看見我過,雖然我覺得趙雪應該認不出我來,但我還是心虛。只是,我們在學校外見了從不說話,看了她一眼后,心里盡管琢磨著,可我眼睛又回到了報紙上。好像她也在看同一份報紙。這功夫她媽媽交完錢從購物出口出來了,她和她媽離開前,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應該是做賊心虛,我有點兒擔心她昨天會不會認出我來了。只是同時,這會兒我已經有了洗前的主意了,我可以買彩票。我想中不中獎都沒關系,只有那個攤位中出來就行。
我跑了好幾個彩票攤位,每個攤位都買了十塊錢的。我得小心,不能招搖了,報紙和雜志上登過類似的事兒,很多人都是因為過于揮霍,才使得自己的秘密暴露的。第二天我一早我就買了份報紙,看開獎的情況,由于本地區沒有中去一、二等獎來,我中了幾十塊錢的小獎。我只好繼續買。又過了是星期一了,我到學校去上課,還有一星期就放寒假,口袋里有了錢,即便你還不敢那么放肆的開銷,感覺上也不同了。叫我最感到別扭和不踏實地是趙雪,每次,只要我不經意地去看她時,她都在瞅我。我知道我在男生中遠沒那么引人矚目。連我同位的女生胡小萌都注意到了,悄聲說:“趙雪怎么老在看你?”
我只好裝傻,佯裝不知道,但我開始幻象怎么把趙雪干掉了。這個念頭開始成了我上課時不斷想像的一個故事,以至于都形成了很具體的情節:我約她談談,將她誘到個沒人的地方,然后下手,在把她埋到山里,或者就把她扔到山上,讓狼把她吃了。有一點兒我沒想好,就是,是不是要和她發生關系。我都十六歲了,甚至于我們從互聯網上了解的比大人都多。不過,我不知道當我覺得要殺她的時候我是不是還有能力干那種事兒。我想了近乎一天,以至于下午放學時我再去看趙雪的眼睛,我的眼神里已經不自覺的含上了某些東西,拳頭也攥起來了。但趙雪好像沒注意到什么。事實上關于儲蓄所被搶劫,今天成了班上同學的熱門新聞,各種說法都有,有的說是香港張子強的手下干的,戴著面罩,拿著槍進去就把錢弄來了,總之神乎其神的。恐怕是某種情緒,他們才把劫匪描繪的相當了不得。
除了和我同桌說了幾句話之外,我沒有說什么。這種時候我特別注意趙雪的表情。她端坐那兒,只要我一側目她就看我。整整一天我都想想問問她到底什么意思,可我們學過的那個成語起了作用:此地無銀三百量,所以我什么也沒說。
四
我買了第四次彩票的時候,我們這兒出了一個一等獎,因為和別的地方瓜分了,每注獎金扣掉稅后九十六萬元。這可太好了。我把這個數給家里后我還有些纂頭。我下了決心,就到一家大字社打印了一份假的福采中獎單,說我和一個朋友打了賭,如果我中了獎,他就請我吃飯。打字的女孩根本懶得理我打什么,只要給她錢就行。
“你光打個這個也不像,還得有公章。”她說,咬一口黃瓜。
“你能做公章嗎?”
“可以。一個字兒十塊。”
我同意了。一會兒她就做完了,用彩色打印機打了出來,然后又用溫度很高的燈照了一會兒,遞給我時,已經很像那會事兒了。
我付了錢就跑回家去了。家里沒人,我把那些錢拿出來,用我買好的牛皮紙包裹好,藏到了一邊。晚上吃完飯,我把門關了,就把那個中獎單拿出來給他們看。我父母開始都以為我搞什么鬼,根本就不相信,當我把那些錢拖出來時,他們才信以為真了。而當時的場面反到下嚇壞得我不輕,我父母一看見那些錢,幾乎都不會動了,他們的表情非常夸張。我父親干脆跌坐在地上,額頭冒汗,顫巍巍地摸出一片銷酸干油飛快地含進嘴里,直叨氣兒。我媽媽摸著那些錢,手哆嗦著,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掐她的大腿,嘴里不停地問:“這不是做夢吧?這不是做夢嗎?”之后她和我爸爸摟著我狂跳,差點兒把我憋死,以至于我連踢加踹才掙脫了。
等他們渾身是汗,笑得一臉褶皺,算一年存銀行有多少利息時,我才不得不提醒他們,絕對不要一起存到銀行去,那樣一旦給銀行的人出賣了,別人知道家里有這么多錢可太危險了。
“我只所以要現金,就是為了這個。”我說。
“孩兒,你就一個人拿了這么些錢回來?”我爸擔心加后怕地說。
我說福采中心的人協助送過來的。“我在路口下了車,他們不會知道我進了那個門兒。”
我媽媽親了我。“寶貝兒。……”
此后的時間里我爸媽分頭行動,每個銀行、儲蓄所萬了八千地存錢,整天馬不停蹄。直到我跟我姐姐放假,他們還沒有忙完。同時,私下里我們家的生活明顯好起來了。換了臺大彩電,還買了臺電腦。我姐姐寶琪看到后吃驚不已,審視著爸爸媽媽和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告訴我,西城儲蓄所的案子是不是你們干的?”
她的話把我們全家都嚇了一跳。我媽媽急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等把真實情況告訴她了,我姐姐才將信將疑。
“現在你就是讀到博士,我們也供得起你。”我媽媽說。
不過我姐姐寶琪不和我父母那么好騙,當天晚上我父母一睡下,她就到我屋里和我攤了牌。“你說實話,那些錢到底怎么回事兒?”
開始我還是拿騙爸爸媽媽那一套對付她。可寶琪是大學生,而且聰明,遠不像我父母那么簡單,其實一開始她就看出那張中獎單是電腦做的。
“另外,你中了獎,人家也不會給你現金―――我們可以打電話問一下―――你要不說實話,我明天就打電話問!”姐姐一臉認真,我覺得她真會問的,只好把一切都說了。怕她還不相信我挺生氣地強調道:“你不會覺得我能搶銀行吧?”
寶琪也不覺得我有這個能力,其實她已經相信我說的了。見她不懷疑什么了,卻半天不說話,我到開始擔心她會不會搞大義滅親什么的。我支支吾吾地說這些錢會使爸爸媽媽生活的輕松快樂,會改變我們家今后的生活,求她不要交出去。“反正又不是偷的。……”
寶琪沒理我,拿了個蘋果,咬了一口,邊吃邊讓我把那天的經過講一下。我到挺愿意講我當時的聰明和冷靜。看上去她也聽得入了迷。當我講到把衣服撕爛,扮成撿破爛的,我看見姐姐用敬佩的眼神看著我,甚至微笑了。只是后來我說到趙雪的事兒時,她把蘋果從嘴上拿了下來,盯著我說道:
“她說什么了?”
“沒有呵,就是老看我。”
我姐姐尋思了一回兒,讓我明天給她家打個電話,就說問她一道數學題,然后約她看電影。我丈二和尚,一點兒沒明白我姐姐的意思,立刻拒絕了。關鍵我從來也沒給她打過電話,更不用說約她看電影了。再說我不覺得她會和我看電影的。我可干不來。
我姐姐也沒勉強我,怪學校現在放假了,否則會好辦很多。我姐姐似乎很擔心這事兒,我安慰她說:“我不覺得她會認出我來。”
我姐姐瞅著我,一臉我還是年輕的樣子,說道:“她既然一反常態地看你,那就是一定有什么原因知道嗎?”
“就算你說的對,她認出我來了,也不一定就把搶銀行的事兒和我聯系起來吧?”
“你錯了,那天最重大的事兒就是警察設崗查找銀行的搶劫犯,你那付模樣騙警察,她不會想到你是業余時間撿破爛吧?就算咱家困難到撿破爛的程度,你也不用化妝成那樣呵?”
我解釋不了,被姐姐的話弄得開始擔心起來。說實話,我到不怕警察什么的,反正我也沒搶銀行,那些錢只不過是撿的,我怕什么?
“好了,先睡覺吧,不早了。”我姐姐說著,出去了。
我鉆進被窩,腦子里全是寶琪的模樣,我覺得她似乎很擔心什么。
五
春節其間發生了兩件事兒,一件是警察因為沒有找到銀行搶劫案的直接線索,在私底下調查最近商場消費大件的情況,以及銀行存款賬戶戶主名單。還有就是趙雪失蹤了。我是在電線桿上看見趙雪的尋人啟示,才知道這件事兒。啟示貼出來時,她已經失蹤二天了。并且也有懸賞,數目是兩萬元。站在雪地里看著貼在電線桿上的啟示時,我把寒冷都忘了。其它人都搓著手,跺著腳好使自己暖和一點兒。某種不祥的預感使我心跳不已,只是那種感覺又沒法確定,我即害怕心里又懵懂不已。我離開那兒走到一邊兒上,趕緊用新買的手機給我姐姐打了電話。
“濤,有什么事兒嗎?”我姐姐說。
我四下看了,悄聲說道:“趙雪失蹤了。”
“……”
“姐?”
“你這是聽誰說的?”
“電線桿子上已經貼出尋人啟示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不要管這件事兒,回家也不要提。”我姐姐囑咐我說。她的口氣聽上去好像挺急促的,這叫我越發擔心了。我想和姐姐談談:“姐,你在哪兒?”
“我一會兒回去再說。”
姐姐把電話掛了。我不知道怎么了,這兩個星期以來,寶琪突然活躍起來,整天不大著家,尤其是晚上,回來總是很晚。打完電話我進了家面館。我不想回家,自從十多天前我媽聽說了派出所在調查消費和存款情況,她和我爸爸兩個人就開始心神不定了,老是一臉琢磨相,一聽見門口有動靜,就好像心臟病犯了,我媽的手立刻就放到了胸口上,嗖地跑到門口,翹首往外看。我爸爸也同樣小心,只是爸爸畢竟是男人,做事兒更有主見,因此他告誡我們全家說:“這筆錢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能不能保住它就看我們的了。…….”我爸爸嘆息說如果丟掉這些錢,我們家永遠也沒有過這樣生活的機會了。雖然時間不長,但我們一家人已經體會到了富裕生活的好處,我們或許并沒有因此而奢侈,但由于有錢而對衣食無憂的保障所帶領的那種輕快,已經體會之深。盡管我們沒有就爸爸的話再進行慷慨陳詞的表態,但在內心里,我們都已經發誓要為捍衛這筆錢財而努力。那天我媽媽買微波爐時,正好給也在商場的趙雪看見了,她們還說了話,所以我姐姐那天就把我獲得這筆錢的真實情況告訴我父母了。他們目瞪口呆。而我有點兒害怕,低頭呆在一邊。
“好吧,先睡覺吧,我和你們媽媽考慮一下。……”我爸爸說。
我們各自回了房間。我因為生氣又去了我姐的房間,質問她為什么要告訴爸爸媽媽。我姐姐坐在床上,看著我說道:“即便沒有趙雪這件事兒,我們也得把真相告訴爸媽。”
“為什么?”我很不理解。
我姐姐的話叫我啞口無言。她說警察正在全力以赴地調查這件案子,如果爸爸媽媽不知道真相,還以為真是中獎得來的錢,就不會那么小心亦亦,會暴露的。
“爸媽會把錢交上去嗎?”我說,想到我當初的機敏和糟的那些罪,我沮喪至極。尤其我無法想象在過了沒有幾天富有的日子后轉瞬間又重回貧窮。
“我也不知道。”我姐姐遲疑著說。
不過我姐姐分析在經歷了下崗,那么多艱難困苦后,也許爸媽不會再那么單純了。“要是咱們家當時有現在這筆錢,姥爺和姥姥都不會那么早就去世了。”因為支付不起醫藥費,姥姥和姥爺只好回家,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機會。這事兒讓我媽媽痛苦了一年多。
“也許他們會留下這筆錢的。畢竟不是我們搶的銀行。”我姐姐說。
我姐姐分析的正確,只是我父母對于這個決定,并且還要親口告訴給孩子們也挺為難的,他們開始似乎都很抹不開。但后來我爸爸忍不住罵了起來,說那些貪官搞的錢更多,把廠子都搞夸了,憑什么他們就該花天酒地?我父親說錢不交了,要是那一天警察真找來了,他扛了。爸爸的瘋狂把我們都嚇了一跳。過去他一直都是個很低調的人。
那天我媽媽買了很多好吃的,酒飽飯足之后,我們都覺得生活就應該是這樣的。
而我看見趙雪失蹤的消息之所以緊張、忐忑不安,也正是因為我父親最初咬牙切齒要捍衛這筆錢的態度,不由之中,我腦子里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會不會是我老爸把趙雪除掉了呀?
而等我和我姐姐見了面,她帶給我的消息更驚人,據姐姐說,警察已經找到了趙雪的尸體,她死前被傷害過。一個男人在殺死那樣一個漂亮女生前會不會動那樣的念頭都是很難說的。
“濤濤?”我姐姐再叫我。
我走神了,打了激冷。我姐姐審視的眼光把我嚇了一跳:她別以為是我干的吧?我說道:“你別這么看著我!不是我!”
我無法想象我姐姐會這么看我。
我們坐在咖啡館里,過去這連想都不敢想,但寶琪近來似乎也很適應了。我姐姐看著外頭街道上的雪,那些雪只有到來年開春才會融化。我看著她,感覺到了最近以來姐姐的變化,講究的衣服,尤其有些衣服很像那些做小姐女孩的打扮,具體我也說不準,總之很女人吧。
“你覺得可能會是誰干的?”我姐姐突然問道。我們的視線交融在一起,彼此注視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脈相連,似乎那一刻我們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我害怕這個念頭,話到嘴邊兒也沒說出來,不過我姐姐在沉思后還是把她的擔心說了出來:“會不會是老爸?”
這個念頭已經掠過了我的腦子,所以我并不吃驚,我吱嗚著說:“應該不是父親,老爸應該不會干那種事兒。……”
我覺得姐姐應該知道我的所指。而她顯然明白,她嘆息般的說道:“爸爸首先是男人。……”
我明白姐姐話的意思。我正想著,姐姐的手機響了,把我嚇了一跳。
“吆,林總……”姐姐說,口氣和做派宛如換了一個人。在我的記憶里姐姐從不這樣說話的。姐姐似乎和電話里的人約好了,掛了電話沖我說道:“記住,不要和任何人說關于老爸的事兒。”
這個我知道。我姐姐走出去時,看著她的背影,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心里慌慌地,沒有著落,沒有感覺一般。
六
兩天后街道的消費調查終于進行到我們家了。我們正準備吃晚飯,一聽出是街道主任劉奶奶的聲音,或許是做賊心虛,我們全家都緊張起來。我爸爸扭曲著臉,叫我心里怦怦直跳,到是我姐姐很坦然,悄聲地囑咐我們放松。
劉奶奶和兩個警察一塊兒進來了。
“吆,”劉奶奶說,“吃飯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覺得他們都注意到了我們桌上的飯菜。誠懇地說,在我們這兒,一般家庭是不會這么奢侈的。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爸媽都有種前途未卜之感,這兩天發狠,說從現在起每頓都吃好的,省得后悔。我爸說這話時我幾乎沒有辦法不去想趙雪,我甚至開始相信,真是我爸爸做了什么。
警察也的確厲害,他們把我們家將近一個月來的消費情況列了個清單,僅大件就快一萬元了。大電視機,全自動洗衣機,兩部手機,微波爐。商場開具過發票的,警察都查到了。賬單使我父母面面相覷。
“咱們家好像是低保家庭吧?”警察說,蘊意不言自鳴。
“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劉奶奶說。“彩票中獎了?”
我姐姐把話接了過去,說道:“去問這個人吧。”她把一張名片遞給了警察。
“林俊仁?”警察說,看著我姐姐。
我想不僅我,包括我父母、劉奶奶,甚至于警察,應該都知道這名字,在我們這兒,這個名字代表著財富、成功,他是個有名的企業家。
似乎臨頭一般,我姐姐站在哪兒沒有看任何人。警察說道:“你的意思這些東西都是他買給你的?”
“可以這么說。”
我從緊張和懵懂中醒過來,知道姐姐做了什么,或許這就是她這一陣兒頭發和服裝變化的根源。
警察又問到了另外的問題,其中一個警察拿出一張照片來,問我們是否認識和見過這個人。那是趙雪的照片。在一個人死了之后,突然間看見她的照片,叫人多少有些慌。
“我認識。”我說。“她是我同學。”
“你最后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間?”
我想了一下,說了。我爸爸媽媽都保持沉默。我心里多少有點兒困惑,他們倆買微波爐時也見過趙雪的,為什么他們不說呵?
“她出事兒了嗎?”我隨口問了這么一句。
“她在老虎崖被害了―――你知道什么嗎?”
我幾乎沒意識到警察的話。我姐姐碰了我一下,我才反應過來,“呃”了一聲。警察在審視著我。
“不。”我說,有點兒大喘氣了。老虎崖,那是我爸爸打獵常去的地方,在這樣的季節,一般不熟悉路的人不會走到那兒去的。
警察和劉奶奶走了。
關好門后,我們無法在回到剛才的氣氛里,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我們都吃得很少,只有我爸爸喝多了,又哭又笑。我們幫著媽媽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床上去。
我很想和姐姐說點兒什么,可她似乎不想答理我,徑直回她的房間了。我或多或少明白我姐姐為什么去傍林俊仁了,兩年前我就聽說他喜歡我姐姐,愿意出大價錢包她,可我姐姐沒答理他。或許一聽說警察在調查大家的消費支出,她就決定這么做了。做為全學校高考成績最好的女生,我姐姐一直聰慧過人。我心里還是挺難過的。
第二天一早,我被吵鬧聲驚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剛六點半。不知道到發生了什么事兒,我連忙穿上衣服,推開了門。我看見了我姐姐寶琪,她正在廳房里,示意我別出生。吵架生是從我父母的房間里傳出來的。
“你個臭流氓,還強奸了人家是不是?你說!”是我媽媽的聲音。
“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今天早晨買油條聽說了!”
“聽說了就聽說了,和我有什么關系?”
“那你說,那女孩出事兒那天下午一下午你去哪兒了?”
“我記不得了!”
我已經從初醒的懵懂中醒過來了。我姐姐示意我去她的房間。進去關了門后,我姐姐說:“趙雪出事兒那天爸爸干什么去了?你知道嗎?”
我記不得了,一點兒印象也沒有。我不像媽媽那樣去注意爸爸的行蹤。我身子依靠在床邊兒上,看重窗外升起的太陽,開始為我們家的前景而感到憂心忡忡了。
七
漸漸地我們全家人都堅信趙雪的死和我爸爸有關系,為此我父親傷心之及,而我媽媽并不原諒他,罵他畜牲。對外他們一聲不吭,可回到家就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對此我煩透了,可無能為力,只好跑到網吧去玩兒。有一天我回家時,我姐姐臉上凝重,我媽媽則耷拉著臉。我姐姐責備我媽媽說:“你老是那么說爸爸,天長日久誰也受不了!”
桌上有個字條,我老爸離家出走了。我嚇了一跳,半天才說:“或許爸爸沒有走遠,找找吧?”我姐姐說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此后的一些天里,我們都盼望著某一天,門鈴響過后,老爸會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但那一天始終沒有來,到是警察來了兩次,一次是調查,一次是來采集血樣的。據說警察在搶劫案的現場發現了劫匪的頭發。由于父親不在,也聯系不上他,警察把我們家當成了重點對像,幾天后我媽媽慌張地跑回家來,一進門就把手里的塑料袋扔到了地上,滿臉煞白地說有人在跟蹤她。我媽媽認為那是劫匪,知道我們家有錢,準備搶劫了。我姐姐似乎什么也不怕,在和林老板的關系傳開后,她好像變了個人,動輒就一個人坐在那兒出神。
我姐姐當時就出去了。我怕姐姐吃虧,拿了把菜刀僅跟在后頭出了門。出了路口,我們看見了兩個男人,在他們身后是一輛面包車。我和姐姐站在那兒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我。我們無法確定是不是這兩個人。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看見了我手里的刀,后來上車走了。
和姐姐回到家里,我媽媽坐在沙發上哭泣。在最近這些天里她經歷太多的擔驚受怕,整個人都陷入了某種驚恐和神經質之中。我和姐姐不知道該怎么勸她,我給她拿來了毛巾。后來我們答應媽媽都在家里陪她,她才同意到臥室去躺躺。
見姐姐一臉疲憊的樣子,我開始責備自己,或許當初我沒有揀到那些錢就好了。我姐姐叫我少這么想,因為已經如此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捍衛我們所擁有的。
“你說老爸能在哪兒?”我還是掛念父親。我還是希望他平安無事。
我也變得憂心忡忡了,因為還有兩天就要開學了。我花錢雇我同學林薇鈴給我做的作業也不知道怎么樣了,我得出去一趟才行。可我又擔心姐姐和我媽的安全。我姐姐不以為意,告訴我沒有事兒,她對付的了。
“你把門關好。”我說,走了出去。出了巷口,那輛車已經不在了。我和林薇鈴在她家樓下見了面。作業都做完了。我給了她一百五十塊錢,本來說好是一百元的。
“拿著吧。”我說。她家生活由于他父母身體有病比我們家以前還困難。
“謝謝你。”她說,臉都紅了。
雖然掛念著家里,但我還是說道:“都中午了,我餓了,咱們吃點兒東西吧?”
“那我請你。”
我們進了一家面館兒,還是我請了她。錢對于我來說已經不算什么了。吃面時我們談到了趙雪。
“你挺喜歡她的吧?” 林薇鈴微笑著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我一點兒準備也沒有,給嚇了一跳。“誰說的?”
“男生都喜歡她。”
我無置可否,低頭吃面。其實林薇鈴也挺好看的。我偷偷看她時她臉紅了。據說她有一個姐姐更漂亮。兩年前林薇鈴也曾經想出去打工,被她父母阻止了。
不過我和林薇鈴什么事兒也沒有發生,吃完面我就回去了。到了我家附近我特意時下觀察了一通,沒有什么可疑的人和車了。
我姐姐寶琪一天沒出門,坐在后窗那兒看遠處山巒上的白雪。小時候我們常和爸爸到哪兒的樹林林子里去玩兒。
“媽呢?”我說,把晚報丟給她。
“在她屋里呢。外頭冷嗎?”
“還行。”
“你明天開學了?”
“是的。”我說,覺得挺憂傷的,每次開學我都有這種感覺。
可第二天我險些沒上成學,我媽媽大概這一陣兒精神壓力太大了,昨天半夜突然像得了癔癥,大叫著從屋里竄出來了,高喊著救命!起先我還以為是做夢呢,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等明白是我媽媽在叫喊,我抽出藏在枕頭下的獵刀,衣服也沒穿就沖出去了。根本沒有人進來。我媽媽卷縮在沙發那頭的角落里,雙手抱著頭,使勁地在叫喊:“殺人了!殺人了!……”
寶琪也跑出來了,
像個戰士,臉色煞白,四下找尋著。我說道:“沒有人進來,是媽做夢了!”
我們出了一身汗才把媽媽哄到床上去。她渾身滾燙,在發燒。寶琪給媽媽找了藥來,幾乎是強行給媽媽灌了下去。我們守在媽媽床前,直到她睡著了。
一番折騰下來,我們都疲憊了。第二天我們都起來晚了,直到寶琪砸我的門,我才醒過來,差不點兒又要去抓枕頭下的刀。
“快起來,上學要晚了!”
天已經大亮。時間挺倉促的,我想今天就不去了,寶琪訓斥了我,說學還是要上的。其實一個星期前寶琪就該返回學校了,可大學是學分制,她給老師打了電話,說家里有事兒,要晚去兩天。
下了床,我擦了把臉,抓了根油條就出去了。外頭太冷了,我三下五除二,把油條塞進嘴里,跑去趕公交車。這個點了,人到不多。我做坐在車上,聽著車輪碾壓在雪上發出的聲音,總有些事兒叫我擔心。出門時我媽媽還沒有醒呢,我不知道她起來后會怎么樣,如果還發燒,非得去醫院了。姐姐一個人,恐怕照顧不了媽媽。忽然之間,我覺得越來越麻煩了。爸爸也不知道去哪兒了,一點兒消息也沒有,還有人在盯我們的稍。姐姐即便請假,也不是長久之計啊。這個早晨,想到這些事兒,我真覺得很昏。
第一天上學,總有些奇聞軼事兒要流傳開來。今天最大的新聞就是銀行劫案和趙雪被殺的事兒。劉欣的老爸是公安局的,他立刻就成了“新聞中心”。
“像這樣的案子沒有不破的。”劉欣說。
我沒湊過去,但耳朵還是申過去了。據他說警察懷疑趙雪的死和銀行劫案或許有關系,也許她知道了什么。
“一般冬天不容易發生強奸案。”趙欣說。
“為什么?”一個男生問。
“太冷了。”
男生全部哄笑起來。女生們直說討厭。
第一節課上,老師也談了趙雪的死,叫大家平時要主意安全,不要一個人到僻靜無人的地方去。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老師在看我,這毫無道理,或許是我多心了。
下了第一節課,我找了個角落給我姐姐打了個電話,她和我媽媽正在醫院里。
“怎么樣?”我挺緊張的。
我姐姐說正在打吊瓶,叫我不用管了。中午一放學我就跑回家了。我媽媽笑迷迷躺在床上,樣子怪怪地,有點兒嚇人,好像出什么問題了。我問姐姐這是怎么了,姐姐說媽媽是壓力太大,連續休息不好,精神上受了點兒刺激。
“那怎么辦?”我嚇了一跳,想到了精神病什么的。
“得設法找到爸爸。”寶琪說。
八
爸爸一直沒有消息。姐姐通過電話托她同學在《東北晚報》上登了巡人啟示。我根本沒心思上學,第一個星期的測驗時,我的成績從前十名落到了后十名里頭去了。老師找我談了話,她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我爸媽在鬧離婚。
“沒有,根本沒有。”我說,對這消息的確很吃驚。
那天我真煩透了。最后那節自習我連上也沒上。我回到家,看見了兩個警察。我心里怦怦跳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原來我父親找到了,他在哈爾濱嫖娼被抓住了,他提供了我們家的地址,警察是來要罰款的。
“我手頭一時沒有這么多錢,我們湊湊,明天給送過去吧。”我姐姐說。
警察走了后我姐姐一臉沮喪地嘆了口氣,端起藥碗去給我媽媽喂藥了。五千塊錢,我自己就付得出,我拿不準寶琪是不是生爸爸的氣,不愿意拿錢。
“你動動腦子好不好?五千錢塊錢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不是小數目。”我姐姐說。我恍然大悟,我們是窮人,所以我們得像窮人那樣生活、思維和做事兒。
我媽媽一直不見好轉,時常說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話來。我姐姐很擔心我媽媽把錢的事兒說出去,為此要么家里有人,要么就得鎖上門。一看到錢我媽媽就要說我們家有的是錢。這叫我和姐姐即擔心不已有束手無策。第二天,在給派出所送去贖我爸爸的五千元錢后,我姐姐回來時換了很多零錢給我媽媽玩兒,看著我媽媽數錢的樣子,我想到了神經,這個念頭叫我擔心不已。我姐姐說或許會恢復的,但需要時間。
“送媽媽去醫院不行嗎?”我說。
寶琪拒絕了,說現在讓媽媽去醫院她會把錢的事兒都說出來的。不知道為什么,寶琪的想法叫我心里挺郁悶的,那天下午我給電臺打了熱線,醫生的意思最好立刻去醫院,否則容易錯過治療期。我跟寶琪一留露這意思,她就火了,說我越來越不懂事兒,打什么電話?
“你總不能為了錢連病也不給媽媽看吧?”
我的話把姐姐激怒了,她的臉由紅變白,突然般地給了我一巴掌,同時她的眼淚立刻下來了,說她為什么要陪林老板,還不是為了擋警察的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已經這樣了,我們必須堅持下去!”她抹了把淚說,那樣子怪嚇人的。
我只好不說話了,覺得姐姐即不容易,說的也有道理。我上網上查了一下,和姐姐商量后給媽媽買了藥。
周六的早上,我正在睡著,寶琪跑進來砸我的門。我嚇得一下子坐了起來。我打開門,還沒等我說話,姐姐搶先般地沖我說道:“西區銀行的案子破了!……”
這消息叫我心跳,趕緊看了起來。報上說此案系銀行的兩個職工包括一名所主任聯合做案的,他們某劃了很久,偽造了搶劫現場,事后由所主任的一個親戚將錢取走,現在四名案犯除一名在逃外,其余已全部落網。
我不知道是誰在逃,但感覺起來應該是那個掉了錢的。
我姐姐說,如果這個案子這樣了,考慮帶我媽媽去醫院。這到是個好主意。不過,即便這個案子沒破,也不影響我們去省城呵?寶琪說我們一直是警察關注的目標,因為跟蹤監視我們的那兩個人是警察。我真是懵懂。
“你聽誰說的?”我隨口問了一句。
我姐姐沒說,只是后來我才得知是林老板上我們家來時認出了那兩個人是警察。又過了幾天,我正在院子透口氣兒,我姐姐從外邊回來了,拿了兩張臥鋪票,說明天她和我媽去省城,醫院已經聯系好了。這也太突然了,開始她一點兒也沒說。再說她一個人也不行呵。
“林俊仁和我一起去。”寶琪說,對于他們的關系她已經不避諱我了。我不知道說什么,顯然我姐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你一個人在家要聽話。”她說著,給了我三千塊錢,并且叫我每天打應該電話。我挺郁悶的,可也只好這樣了。
第二天我送她們去了車站。到沒遭什么罪,林俊仁開著他的奔馳越野來的。我媽媽這兩天好一些了,安靜了不少,有時候和正常人一樣,只是她的思維好像有一塊兒中斷了,老想不起事兒來,這叫她會突然變得很急躁。“你爸爸干什么去了?我怎么好幾天沒見著他?”有時候會被她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嚇一跳。
送走她們,我一個人回來,心里一點兒也不輕快,一沮喪,我跑到超市買了不少東西,想明天就干脆不去上學了。雪還沒有融化,昨天又下過,踩在腳下“咯吱吱”地響。我拎著購物袋低頭耷拉角地往家走,剛進小巷口,就看見了劉奶奶和兩個警察站在我們家門口。像是落了病,一看見警察我的心就跳起來,不知道有什么事兒發生了。
“吆,小,家里沒人嗎?”劉奶奶說。
我疑惑地點點頭,又不得不回答他們的問話。等進了屋,我們才知道他們是來找我爸爸的。
“他沒跟家里聯系過嗎?”
在交了罰款后我們就在也沒了他的消息。盡管緊張,可有個問題還是盤桓在我腦子里,這驅使我說道:
“我爸爸怎么了?”
“例行調查。”警察說。
“你們不是破了銀行的案子了嗎?”
話一出口,我才覺得不好,這時候兩個警察都看著我,想必他們也覺得我這話問得有點兒問題,但一時又說不出什么來。說完這話,我臉都白了。我覺得我這話的意思里有層東西,好像我爸爸和銀行劫案有什么關系,總算解脫了,為此我才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警察和劉奶奶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兩個警察走之前再次打量了我一番。關上門后,我為自己的多嘴而煩躁,生了好一會兒氣。晚上我給我姐姐打了電話,他們已經到了,住上了院。
“你吃飯了沒有?”我姐姐問,好像心情不錯。
我把警察和劉奶奶來的事兒說了。我姐姐聽后尋思了一會兒,好像這期間她已經走到了走廊里什么的,聲音也低了,說道:“我問你,你說爸爸真會是殺害趙雪的兇手嗎?”
說實話,我也拿不定注意。到了這會兒,我腦子也亂了,很多事兒都確定不了了。
“好吧,我在哈爾濱這邊兒在找找爸爸,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九
一個月后,警察找到我爸爸時他正和一個女孩同居,據說那個女孩比我大不了多少。警察采集了我爸爸的DNA,他是警察圈定的需要做此項檢查中最后的一個。警察通過比對留在趙雪體內精液的DNA來確定兇手。
姐姐和媽媽還在省城。看上去我媽媽好多了,甚至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要注意身體,好好吃飯。私下里我和姐姐都很擔心爸爸的檢驗情況,還怕他的DNA和兇手的一致。而且自打發現他,警察就把我爸爸扣留了。又過了半個月,化驗結果出來了,不是我爸爸。我爸媽和姐姐寶琪一塊兒回來那天,我給老師叫到學校去了,告訴我如果再曠課,就開除我。我只好答應去上學。
他們從省城買回不少好吃的來,只是我對這些東西已經不那么稀罕了。吃了飯我父母就睡覺去了,坐了一天火車,他們都疲憊了。我和姐姐在一起說話。姐姐說媽媽是因為爸爸說就是他殺的趙雪,媽媽才得了噫癥的。我看著我姐姐,幾乎聽不懂。
“可爸爸并沒有殺人呵?”
“他是被媽媽叨叨煩的,才那么說了。…..”我姐姐說她過兩天也準備回學校去了。我沒有說話,她這會兒回去也是應該的。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剛要上床,我手機響了,是我同桌,她說林薇鈴今天放學后找老師要退學。
“為什么?”我嚇了一跳,她學習一向挺好的,我本來還想叫她幫我補習一下拉下的課呢。
“她媽媽病了,需要做大手術,所以她得出去掙錢。咱們班想為她募捐。”
我明白了,他是想通知我一聲,如果我也想幫她的話,明天就帶錢去。我從床下頭拿了一萬出來,然后把錢裝進了書包里。第二天一早我就到林薇鈴家樓下去找她。一會兒她就出來了。
“你好。”她說。“我不去了。”
“我聽說了我。”我說,把裝了一萬元錢的紙包遞給她。
“什么?”她說著打開了,看見是一疊錢,把她下了一跳。“呵,不不,謝謝你,可我不能要。”
“你拿著吧,是我的壓歲錢。”我說,也不管她信不信了。
她堅持不要,我只好說就算我先借她的,她這才收下了。“完了我給你打個借條。”
我打哈哈了。
“你非得輟學嗎?”我說。
她點點頭。“媽媽得做骨髓移植,那需要很多錢。”
這天放學,我又被留校補習了一個多小時的課。我離開時班主任孫老師給了我一個信封,是林薇鈴給我的。老師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她是否會以為我在早戀。
街上天已經黑了,路燈照著雪地。白天時雪有點兒融化,到了晚上重新又凍上了。信封里是一個欠款條和告別的短信,林薇鈴說她和媽媽中午已經坐火車去省城了。
“謝謝你!……”她寫道。
我把信裝好,回家去了。看見22路車站時,我又想起了那天撿到錢的事兒。雖然還有一個罪犯沒有抓到,但靠我們全家的努力,總算保住了那些錢。
公交車來了,人不多,還有空坐位,我找了個角落做下了。
懶散地看著車窗外的街道,一切還和過去一樣,都叫人疲憊了。不過,我知道對于我,對于我姐姐,對于我們家人,在這個冬天有些東西已經不可逆轉地改變了。現在也沒人知道是誰殺了趙雪,但我知道,我們家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我在內,都有可能殺死她,對于我們而言,只是遲早的問題。
公交車搖晃了一下停住了。我看出去,是紅燈。一個乞丐樣的人裹著個紙盒子站在雪地里。我心里怦怦地跳著,把頭用手擋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是否看走了眼,這個乞丐正是那個那天掉下一袋子錢的那位。
天空有東西飄落下來,又下雪了。
〔完〕